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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章 枣花酥(下)

阿丧跟她一道儿回府,冷风掺着月光,往她穿着单薄一件睡衣的身上招呼,冻得她牙关直打颤。阿丧要把衣服给她披上,可见她陷入沉思、失了魂儿的模样,衣服拎在半空迟迟不落下。

“姑娘。”他轻唤。

她听到了,却没什么力气回答,嘴唇颤动两下又合上。

不知怎么的,沈扈一出事,一方面,她的思维极度冷静,短短几分钟将所有可能下毒的人、地点、时间、手法都逐一考虑到了;另一方面,她的脑子里由于急着分析,那些可能性都闪得很快,像拉得飞车迅速一般的洋片,反而像一团乱麻,没法冷静。

这两方面导致她此刻脑袋宛如一桶浆糊。

回府坐下,手脚冰冷,一动不动,半晌才移一下眼珠。

四围除了冲荡窗纸的喧嚣的风声,寂静得死一般。她不想这样等消息。她想去身边照顾着,可她不能。

“姑娘……”

尽欢半晌才嗯了一声。

“姑娘别自责了。”

尽欢又半晌嗯了一声。

“不是,是谁要他的命!”她一摔才披着的衣服,“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人比我更想要他的命!”

这句话明明好笑,可现在听来却带有些莫名的凌厉。

小团扇胡同的主仆二人,就这样坐了一晚。

院落里的鸟叫迎来清晨的一缕阳光。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尽欢听到一激灵,起身奔出门外。

“顾大人!”大内来人了。

尽欢问:“沈大人活过来了么?”

“不是,圣上叫您大理寺去呢!您快收拾了去罢!”

“不收拾了,赶紧带我去罢!”尽欢穿着一身素净的白里衣,拉起阿丧手里的外套随意一裹,就跟着奔出去。

韩呈在大理寺坐着,大理寺卿姜海在上头审案。

尽欢气喘吁吁进来一看,下面跪着一大群人,都是如云酒楼的,从掌柜的到打杂的伙计,统统都在。

“尽欢,你来了,说说当时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韩呈道。

“是。”她喘匀气息,对姜海叙说,“我前一天预订了一盒枣花酥,要他们昨儿个晚间做好,待我去取。”

姜海问:“盒子我看过了,用的是一次性的包装纸。那么在他们吃下糕点前,有没有拆开过。”

尽欢据实回答:“没有。”

“谁能证明?”

尽欢道:“在到我手上之前,我检查过,是新的包装,没拆动过。”

姜海抓住漏洞:“那到你手上之后,谁能证明没打开过?”

尽欢摇摇头:“没有。但是我拆包装的时候那些大人都在,都看见了。”

“中毒的大人们都还在治疗中,怎能回答?那要等他们恢复过来后再行询问。”

“是。”

姜海接着对那些酒楼的人一拍惊堂木:“假如之后没有打开过,那问题就出在你们这些人身上。”

老板惊慌失措,道:“大人明察,我们这都是正经买卖,从没有出现这等事情啊!”朝身后直做礼、揖拜,“您们是谁做的手脚求求快点出来,别害了大伙儿!”

没人吭声。

姜海大胆猜测:“顾大人,你还记得,你的糕点哪里有什么不对劲么?”

尽欢仔细回忆,苦恼:“没有,可以肯定的是糕点肯定是我订做的那一份。”

“怎么能肯定的?”

尽欢道:“我预订的时候,让在一块糕点上用红字写沈大人的名字。这一块是给沈大人吃了。”

“其他的糕点都没有么?”

“是,其他的糕点只画了一个红点。”

“那,其他大人也都把糕点吃完了么?”

“对,我带的少,分到的大人都是一人一块,有些大人没吃,我自己没吃。”

她说到这儿,忽然和姜海一对视,姜海在猜测什么她似乎明白了。

据报,其他大人中毒量不大,皆不如沈扈中毒深,也单单沈扈面临生命危险。

“大人,会不会是画红点和红字的染剂有问题?”

姜海点点头:“本官也正有这个猜测。要说下在馅儿里、皮儿里,都是一处和的面、捣的馅,所有人都吃了一整个,沈大人的不该比其他人量大出这么多。”

韩呈顿觉有理。

尽欢也同意他的想法,想到沈扈中毒过深是因为扈字耗费的毒染料大,她登时心头涌起一阵愧疚。

“检查过酒楼么?”韩呈发问。

姜海道:“回圣上,还在查,暂时没有什么大的发现。来人,着重查一下染色的东西,染剂啊,工具啊什么的。”

“是!”

大理寺的人前脚出门,大内的人后脚进门。

“圣,圣上……沈大人命保住了!”

韩呈立马坐不住了,对尽欢道:“走,回宫看看。”

尽欢快步跟上。

太医院的老御医们正聚头一起研究病情,像池中一群观赏鱼游在一处,噼噼啪啪发出细微的骚动。

韩呈一来,又像往池子里丢下一颗石子,鱼群被惊动立刻散开。

“圣上。”

“都免礼。怎么样了?”

老御医梁楚钰说道:“回圣上,臣等为沈大人洗了胃,中毒症状已缓,命是保住了。不过以沈大人此刻的身体情况,他还要昏迷几日。这几日需要喂食解毒的汤药,至于是否能完全根除,有待观察。”

“会不会再出问题啊?”韩呈追问。

“回圣上,不好说。并非是救治问题,而是因为不知道会不会再有人下毒害人。”

梁楚钰这一晚在救治过程中,听扎鲁和折埋怨多了,又不是很看得起顾尽欢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因而忍不住话里藏话。

尽欢见他瞄了自己一眼,顿时被这匆匆一眼震惊到。

好嘛,树敌都树到太医院来了!

韩呈余光瞥了瞥身边的尽欢,道:“怎么再会有这种事呢!这里是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谁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沈爱卿就留在这儿治疗,等没有危险了住在大内调养一段时间。就这么办,朕看谁敢动手!”

尽欢心中五味杂陈:

酸的是,韩呈对沈扈的特权与关心爱护;

甜的是,至少在大内,真正要害沈扈的人下不了手;

苦的是,这样一来,自己因为暂时没有办法洗脱嫌疑,就无法在他身边照顾。

她挑起一个目光看向旁边累得东倒西歪、睡得不省人事的扎鲁、和折二人。

况且,这两个家伙对我意见很大。何时案件才能水落石出,还我一个公道清白呢?

“圣上,臣与本案还有牵涉,嫌疑尚未洗清,暂先不待在这儿好了。”她语气低靡,听来颇有哀伤、幽怨。

韩呈无奈地拍拍她肩膀:“行,这段时间你先避避嫌,再蹲蹲大牢罢。等大理寺那里查清楚了,朕再还你一个公道。”

尽欢点头:“谢圣上。”

梁楚钰站在旁边,听得明白分清。心下想着,都说当今圣上格外宠信顾尽欢,看来可见一斑,所言不虚。

“行了,朕也不多待了,回去批折子了。这里好好儿照看着,不许出岔子。”韩呈交代了两句,便走了。

“是,请圣上放心。恭送圣上!”

洪亮的声音惊醒了梦中的扎鲁、和折。

扎鲁擦擦嘴边的口水,眯着眼看见韩呈离开的背影,以及披着个外衣、只穿了里衣的顾尽欢。

尽欢投下一个黯淡的眼神,转而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俩一眼,跟着离去。

“哎,”扎鲁捅捅低头查看沈扈情况的和折,“那个娘们儿最后看我们那一下子,是要做什么?”

和折摇摇头:“不知道。或许是愧疚罢。可是她怎么还能在这儿呢?”

“她这下不是走了么。等着罢,查处证据,我非撺掇主子宰了她!”这话恶狠狠地从牙缝里迸出来,扎鲁余气未消、摩拳擦掌。

和折无语:“你就这出息!到时候不用主子动手,她准得偿命。”

二人齐齐看向旁边躺着的沈扈,毒气消了后,他的脸不再那么铁青,可还是没什么血色。

见御医们都在别处做事,他二人对视一眼,左手放在右肩前,轻声念:

“山神保佑,天神庇护,主子快快醒来,此番平安……”

顾尽欢和狱卒打着招呼,一脸从容地走进大牢。

“顾大人,您怎么又进来了?还又是咱们看管的死牢。”

“什么话。上次没能要爷的命,这次也要不了。”

尽欢手一挥:“来,给爷备一间上好的牢房!”

狱卒一脸无奈,领着她去到走廊尽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踏青游山玩水来了呢!请进罢,您要的上好的牢房。”

狱卒配合她玩过家家,她听得甚是可爱,笑眯眯就进去了,躺在茅草堆里,接受着四面八方牢房里死囚对她的注目礼。

“哎哎哎,别走嘿!过来过来。”尽欢招招手,“还照上次那规矩,替我出去巴望巴望风声,回来我有贵重玩意儿给你。”

狱卒看看她,又看看周围:“得,我给您打听去,您这次又想打听什么消息?”

尽欢跟他说悄悄话:“关于督察院左督御史沈大人的任何消息,都替我留意着。”

“成。您安心呆着罢啊。”狱卒正要出去。

尽欢又喊住他:“哎哎哎,再等会儿!”

“您又什么事儿?”狱卒无奈回身。

尽欢笑了笑:“给我整点吃的,饿大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