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要有事?”郁桂舟挑眉,反问。
不是他云淡清风,其实这就跟上门做生意一样,抱着东西去推销,你认为自己的东西价值千万,在门后的客人看来,别说东西,就是你人,那都是骗纸!客人有礼貌一些的,还会婉转的告诉你不需要,那脾气爆冲的直接就拧着衣裳仍出门,还会愤恨的扔下一句“滚”就嘭的一声关了大门。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以,郁举人这样子除了冷了点也说不出他不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会对这种强制送货上门的抱以清切和微笑。
赵昌目瞪口呆。
他起先以为这小兄弟是万事不如眼,真真想不到,碰到这样丢脸的事竟然也无动于衷,赵昌觉得,自己读了十几年的书,终于理解书中那句“宰相肚里能撑船”这句名言。
从此,他觉得对这位小兄弟需要刮目相看,眼神上抬那种。高度敬仰之后,他又非常好奇起来,手肘轻轻一碰,满脸八卦:“小兄弟,你是咋个惹了他?”
问得好,郁桂舟自己也想知道,他用手撑着下颚,若有所思:“或许是小弟太过俊美,以至于让他黯然失色了吧。”
赵昌嗤笑一句,压根不信。小兄弟是长得一表人才,但人家举人老爷也不差啊,况且还如此年轻,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两人各有千秋,真要出门论一论,郁举人赢的可能性非常高。
二人百无赖聊的等上头的寒暄完,末了又簇拥着郁举人朝旁边花厅走,桥阁上,他们落在尾后,对周围隐隐的排斥相视一笑,有种相知莫逆,又有天涯沦落人的无奈。
谁说读书人清高?
至少郁桂舟见了不少自称读书人,有“某某”功名在身的人与普通人并无差别,在触及到利益时,仍然会争斗不休,排斥异己,那些高人一等,觉得读书人好像吃花露水长大的不过是人们的幻觉。
所谓花厅是一个庞大的园子,里边花圃红粉,绿枝绕墙,水泊声流水踹踹,角落里有粉衣婢子优雅动容的弹奏着叮叮咚咚的琴音,绝色美人在漫天花树下嗪着白皙的脖颈,纤长的羽翼微微颤动,小巧粉嫩的鼻尖轻轻的嗅着,像在闻着落下的醉人花香,这一幕,最是动人心魄,惹人荡漾。
郁桂舟感觉到身旁赵昌的身子明显的僵住了,眼神不可控制的朝离得近的一名粉衣婢女身上瞥,他顺着看去,那粉衣婢女浅浅含笑,最是女子最清媚的年纪,一双眼眸妖烧妩媚,眼角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直把一把年纪的赵昌迷了个五魂三道的。
这婢女,郁桂舟倒是还有印象,这就是之前为他引路那一位。
“赵兄?”他轻轻推了一把,赵昌手一抖,转头看着他,脸上有几分尴尬:“为兄失礼了,郁兄弟别见笑。”
尤其作为一个年长的自觉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居然让一个初出茅庐、恐怕还没见过多少女人的小辈给比了下去,赵昌想想都有些窘迫。
真是的,丢人都丢到浮云斋来了。
郁桂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赵兄客气了,俗话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赵兄有何错?”他脑袋一低,眨了眨眼:“何况,赵兄且看看他们。”
赵昌听话的往四周一打量,一把捂住了含笑的嘴。他以为他已经够丢人了,没想到,那些走在前头的,自觉是骄子的读书郎们也不逞多让啊,好歹他持着多年经验,还知道维持维持脸面,那些没见识过多少风花雪月的,瞪镗着大眼,一脸色眯眯的,连读书人的脸面都扯下来了。
不过:“郁兄弟,为兄不如你。”情场高手啊!
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果然如此,现在的年轻人啊,小小年纪就已经过尽千帆,面对此种绝色依然淡定如初,如他们这辈的真是自叹不如。
其实,不光是一众年轻弟子如此,连主办人景、安、孔三位秀才公刚一入这园子也失神了片刻,更不用说其他人的丑态是如何如何,唯一不受着美□□惑的或许只有狄掌柜和郁举人以及“过尽千帆”的郁桂舟了吧。
琴声戛然而止,沉沦的众人一下回了神,都有些尴尬,这时狄掌柜站了出来,哈哈一笑:“让诸位见笑了,此曲乃前朝国师流落于民间的摄魂曲,有引人入胜的魔力。”
丝毫不提方才众人的丑态。
孔秀才等人相视一眼,顺着接了话:“原来是前朝国师的曲子。”
“难怪不同凡响。”
“那国师本就有些蛊惑的本事,有次音谱不足为奇。”
“浮云斋真是大手笔,连这样的东西都能找到。”
有夸的,有骂的,有恍然大悟的,众口一词的把罪名归在了一曲琴谱之上。其乐融融的朝深处走去,有模有样的夸起了这园子里的景物,间隙间还诗兴大发的吟诗作对起来,从外看去,忽约刚才那目,的确是一个青年才俊集中地,浑身带着光环那种,未来前途无可限量那种。
郁桂舟二人默默无语,以沉默的姿态看着装逼了一出又一出,游到浓处,作为压轴的郁言意思意思的指了水中的荷为名,让学子们即兴吟诗一首。
以“荷”为名是很常见的,魏国的诗主流是五、七言诗句,着重前后押韵,难度不大,学子们很快就一个接一个的念了出来,轮到赵昌,他沉吟了下,而后念道:“一叶两叶三四叶,五叶六叶七八叶,遥问水中碧波霞,采莲托着绿之叶。”
郁言本来懒洋洋的斜靠在亭廊上,闻言眼神瞬间看了过去,在其他人刚想评论时,脱口道:“好诗!”
本来想点评点评不咋地的人瞬间闭了嘴,满脸通红的把话咽了下去,看得郁桂舟发笑。这举人老爷的确“刚直不阿”,夸人都像是要搞事一样,在没开口前,连他都怀疑赵昌是不是也要奔他的后尘,被举人老爷给嫌弃了呢。
郁言“简短、精辟”的夸完了赵昌,眼转到了郁桂舟身上,似乎在问:“该你了,诗呢?”
郁桂舟哑然。连得了肯定的赵昌都喜气洋洋的看了过来,那模样活脱脱的就是:“兄弟,我看好你哟。”
呵呵,诗都被你用了,看好个鬼啊?
“大家都别着急,让他好生想一想,郁公子在村里可是有名的“状元之才”,大家都说下一场他必定能中秀才呢。”水榭上,谢春晖在一堆人里淡然出声。
郁桂舟看过去,与他对视一眼,谢春晖嘴角勾起讥讽的笑,眼里闪过挑衅。很明显,他是故意的,明着是为他开脱,带着安慰人的意思,事实上,只要有心都能听出他话里潜藏的暗示,又是状元,又是一举考中秀才的,这样的人能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做首诗还需要想一想?
若真这样,那就是名不符其实,哪天侥幸考中秀才,则能被人怀疑,有弄虚作假的嫌疑。总之,这就是一把双刃剑,随时都有可能把对手刺得头破血留。
赵昌悄悄捅了捅郁桂舟:“你跟他多大仇,多大怨,他这样怼你?”
郁桂舟偏了偏头,嘴唇微动:“无仇无怨。”
其实他也很好奇,谢春晖怎会跟他对上,论名声,谢春晖这个秀才得意门生可是比他这个无师无靠的穷小子要高得多,拼背景,郁家也比不上谢地主,那,他到底何德何能让一个样样比他优秀的人刻薄的降低自己身份的去为难一个不如他的呢?
只是,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人,有人准备打他脸,他会迎头接着?
笑话!
“谢兄客气了,小弟自没有您的名头来得响亮,不知谢兄方才作的何诗?”
从始至终,郁桂舟都保持着淡然的微笑。
闻言,谢春晖身畔的人哈哈大笑:“小子,方才春晖兄的诗你竟然没听到?”
郁桂舟还是笑。真不好意思呢,没听见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作呢?说话那人见他这般也觉得挺没意思的,随即把谢春晖的诗念了出来:“那你可听好了,春晖兄的诗是:春荷露出尖尖叶,晓梦蝴蝶正十分,古道阳明同路人,化作绿泉点水波。如何,是不是意味悠长,如清风拂过?”
“好诗好诗。”郁桂舟跟着点点头,显然非常认同的意思,随后正经的询问:“不知谢兄这首大作愚弟可否稍加改动?”
“这…”来人转头看向了谢春晖。
谢春晖冷笑一声:“郁公子想改那便改吧。”他身旁这些师兄师弟们都说此诗美极,滴水不漏,郁桂舟一个连学堂都没上的还敢大言不惭的谈改诗?
要能改,他的师兄弟们难道想不到?
于是,谢春晖环手抱胸,等着郁桂舟在今日的诗会中出尽洋相,最好趁着这个败露的时候,彻底消失。
“谢兄听好了。”
郁桂舟打了声招呼,从容的上前两步,负手而立,看着谢春晖一字一句的念道:“小荷才露尖尖角,湖光□□绿嗷嗷,本是花叶一根生,奈何天意路迢迢。”
随着他的话完,谢春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
“好,小兄弟果真大才。”在寂静的时刻,赵昌一马当先的撕开了平静,顺便给对岸的谢春晖等人抛去一个不屑的白眼。
他就说吗,这小兄弟果然是胸中有墨水,是个人物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