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羽的手箍得死紧,吴谲在一片嘈杂附和声中又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嘴唇,弱声道:“可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虎……”
他这么一动,宿羽扣在他颈间的手指便扣得更紧,直把小皇帝后面的话勒了回去。吴谲的喉咙被捏得喀拉响了一声,何达溪不假思索,一拳冲着宿羽的脸砸了下去。
皮肉被挤压变形的声音近乎骇人,随即又是颧骨撞上树干,沉闷地“砰”了一声。
变故突如其来,实则只有极其短暂的一息,小皇帝手腕上的那一滴血珠尚未完全落地。吴谲没见过这个阵仗,彻底愣了。
何达溪活动了下手腕,缓声道:“陛下英明,现在说说看,他有么?”
吴谲又看了宿羽一眼。后者还偏着头,似乎有些昏沉,下唇被砸裂开,露出血色。
他沙哑地说:“就算他没有,朕还在……”
何达溪不耐烦道:“整个陇州都是咱们的,哪来的虎贲军?他单枪匹马还真想突出重围,不要命了么?打个幌子罢了。来人。”
刀锋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争先恐后地把宿羽的脖子拥了大半圈,没留丝毫余地给他呼吸。
何达溪的刀转而抵住了宿羽捏着小皇帝脖子的手,“劳驾,放开。没准还能留半个人,好让你们大周的狗皇帝玩玩那些个……”
他话没说完,将士们已经哄笑起来。宿羽突然抬起眼,正和他脸上的嫌恶嘲谑相接。
澄澈之外是通脱,通脱之外是不定无情。
何达溪的话音稍微一滞,突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丛林之中的不远处腾起了一声清锐的唿哨。
——夜里行军,难免惊起宿鸟异动,未免容易为人察觉。方才宿羽引得他和小皇帝啰嗦了大半套君臣纲纪,原来全是为援军掩盖动静!
随即又过两三息,更近处又是一声。
唿哨声由近及远,迅速而沉稳地荡了开去。
树林之中传来鸟声淅沥,树叶哗哗作响。
黑甲在黑林中格外不显眼,及到近处,才能看清,来者为数甚众,步伐轻缓有序,马靴踩在潮湿的黑土草叶之上,竟然也没发出多少声音。
为首的一个人按捺不住,一马当先冲上山岭,一把扯下了头盔,惊喜道:“头儿!”
宿羽捏紧了小皇帝的脖子,一撑树干,站了起来。那些环绕着他的刀尖就像落在身上的碎屑,被这一点动作摇了开去。
只有何达溪的刀僵着没动。
宿羽一手抱着吴谲,另一手的食指关节敲了敲何达溪的刀尖,提醒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回去报信?”
何达溪目眦尽裂,刀尖仍然对着他。
宿羽的目光状似无意地在他手臂上扫了一下,提醒道:“活着比死了强。”
……他还真是周全,连何达溪回去之后怎么跟吴行交待都安排好了。
何达溪确实没法死,死了也没法跟地底下的何耿交待。
他闭了闭眼,比了个手势,“退。再做谋划。”
北济将士们本来就快吓破了胆,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句,几乎是残云一般卷着何达溪翻过九回岭下了山,只剩下了一地虚张声势的狼藉。
三伦挥舞着头盔,飞着两条胡萝卜腿扑了过来,“头儿我可想死你了!你休假休假吧,咋不跟我说一声就自己玩去了呢?咱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一年多前的金陵守城战打到了末尾,三伦出奇命硬地熬到了最后,眼见守得城门开、将见白月明,他却好死不死地非要爬上那颗大枣树去甩铜瓶子撒毒.药,结果被人一箭怼了下来。
弓箭倒没让他受什么大伤,只是三伦人生得瘦,全身上下只有一个胡萝卜头一样的大脑袋最压秤,故而大头朝下,直接摔出了个“脑子非常有病”,把“脑子越来越有病”的谢怀衬托得如同神童。
谢怀虽然脑子坏脾气臭,但好歹一张脸还是妖得一比吊糟,让人只能原谅他;脑子比较坏的还有老燕家那完犊子的兄妹俩,不过那两个人一个赛一个地凶,看起来也能自圆其说。
三伦就没那么幸运了,宿羽现在一听三伦嚎“我可想死你了”就一个脑袋三个大,很后悔给他封了个切云侯义兄的名头,更后悔走后门让他做自己的贴身侍卫。
——不然他也不会养伤养得不堪其扰,索性卷铺盖溜达到了九回岭,然后遇见了躲在酒馆不敢从军的酸书生李越,然后天马行空地伸出“援手”,冒名顶替;然后越来越气运拔群。
切云侯本想琢磨琢磨北济的军中奸细是怎么个安插法,结果因为“长得还行,家境太差”直接被发配到了换人如切菜的明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