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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她是魏国使团的人……”子阳想都没想的就说道。

明夷心中立刻咯噔一声,要糟糕。

——疑似间谍的人来自另一个国家的出使团,就算赵魏现在还是友邦,这种事情也足够敏感。

可惜正在喋喋不休的子阳听不到明夷内心心声,一五一十的说了所有他知道的事。

果不其然,李牧听着听着,神色又重新凝重起来。

说完后,子阳又是长揖一礼,“她必定不可能偷窃财物,其中定有误会,看在我刚刚为令孙诊治的份上,还请将军见谅,多加追查。”

“子阳医者言重了。”李牧笑道。

李牧也没说见谅不见谅之类的话,只挥手让他在一旁坐下。

——这少女如此胆怯懦弱,连说话声音都颤抖,看起来当真不是细作,可军队之事何等重要,以防万一……

明夷抬头,刚好与李牧的眼睛四目相对。

下一秒,少女一眨眼睛,水雾飞快的充斥其间,低声说道“李牧将军可是不信我之话?”

“怎会,只是妹女今日受惊,在牧府上住几日修养身体也好。”李牧温声说道。

——罢了,到底证据不足,不好当场随意斩杀,一则误伤一条无辜人命,二则不然无法向魏国龙阳君和盖聂大侠交代。

——还是观望一下再决定。

“可我师盖聂与龙阳君久候不归……”明夷低头犹豫着说道。

“那便让子阳医者给龙阳君带话。”李牧态度温和,却不容更改的说道“言这位姝女在我府中、烦请龙阳君上门带晚辈离开便可。”

一行人收拾行李、启程回邯郸。

鉴于明夷此时似客非客、似囚非囚的身份,虽然也安排了一辆马车坐上,车外却有精兵看守。

而子阳仗着在代郡给士兵们治病时结交下的那点友情,拱手笑着说了些好话,也上了明夷那辆马车。

明夷上了无人的车厢以后,便一收刚才的胆怯柔弱,神色沉凝的靠在身后软垫上。

子阳在一旁坐下,看明夷脸上还挂着泪珠,便拿了一小块包扎伤口用的白丝绸给她。

“多谢。”明夷淡淡的说道。

明夷仔仔细细的将脸上泪痕擦掉,除了双眼因为刚才哭了不少,而看起来微微红肿以外,神色便与平日一模一样了。

“明夷……我是否说错话了,抱歉。”子阳犹豫着说道。

子阳不是傻子,就算当时反应不过来,现在也已经发现不妥之处了。

姬明夷本就于自己有恩,而自己今日却坑害了她,想到这里,子阳心中颇为愧疚。

明夷手指敲打着车厢壁,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不怪你,此事本就难以隐瞒,即便你不说,李牧和他部下心细如发,也有九成可能会去追查我的事。”

“今日到底出了何事?”子阳说道。

明夷避而不答,反问道“你是如何与赵政、姬丹相识?”

“我医家也有给贫寒之人免费治病扶伤的习俗,他们身上有不少伤痕,我便给他们诊治了。”子阳说道。

想起宴会开始之前那点冲突,子阳灵光一闪,微带怒气的说道“此事与他们有关?”

明夷点头承认,苦笑着说道“我之前打过他一次,他就要置我于死地,由此可见赵政虎狼之心,而姬丹阴狠刻薄,子阳,你以后最好对二人敬而远之,特别是赵政!”

上完眼药之后,明夷才继续靠在车厢壁上闭目沉思。

马车一路驶入邯郸城中,停在李牧将军的府中。

而明夷一下马车就被带入了屋舍中。

作为一个被软禁的疑点犯人,明夷待遇还不错,除了不能出房间外,其他并无虐待,只是前来端饭的仆役口风极紧,一点外面的消息都不肯透露。

只是格外要耗费演技,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出演胆怯无知的少女。

这样大概过了八九日,终于有人将明夷带到了一间厅堂当中。

那里龙阳君与李牧将军正在相对下六博棋,偶尔抬头互相谈笑几句。

“师叔……”明夷抬头欲言又止的小声唤道。

看她这副怯弱的神色,龙阳君眼底飞快划过一丝讶异,随后恢复平静无波,随手将棋子一扔,微笑说道“既然人已带到,我便先告辞了。”

“龙阳君慢走。”李牧说道。

一直到重新回到驿馆,明夷才轻呼出一口气,微微愧疚的说道“此番拖累师叔了。”

此事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龙阳君不禁恼火的教训了明夷一通。

骂到最后,看着眼前神色憔悴疲惫、却依旧恭敬听训的少女,龙阳君终于消气,叹了口气,算是揭过此事。

龙阳君喝了口蜜水,问道“你怎会跑去偷窃赵国机密?”

“被人陷害,我只以为是去拿个药箱,箱子打开之后才发现问题,紧接着李牧便带人闯入。”明夷说着唇角弯出一点弧度,眼睛中却毫无笑意,“我明日便去恩怨两清。”

“你说的那人是秦国长公子赵政?”龙阳君问道。

“是。”明夷说道。

“那你暂且做不到了,看对面。”龙阳君说道。

明夷闪过一丝不妙预感,站起来转身看向驿馆对面。

这一条街上都是驿站和使馆,他们如今居住的宅邸对面,明夷离开时还空无一人,如今却人声鼎沸,穿着华丽秦国服饰的人在其中来来往往。

身后传来师叔龙阳君的声音。

“秦王遣使者来赵国邯郸,迎回赵姬及长公子政。”

第22章

怼一个落魄质子和怼秦国公子的难度系数完全是天上地下。

只能再寻机会了。

明夷平静冰冷的望着对面驿馆,手指按上腰间长剑,让青铜寒凉锐利的质感顺着手指肌肤传入脑海中,按压下所有负面情绪。

明夷重新摆出笑脸,回头问道“师傅何在?”

“师兄与屈渊一同出门了,傍晚时归来。”龙阳君顿了顿,又提醒道“此次师兄也是极为恼怒,回来后许会教训你一通。”

明夷散淡一笑,缓缓说道“师弟倒是极得盖聂师傅的喜爱。”

龙阳君若有所思的看了明夷一眼,温言说道“屈渊与师兄年少时的性情极像,难免偏爱。”

明夷起了些兴趣,好奇问道“师傅年少时是怎样?”

坐在石凳上的俊美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之事,清风般的笑意徐徐绽放在脸上,让那张冰雕玉刻的面容顿时绽放出明月的光华来。

“张狂自负、惹是生非。”龙阳君摇头说道。

他虽然说着斥责的话,语气中却毫无斥责之意。

“师傅一共收了三个徒弟,其中最不喜师兄。不过那时候的师兄也确实是……嗯……闯祸颇多,加之性情桀骜不受管教,不喜到了最后,甚至开始讨厌师兄,惩罚鞭打,还直言他竖子无德、不成大器,更加偏爱起那个师弟……”说到这里,龙阳君目光中隐含怀念,“……如今,真正继承师傅剑道和思想的却是他最不喜的徒弟,不知师傅若在九幽之下,会不会后悔?”

“我那个师叔又是怎样之人?竟然未曾听师傅提起过。”明夷问道。

“他不同你说,自然有他的缘由。”听到这个问题,龙阳君眼中的笑意淡了些,喝了口柘浆润嗓,才接着说道“我只能同你说,那是与盖聂完全不同之人。”

“怎样的不同?”明夷继续追问道。

“师兄是流浪的孤儿,我记得他十余岁被师傅捡回去时,不会写字不懂礼仪,空有一腔蛮力孤勇,就像是深山里窜出的大虫般。而那个师弟则大为不同,他是齐国几百年世家贵族之子,举止温雅体贴,礼仪具备,不论何时都让人无处寻觅毛病——两厢对比,师傅难免会偏心。”龙阳君说道。

电光火石间,明夷脑海中似乎抓住了一丝脉络,隐约明白盖聂为何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了。

“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明夷,你且先去睡觉。”龙阳君站起来说道。

明夷这几天没有睡好,闻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乖乖点头,任由师叔领着到了自己寝室门口。

然后往柔软的被衾上一躺,陷入昏昏沉沉的梦乡。

龙阳君出去后又命人给子阳送了一封信,告知他姬明夷已经回来。

之前是子阳送来了修禊时姬明夷被扣留在李牧将军府上的消息,这几日也没少往这边拜访,关心明夷有无回到驿馆。

于情于理,都应当告知他一声。

收到消息的子阳飞快赶来,明夷还没睡醒,神情困倦的说道“我已无事,且放心。”

“……抱歉。”子阳说道。

明夷忍不住笑了,精神稍微振奋了些,和颜悦色的柔声说道“此事本就于你无责,不必如此。”

与子阳说完话,明夷刚想让他离开,自己继续睡觉,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嚣之音。

明夷站起来隔着木窗一看,盖聂一身黑色束袖的简单打扮,正和师弟屈渊一同跨过漆绘大门,回到驿馆来。

离得太远,只能看到屈渊口型微动。不知又说了什么,气的盖聂拔剑教训他。

屈渊吓得连忙躲闪道错。

“师傅回来了。”明夷淡淡的说道。

不能继续睡觉了,盖聂必定要为此事训斥自己。

明夷坐在铜镜前整理了一下仪容,将有些散乱的发髻重新在脑后用木簪固定好,打理的简单干净后,便出去见盖聂。

还没离开的子阳追在她身后说道“我同你一起去。”

盖聂已经支开屈渊,一人站在驿馆的偏厅中中等待明夷。

夕阳已经下沉,仅在天际间还有一线橘红色光彩,一盏烛火摇曳在木桌上,让半明半暗的屋舍中多出一线亮光。

明夷走进屋舍中抱拳给盖聂行礼,平静说道“师傅。”

“修禊日所发生之事,我仅知道大概,你一五一十仔细讲来。”盖聂说道。

明夷就从那天与嬴政结仇开始,一直讲到了李牧将军带人闯入帐篷,自己被误认为细作,又被带到了李牧府上软禁。

盖聂又追问了许多细节,明夷全部都仔细作答。

“你可知错?”盖聂问道。

“知错。”明夷脸色透出七分愧疚和后悔来,毫不犹豫的说道“师叔为了将信陵君劝导归国,本已经忙碌非常,而我现在亦是使团的一人,却在修禊日闯下此等祸事,让师傅和师叔费心操劳,明夷深感羞愧,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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