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菘蓝吓得脸色更加白了一分,尤其是望着这里里外外的阵仗,手心都不自觉开始冒汗。
一路来到二楼,东南角的隔间拦着一层珠帘,里面隐隐传来些许说话声,还夹杂着一道爽朗的笑声,应是这江南一带的驻军统领郑珏。
此人从不与附近官员打交道,包括她爹。
不多时昨日那个绿袍太监忽然走出,“宁姑娘可以进去了。”
宁栖微微点头,然等菘蓝抱着琴准备跟进去被人拦下,“皇上只召见宁姑娘,这个给奴才即可。”
菘蓝本来就十分忐忑,这下吓得更是哆嗦的连忙递过琴,老老实实守在外面。
隔间内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宁栖并未乱看,一边屈身行礼,“臣女宁栖叩见皇上。”
女子着了身藕荷色烟纱散花裙,白色锦带束住不堪一握的细腰,如瀑的青丝垂落耳后,黛眉似画,两靥清艳含娇,然一双美目却似一泓清水毫无波澜。
郑珏定定的望着眼前容色逼人的女子,好半响才轻咳一声,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母后喜音律之道,朕倒觉得乏味。”萧辞眼帘微垂。
宁栖顿了顿,视线又落在低下的乐妓身上,从未想过对方还有这个闲情逸致。
“此曲应是冀北那边的《醉芙蓉》,因由来较悲情,向来是用来体现风尘女子孤苦无依的一生,这几位乐师在在外人耳□□底扎实,可却也只能供外人享乐,但在内行耳中却是指法虚浮,甚至连嗓子也算不得上乘,在我们苏州城有大把乐妓都比这几人技艺惊湛。”
郑珏突然爽朗的笑了起来,“早就听闻过宁姑娘才女的美名,今日若是能一饱耳福,也算是托了皇上的福。”
宁栖皱皱眉,忽然微微抬首,“父亲让我学习琴棋书画不过是想让臣女增长见识,而非卖弄技艺取悦他人,能博皇上一笑是臣女的福分,但取悦他人并非臣女本意。”
一旁的绎风险些要绷不住,这宁太守之女看着聪明伶俐进退有度,实际胆子比谁都大。
就连郑珏也脸色一变,一边开始打圆场,“都怪我这张嘴!怎能不能把宁姑娘同那些人比。”
萧辞渐渐将视线从底下收回,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口,不咸不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
整个隔间静瑟一片,一旁的绿袍太监也是心惊胆颤的低下头。
“朕舒心即可,你愿不愿并不重要。”他声音清润。
手心似冒出了一层汗珠,宁栖眨了眨眼,“可皇上寻臣女来应不是听琴如此简单。”
虽然了解不多,但宁栖却知道对方绝非这种无事就找人来弹曲的人。
指尖轻叩着桌面,萧辞定定的凝视着那张故作淡定的小脸,也未多言,只是起身径直走出屋外,嘴角带着几不可见的弧度。
屋里人连忙跟了上去,宁栖低下头重重呼出一口气,继而紧随其后。
门口的菘蓝还老老实实守在那,可当看到里间出来的人时瞬间吓得瞪大眼,又连忙跪倒在地,脑子一片嗡嗡作响。
这不是那日小姐在难民棚里遇见的两个外地人吗!?
难道……这就是皇上!!!
并未从正门出去,宁栖跟着出了酒楼后门,只见那里停着两辆貌不惊人的马车,然后她们皇上进了其中一辆,郑珏与绎风去了第二辆,仿佛此次出行不想让旁人知晓。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过来。”
“……”
宁栖左右环视一眼,这才慢慢上前,然后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里很窄,难得让他们皇上屈尊纡贵受这种委屈,宁栖只能若无其事的靠坐在角落。
她是怕从哪射出一支暗箭殃及了自己。
女子似不爱多言,许是马车里有些闷热,两颊泛着微红,似鲜少穿如此艳的颜色,但却更似一个十六七的女子,而非整日皱着眉头为了她父亲据理力争。
视线落在她耳边的粉痂,萧辞漫不经心抬眼:“你是否觉得朕性子很好?”
宁栖心头一跳,想到了刚刚的事,一边低下头,“臣女只是说了句实话,若是皇上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臣女自是不敢多言的。”
马车行的较稳,外面还传来不少小贩的吆喝,显然是已经进了主街。
“那你觉得朕是什么人?”
如玉石之声,却寒彻入骨。
车厢里瞬间静了下来,宁栖沉默两瞬,慢慢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粉唇微启,“皇上不顾自身安危探查难民之况,可见时刻都在心怀苍生,而非那等光说不做之人,能遇到皇上这等明君更是百姓之福,天下之幸。”
四目相对,那双眸清似水的杏眼不起任何涟漪,男人视线不经意扫过那双紧揪衣袖的小手,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微光。
“这种话朕听倦了。”
宁栖摒住呼吸,这一刻她深切体会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第14章 中毒
街道上的嘈杂声逐渐远去,好似马车出了城,又行了将近两刻钟,外面似传来些许鸟儿啼叫马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处寂静的荒谷,平日应该鲜少有人踏足,四周皆是茂密的杂草,基本看不懂可以经过的路。
宁栖四周环视一圈,莫名有些后背发凉,要不是知道杀自己易如反掌,她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要在荒郊野外杀人灭口。
“宁姑娘乃是本地人,可知这是何处?”郑珏从后面上前。
两个便衣侍卫上前拨开周围杂草,总算露出一条羊肠小道。
“苏州城外树木向来茂密,且都大同小异,但根据路程来看,这里应该是距城门口向东十里的蝴蝶谷。”她认真道。
萧辞径直走在前面,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倒是绎风忍不住接了一句,“宁姑娘是如何知晓的。”
宁栖紧紧跟在后面,脸不红心不跳的道:“自然是皇上说的,不然我岂会知晓。”
虽然理智告诉她不会有危险,但她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安心,反正记一下路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那是她刚穿过来的那一年,好奇心正盛,就把苏州城里里外外都走了一遍,不然还真记不住。
闻言,其他人顿时停了话声,只是多看了眼他们皇上。
穿过曲径小路,渐渐视野逐渐开阔,只见不远处的平底上搭了一个偌大的草棚,里面躺着、挛缩着全是难民。
宁栖脚步一顿,连着呼吸也渐渐放缓,眼神复杂的望着这一幕。
以为他们是官府的人,几个瘦骨嶙嶙的难民突然走了过来,眼中全是祈求,“大人我们何时才能出去,这都好几天了!”
“是啊!这里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昨日还有人被蛇给咬死了,不是说只要在这躲几日就能发银钱吗?这得待到什么时候呀!”
看着是两个青年模样,可浑身早已污秽的看不出人样,瘦的宛若枯柴,后面一大片皆是如此,一双双期盼的视线纷纷投向这边。
“我们并非官差。”绎风率先道:“只是听闻这里流民多,员外特意差我们送些吃食来,但此事切不可让官差知晓。”
听到有吃的,众人自然是眼冒亮光,连连点头,一边保证绝对会保守秘密。
两个侍卫立马回头去马车里搬东西,宁栖也立在那神情晦涩的望着这一幕幕,指尖松了又紧。
这几日城外的难民少了一大半,虽然知道是被藏了起来,但宁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这事她爹不可能不知晓,难道也默许这种行为?
这山谷蛇虫鼠蚁向来多,甚至连条河也没有,平日这些人怕是连口水都喝不上。
视线投向一旁的男人,她似乎明白了对方要带自己来这。
直到吃食搬来,那些难民才一窝蜂涌了过来,只剩几个老弱病残眼巴巴的望着这边却无能为力。
“树根坏了,纵然树干再好也是徒有其表。”
宁栖顿了顿,定定凝视着一旁的人,“无论发生何事,臣女都相信父亲。”
望着那张轮廓立体的侧颜,她眼神又一变,或许对方是别有所指。
“就如同我相信圣上一样,大树盘根错节,但无论树根烂到何种地步,终有一日能焕发新生。”
江南一带的官员只是一个缩影,每个角落都存在着视人命如草芥的腐败之辈,想要肃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
从那日刺客的事就可以看出,这条路上阻碍了太多人的利益,她爹就是其中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
萧辞并未多言,转身朝另一处走去。
宁栖跟在后面,忽加快步伐,“虽然皇上听倦了,但这确实是臣女的心底话。”
余光扫过那张若有其事的小脸,他唇角微启,“可见平日你说的都是违心话。”
她发现这皇上很有抬杠的潜质。
“为人处世若处处耿直于人于己都非好事,但对皇上的每句话,臣女绝对句句发自肺腑,就如同我信父亲一般,身在其位难免会做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可他从未想过要去苛责百姓什么,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但至少父亲有一颗舍己为民知心。”
倒是依旧句句不离她父亲,萧辞眼帘微垂,径直靠近一对瘦弱老人。
宁栖望着身形颀长挺拔的背影,那张一看就非富即贵的脸,与这里那么格格不入。
抛开其他不说,她觉得这个皇上的基因真不错,毕竟皇宫里都是美人,生下来的皇子又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对方似乎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洒脱,可见这皇室中也有让他困扰的阻力。
看着那几个无力起身的难民,宁栖拿过几个馒头走了过去,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怯生生的抬起头,眼巴巴望着她的靠近。
蹲下身递过两个馒头,宁栖扫过那如枯柴般的双腿,呼吸一度滞停,“怎么就你一个人?”
不敢置信的接过馒头,小女孩狼吞虎咽的咬了一大口,嘟嘟囔囔的回道:“爹爹爹去拿东西被水冲走了,娘亲昨晚被蛇咬死了。”
许是说到爹娘,小女孩突然抬手抹了下泪,脏兮兮的小脸上几乎看不出原本模样。
宁栖摸了摸她脑袋,一边从怀中拿出几个铜板,不经意塞入女孩手中,一边压低声音,“别被人看见。”
更多的她给不了,被人看见,特别是在这种地方反而会害了对方。
呆呆的瞪大眼,小女孩连忙跪下作势欲磕头,宁栖连忙将人拦住。
那边还有几个老人,她抱着几个馒头起身靠近,棚里杂草丛生,地上什么都有,正欲走向一个挛缩在地的老人,可不知脚踝处猛地传来一阵刺疼,宛若针扎一般。
“蛇!”
先前的小女孩吓得连忙缩到别处,其他人更是闻之色变,连忙躲闪起来。
宁栖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草地里闪过的花纹一阵窒息扑面而来。
“宁姑娘我们该走了。”
绎风突然朝她走来,却发现女子脸色一阵惨白,还浮现着一抹从所未有的惊惧。
深呼吸一口,宁栖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我好像被什么给咬了。”
准确来说应该是条蛇,而且好像还是有毒的那种。
绎风眉头一皱,一时间也无措了起来,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没什么,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