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商稚言勇敢地看着他。
“六点钟,溜冰场门口,不见不散。”谢朝冲她挥挥手,高高兴兴地投入渐大的雨幕之中。
商稚言把小杨桃一颗颗捡起,她这时候才察觉自己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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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澡后还没把头发彻底吹干,商稚言就困得昏睡过去,但八点多时被雷声惊醒,才知道这场雨相当大。给应南乡、余乐和谢朝发短信询问情况,得知他们都很安全,商稚言又睡着了。
下午三点多,她被余乐吵醒了。余乐敲她卧室门催促她起床,语气严肃正经,像地下党接头:“商稚言同学,起床,我有重要的事儿得告诉你。”
商稚言烦得起火,开门想骂人,余乐已经溜到了楼下。他和商承志不知聊些什么,大的笑完小的笑,间中夹杂无数猫叫。
见女儿下楼,商承志把铺子交给他俩,转身回房间午睡去了。商稚言饿得前胸贴后背,囫囵煮了一大锅面,被余乐抢走一大碗。
“两点可以回学校对答案,你去吗?”
商稚言摇头:“不去。我已经连题目都忘了。”
余乐:“我帮你对?”
商稚言:“不对,都考完了还对什么,又不需要估分填志愿。”
余乐于是开始说起让他开心得必须立刻找人分享的另一件事。今天这场雨是热带气旋带来的突发性暴雨,从凌晨五点多开始,一直到十二点才结束。余乐一路送应南乡回家,抵达那海边的别墅区时正好开始打雷。应南乡一家人都在,见余乐除了脑袋浑身没有一处干爽的,忙让他进屋避雨。
余乐此前只是大约知道应南乡住在哪儿,但从没去过应南乡的家,更别提进门做客。
“你知道她怎么介绍我的吗?”余乐清了清嗓子,“她说,这位是余乐,我和言言的好朋友,同华高中最会读书的人,已经被清华内定了。”
商稚言:“内定吗?不是自主招生降分三十……”
“管它呢,小南说内定那就是内定了。”
应南乡朋友挺多,她家人学历都不高,全都希望她能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因而这众多朋友里,也就踏踏实实的商稚言最受他们喜欢。本来女儿昨夜通宵未归,父母就已经有些不乐意,见是个高大男孩送她回来,愈发狐疑,但得知眼前少年居然是同华大名鼎鼎的余乐,态度骤然变了。
余乐不仅在应南乡家换了干爽衣服,吃了一顿早饭,和她爸妈好好谈了一同应南乡以后的发展,展望了本市房地产的未来,还参观了应南乡的画室兼书房兼游戏室,和应南乡一块儿打了掌机版《空之轨迹fc》的结局。约修亚离开艾丝蒂尔,只留下自己的口琴。
“然后她让我去客房睡觉休息,我刚刚才回来。”余乐满脸春光,“我家都没回直接来找你了。”
商稚言吃完最后一条面:“找我干什么?”
余乐:“上门提亲需要搞什么仪式?”
商稚言:“……你疯了。小南家里人心地好才让你避雨,你想到哪里去了?去年八月份刮台风,你家门窗坏了,你不也是到我家来避风吗?当时睡的就是厨房,你忘了?在朋友家里打个地铺就准备提亲,你傻不傻?”
余乐:“我睡的是客房。”
商稚言:“so what?”
余乐蔫了:“你觉得小南对我怎么样?”
“比之前好太多了。”商稚言客观阐述,“之前只是朋友,但今天你已经升级为她的好朋友。知足吧。”
余乐很久没吭声,拿着本漫画在躺椅上打晃:“她疯疯癫癫的,有时候我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在说真心话。”
他似乎也不太想跟商稚言深入讨论这种事情,挥舞手中的漫画:“《死神》出到哪一本了?我要看新的。”
“进虚圈了,你看吧,我没兴趣。”商稚言翻动手里的砖头书,“里面的人名太长太复杂,我一个都记不住。”
余乐:“……”
他盯着商稚言手里的《安娜·卡列尼娜》:“你这个又记得住了?”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余乐睡得不够,连连打呵欠,最后薅走几本漫画,打算去学校估分。正弯腰开锁时,眼前嘎吱停了一辆自行车。余乐抬头一看,顿觉那自行车有点儿眼熟,很像谢朝以前骑的那辆山地车。
但骑车的却是个女孩。她戴着一顶浅橘红色的渔夫帽,披肩长发在耳后扎成两束,脸上带笑,又温柔又可爱,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的是市里最有名的私人学校的英式校服裙。
“租书吗?”见到漂亮小妹妹,余乐停下手里动作,热情招呼,“你自己看,应有尽有。”
小姑娘跨入远志租书屋,商稚言抬头看看她,随口道:“漫画五毛钱一天,小说一块钱一天,办会员卡可以打九折,超级vip打八折。”
那姑娘却不像是专程来借书的。她在店里看了又看,但目光老飘向商稚言和余乐。商稚言还以为自己坐姿不佳或衣服穿得不对,狐疑地扯了又扯。小姑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看到了书架上一排整整齐齐的横沟正史侦探小说集。
“我看过这个。”她轻声说。
但那俩人没注意听。“余乐,顺便帮我拿个包裹。”商稚言说,“我之前买的一本杂志寄到门卫室,我忘记取了。”
余乐:“收件人是商稚言?”
商稚言:“是巴啦啦小魔仙。”
余乐:“……”
他满腹吐槽还未说出,店里那陌生的小姑娘忽然笑出声。
“不好意思。”她挠挠头,很乖巧的样子,“我也看巴啦啦小魔仙的。”
商稚言觉得她十分奇怪:“你们学校今天不上课吗?”
“下午是活动课,我们去体育馆上。我正好经过呢,所以来看看。”那姑娘拿了两本东野圭吾的书,放在商稚言面前,甜甜地笑,“我想借这两本。”
余乐戳穿了她的谎言:“从你们学校去体育馆,不经过光明里吧?”
女孩咧嘴一笑。商稚言提醒:“这两本你要押一百块钱现金,或者用学生证和校徽抵押。”
小姑娘没带这么多钱,找出了学生证。商稚言和余乐只来得及看到那证件上的照片正是眼前女孩,她立刻手忙脚乱收起来:“这不是我的学生证。”
商稚言莫名其妙,耸耸肩:“那你不能借书哦。”
小姑娘也没多懊恼。她看了眼手表,惊得跳起来:“我要迟到了!”
跑出门骑上车,她一边戴上鸭舌帽,一边冲两人挥挥手,脸上是灿烂又得意的笑:“哥哥姐姐再见。”
“什么再见不再见的……你下次来借书记得带钱。”余乐指点她,“你抄近道走吧,从这条巷子直走,一直去到朝阳里,在朝阳里右拐,就是人民东路,体育馆就在尽头。不要走海堤街和大路,红绿灯太多,耽误你时间。”
遵照他的指点,女孩钻进了小巷。她有模有样地骑那山地车,商稚言总觉得她背影有点儿像过去的谢朝。
余乐去学校了,商稚言等到四点多都没见他回来。商承志接替商稚言的工作,她匆匆上楼洗澡洗头,把自己整理清爽。应南乡送的化妆品和化妆工具再次发挥了作用,商稚言一面跟应南乡电话交流,一面小心翼翼地在脸上扑粉涂抹。不敢太重,又不敢太轻,面颊上的痘印几乎看不见了,她开始在意自己眼角的一颗小痣。
五点半,商稚言已经来到溜冰场门口。溜冰场里人仍旧很多,她匆匆一眼瞥过,不少都是同华的高三学生。他们会看到我和谢朝约会吗——这算约会吗?——看到也没什么大不了。商稚言脑子里有点乱,她绕着溜冰场慢慢踱步,有时候自顾自地笑,很快又压制自己的表情,用双手揉揉面颊。
商店的橱窗里映出她的影子。黑色长发柔软地披在肩上,她穿了一件清爽的无袖格子裙,脚蹬全新的白色帆布鞋,打扮不出格,但干净舒适。橱窗里的她有一张恬静温和的脸,眼睛像是藏着许多心事,定不下来,总要左看右看。
六点整,谢朝没有出现。
六点半,商稚言开始给他打电话。
电话通了,但没有人接听。
溜冰场人来人往,她渐渐觉得冷气有些太强了。墙上贴着《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上部的海报,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宣传片,它即将在十一月上映。谢朝看过吗?谢朝喜欢看吗?商稚言茫然抬头看屏幕,她记得自由的小精灵多比会在这一部里死去。
八点,谢朝还是没有来。而再拨他的电话,已是关机提示音。
商稚言看到了徐路,她和她的朋友们进了溜冰场。她还看到她们一块儿说说笑笑离开。有人跟商稚言打招呼,她尴尬而紧张,匆匆挥手应答。
张蕾说过她固执,商承志和余乐也说过她固执。谢朝呢?商稚言心想,谢朝知道我固执吗?
她一直等到九点半,商场开始清场。谢朝始终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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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变与不变(1)
谢朝的消失没有任何前兆,无论余乐还是商稚言都无法找到他。某个凌晨,商稚言的手机曾接到属于谢朝的来电。她早上醒来,匆匆忙忙拨回去,却又是关机。
余乐另辟蹊径,想起他爸曾经保留过谢辽松的联系方式,于是打了那个座机电话。接听电话的是谢家的保姆:家里没什么事,谢朝?谢朝很正常啊,每天出门回家、出门回家,没有什么不对劲。你要找他?他现在不在。
余乐逮了个晚上的时间拨回去,商稚言和应南乡坐在他身边紧张地等待着。谢朝在家,保姆有些犹豫地问他接不接电话。余乐按了免提,好一会儿后他们才听见谢朝的声音,非常冷漠,模模糊糊地传来,他连接电话都不愿意:“不听。”
后来,出分数了,再后来,余乐回学校拿成绩单的时候,远远见了谢朝一眼。送谢朝到学校来的是他的司机。余乐当时在班上,听班主任说谢朝刚刚走,立刻转身追出去。他在走廊上已经看到校门口的谢朝,扬声喊他名字。
谢朝回头看他,但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应,钻进车里走了。
谢朝原本就瘦,但他现在的瘦和以往大不一样,好像有什么狠狠抽走了他的精气神,他憔悴干瘪,黑眼圈深重,眼神是阴沉的。
同学纷纷祝贺余乐总分名列全市理科第二,哪怕不要自主招生赠送的30分也能上清华,能报自己最喜欢的专业。谢朝仍旧是第一,他永远第一,毫无悬念。
两个人最终没能在大学成为同学。谢朝没有报考清华,他甚至没有报考任何一所国内高校。余乐跟班主任和教务主任打听,用上了浑身解数,他们才松口告诉他,谢朝不在国内上大学。教务主任还说,谢朝一家人都出国了。他没跟你告别吗?高瘦的主任怜悯地问: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余乐什么都不知道,商稚言也是。在他们还无知无觉的时候,有什么可怕的、重大的事情在谢朝身上发生了。它让他改变,让他放弃了自己和余乐、商稚言的情谊,彻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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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往事让人疲累。床头小猫形状的闹钟铃铃震响,商稚言从睡眠中被惊醒。她下意识看向床边的白墙。上面本该贴着谢朝帮她整理的政史地考点,但现在已经被一面照片墙取代。
商稚言坐起身,揉眼睛。小猫成了大猫,胖嘟嘟圆滚滚,咬着个猫玩具在地上翻滚。她的房间模样大变,只有床铺仍是当年的位置,但高中时代的痕迹已经彻彻底底,全部消失。
几年前一场超强台风卷过,杨桃树被削走大半个树冠,现在又顽强长了回来,在春天里爆出一簇簇花蕾。秋木棉没那么好的运气,整棵树被拦腰折断,市政部门把它的根也挖走了。商承志补种了一棵三角梅,还给它牵了个架子。去年夏天,三角梅终于攀上楼房,热热烈烈开了一楼的花,从浅红到粉紫,烂漫得像胡乱糊上去的一团团油彩。
枝蔓攀到商稚言二楼的阳台,小猫常常从阳台爬到花树上。它怕人,不敢落地,就在枝叶里打盹睡觉,偶尔用犀利的眼睛盯着在门口进进出出的年轻人。
远志租书店在商稚言上大学之后宣告倒闭。电脑和智能手机普及,没多少人看书了,商承志和张蕾租下隔壁的铺面,开起了奶茶店和书吧结合的生意。
商稚言急匆匆出门时,小店还没开门营业。张蕾已经在一楼吃早饭,见到她奔下楼,眉毛一拧:“说你多少次了怎么就不改改呢,天天迟到,天天迟到,崔成州骂你是对的,没一样事情做得好……”
“我没有天天迟到!”商稚言站着换鞋,她听到张蕾说话就心烦气躁,压着不耐,草草挥手道别。
她是不需要打卡上班的,也不需要回新闻中心报到。今天仍旧和昨天一样,陪同海水稻专家下乡工作。崔成州没去,让她当浪潮社的代表。
回到城区已经将近八点,车子中途还抛了锚。商稚言抵达咸鱼吧时,余乐已经快吃完了。他又给商稚言点了些东西,商稚言放下包立刻开口:“我见到谢朝了。”
“我知道。”余乐放下手机,“新闻里有他。”
浪潮社这几年变化颇大,首先是集体搬迁到新的媒体办公大楼,旧大院成了存放资料的地方。传统纸媒被新媒体逼得步步后退,除《浪潮周刊》之外,浪潮社其他刊物都停了。但在微博、微信和客户端上,浪潮社仍有重要影响力:昨日高新科技产业发布会的现场新闻点击率居高不下,尤其是演示医疗机器人和外骨骼的那一段。
“他就在新月,你们公司隔壁。”商稚言提醒。
余乐博士还未毕业,但他已经参与朋友的创业项目,现在是一家新型生物科技公司的研究员,常常东奔西跑。
“你希望我去找他吗?”余乐问。
商稚言不答。
余乐又问:“找到了,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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