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翰辰垂目,紧抿了口烟,叹息道:“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你小子甭拍我马屁。”付君恺不咸不淡地应道,“是不是兵工厂那边有人找麻烦?”
白翰辰忽觉拿这件事挑起话头也不错,道:“不算找麻烦,就是建工厂的那块地方被宛平县卫盯上了,想刮点油水。”
“是洛稼轩吧。”放眼河北省,下至县级的驻军长官任命,都得经付君恺的手。
“是。”
“他啊,纯属投错了胎,摊上个不争气的爹。”付君恺笑着呼出口烟,言语间略有不屑,“洛大刀打仗是把好手,可到了他爹那,却是愚孝。他爹在正室之外娶了六房姨太太,快七十了,还他妈闲不住呢。洛稼轩底下九个弟弟妹妹,那么一大家子人,不多搂点钱儿,怎么养活?”
若不是大哥的事堵在嘴边,白翰辰是真想笑。怪不得那老瞎子瘦得跟把药渣似的,合辙是被榨干了。
“我听说,您跟他有点过节。”白翰辰谨慎道。
付君恺眉梢微动,片刻后说:“翰辰,你就记着,跟洛稼轩那号人做买卖,留个心眼,他吃人不吐骨头呐。”
“明白。”眼瞅着话题要中断,白翰辰飞快地转了转眼珠,“伯父,南京那边最近有件事闹得挺大,不知您听说了没?”
“嗯?”
“金玉麟的案子。”
“哦,那个卖国贼啊,说是打算给毙了。”付君恺碾灭烟头,又叼出一根,等了一会儿却不见白翰辰递火,于是侧目道:“翰辰?想什么呢?”
白翰辰恍然回神,弹开火机把烟点上,始终不敢抬眼看付君恺。他这副低垂的姿态引得付君恺好奇:“你跟金玉麟有交情?”
“……”
白翰辰紧扣扶栏,指尖泛起青白之色,眉心拧出条深纹。付君恺既已给金玉麟下了定义,眼下他若是求,保不齐还会令对方疑着自己也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另说付君恺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的主,真认定了他维护卖国的奸人,怕是连跟付闻歌的婚事也要吹灯拔蜡。
但是大哥那,真就教他活受这生离死别之罪么?
踌躇不已,左右为难,白翰辰思量再三,终是咬牙下定决心:“伯父,那金玉麟当真蒙了冤屈,他无心卖国,实乃交友不慎。我大哥与金玉麟早已相好,眼下身怀六甲,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教他们阴阳两隔。此次来拜会您,便是想求您想个法子,救救金老板!”
听前面一句时,付君恺还在运气。再听后半句,他眉毛高低错了位——白家大少居然跟个戏子相好?还身怀六甲,谁啊?
烟灰抖落,烫了手指,付君恺蓦然回神:“金玉麟怀了你大哥的孩子?”
“不是金玉麟……”白翰辰打了个磕,“是……我大哥……怀了他的孩子……”
付君恺有点懵。
见白翰辰跟付君恺前后脚进屋,付闻歌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白翰辰坐下之后,冲他点了点头。付君恺答应去南京亲自见一见金玉麟,听听他自己的说辞。如果真像白翰辰所说,金玉麟确无卖国之心,人,肯定得救。
不用白翰辰多说,付君恺也知这事不能教白育昆知道。不说养了三十年的儿子给养错了,就说白翰宇跟个戏子珠胎暗结,丢尽祖宗的颜面,不把老爷子活活气死才怪。
刚说到珠胎暗结的事,付君恺旁敲侧击地提醒了白翰辰一句:“翰辰啊,闻歌可是我的心头肉,你若敢欺他半分,别怪老子不依。”
白翰辰恭敬而坦诚地应道:“演武堂教的好啊,想来只有他欺负我的份。”
当着丈人的面,脸,不要也罢。
回到家,付闻歌本想去奶奶房间,却听管家说奶奶已经睡了。想来明天还有一个白天可以陪老人家,他没去打扰,披上外套到庭院里吹风。刚在席上喝了杯米酒,这会儿身上还烫着。
不一会儿,白翰辰走到院子里,在他旁边空着的半张长椅上坐下,仰头望着天空道:“保定的星星看着比北平的多。”
“工厂少,车少,烟就少。”付闻歌脸上红扑扑的。回家的感觉真好,一切都是熟悉的,不像在白家大宅里,说话之前还要思量片刻。不过在白翰辰面前他倒是不用考虑太多,有啥说啥。
白翰辰是没少喝,蒋金汉不停地灌他,眼下教风一吹,只觉头重脚轻。若不是惦记着这是在人家家里,他早靠到付闻歌身上去了。
“闻歌。”
“嗯?”
“你冷么?”
“不啊,我现在热着呢。”付闻歌侧头看着他,反应了一下,把外套扯下来递给对方,“你冷你披着吧。”
“不用,我也热着呢。”
借着推衣服的当,白翰辰轻轻握住付闻歌的手,又在对方试图抽走时收紧力道。夜色正美,压在心头的重负少了些,酒劲也上来了,只是看着眼前那桃花般的面庞,便教他有些心猿意马。
——真想亲他,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