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瑞金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隔壁二楼的阳台,追问道:“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她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低声说:“你、你给我一个孩子。”
段瑞金眯了眯眼睛。
“只要你给我一个孩子,我就有安身立命的寄托和资本了。之后你与其他女人的事我不会管,要是生得是个儿子,爹娘的嘴也堵住了,不会再强迫你什么。”
她自认为是个好主意,说完期待地看着他,等他答应。
段瑞金歪了歪头,走近一步,“你喜欢我么?”
“啊?”
林丽君愣住。
“你知道生小孩是要做什么的吧?你确定自己能跟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做这种事?”
她握了握拳头,下决心般地说:“我确定。”
“你能,我不能。”段瑞金道:“我宁愿与他们抗争到底,也不要生出一个可悲的人来。”
他的话令林丽君羞愧到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又忍不住恼羞成怒地说:“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当初干嘛跟我拜堂成亲?”
段瑞金沉默片刻,抬手指向对面阳台。
“因为当时我身边没有她。”
当时身边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对他说勇敢去尝试,有她当他的后盾。
那时的他怯懦胆小,从未想过要彻底摆脱家族的控制,做出的最大胆的举动也就是远离那个家而已。
阮苏万万没想到他会说着说着突然指向自己,木偶似的愣在原地。
林丽君转身看见她,心里凉了半截,更有一种脱光衣服被人窥视的耻辱感,气得流下两行泪,转身便走。
“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你想不想听一听?”
段瑞金看着她的背影问。
她继续向前跑,怎料身体着实无用,竟然左脚绊右脚,丢脸地摔了一跤。
他走过去扶起她,认真说道:“你不是喜欢看英文书么?想必很愿意去国外吧,不如咱们离婚,我出钱送你去国外。你想念书就念书,想游玩就游玩,在那里嫁人也无妨,我可以代替你的娘家,为你备一份好嫁妆。”
林丽君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你已经很久没回寒城了啊。”
段瑞金没解释,问:“你觉得如何?”
林丽君坐在地上思索,看看他,又看看远处的阮苏,最后咬了咬牙关。
“你确定可以成功送我出去?要是被大家发现了,你我都会死得很惨。”
段瑞金自信地说:“只要你配合,没问题。”
二人达成协议,没事人一样走出去。林丽君拉紧披肩,在丫头的陪同下回了房间。段瑞金再次来到隔壁洋楼内,在阳台上见到了阮苏。
由于距离远,阮苏什么都没听见,只知道他莫名其妙指了一下自己,没多久两人就分开了。
她狐疑地问:“你俩刚才谈起了我?”
“嗯。”段瑞金双手抓着栏杆,扬起脸享受夕阳最后的余晖。
“谈了什么?好话还是坏话?”
“也没什么。”他舔了下嘴唇,半眯着眼睛,任由浓密的睫毛遮住瞳孔,“无非就是说你不漂亮,胸太小,心眼跟胸一样小之类的……”
阮苏瞪圆了眼睛,“什么?!”
“对了,还有你脾气差,像个母老虎。对我一点也不温柔,身边还总是跟着别的男人,让我被人说闲话。”
阮苏的胸脯剧烈起伏,活像跑完八百米,“你赞同她的话?还是这些话根本就是你说的?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他转头迷茫地看着她,“难道这些不是实话吗?”
“……是!是实话!你tm给我滚吧!”
阮苏气得爆了粗口,骂完转身就走。不料还没走出阳台门,她就被人从身后抱住。
段瑞金的两只手箍着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脸上蹭了蹭。
“是实话又如何?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知道我爱你。”
阮苏蓬勃的怒气瞬间消散,但又不想这么简单的放过他,推开他道:
“这种时候不要动手动脚的,庄重点!”
段瑞金微微一笑,单膝跪地仿照西方人行了个礼。
“是,我的女王大人。”
阮苏假装干呕一声,下了楼,看见客厅那具刚被买回来的楠木棺材,玩闹的心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的庄重起来。
沈素心的尸体在洋楼里停放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装殓入棺。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她的丧事尽管准备得也很急,但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并没有显得很粗糙。
赵祝升等人在前厅忙,阮苏与小曼在后厅收拾她的遗物,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给她一并装进棺材里去。
阮苏跟沈素心都是段瑞金的姨太太,后者还早进门两年,却俭朴得让人想落泪。
她一个季节只有两套衣服,因春秋气温差不多,于是穿同一套,总共是六套衣服。
鞋更是少,两双厚的两双薄的,其中一双磨破了鞋尖,用同色布料打了补丁。
她有一个首饰盒,巴掌大,里面是一枚发卡,一对耳环,一盒胭脂,与一罐珍珠膏。
盒底藏着私房钱,总共十二枚银元,是她的所有财产。
阮苏蹲在这些东西前难过得说不出话,小曼在衣服里挑拣一番,找出一个枕头,捏着手感不对,打开一看,里面装得不是棉花,而是无数张小纸条。
她拿起一张,展开念道:“八百六十二,于菜场赠瘸腿老妪三元……这是什么啊?”
阮苏起初也不明白,数了数纸条得有几百上千张,每张都写了字,突然想起沈素心曾与她说过,但她并没有当真的话,瞬间明白她为何跳窗也要出去。
她怕自己来不及了。
第52章
赵祝升穿着黑色西装走进来,停在二人旁边,低声道:“她的家人来了。”
沈素心的父亲死了,母亲改嫁,生了一个弟弟。原先在乡下给地主当姨太太时还生过两个女儿,这些阮苏都是知道的。
她闻言出去迎接,心中以为是她母亲带着弟弟来了,不料走出去一看,是个乡下老妈子牵着两个小姑娘,拘束地站在院中。
那地主家里人多,死了以后由他的兄弟当家,老妈子大约是他们雇来照顾孩子的,穿蓝色粗布衣,用木钗子盘头,手指因常年劳作变了形,模样看着倒是老实。
再看那两个小丫头,都是四五岁的年纪,一个高些一个矮些,衣着并没有比老妈子好多少,人也瘦,细细的身子顶着大大的脑袋,乌漆漆的眼睛望来望去,眼神算得上灵活。只是胆小,抱着老妈子的腿不肯撒手。
老妈子自己也不是见过太多世面的人,见迎面走来三个衣着光鲜的男女,连忙喊少爷小姐。
她看见走在最中间,亦是个头最矮的黑衣姑娘问:“这两位就是沈姐姐的女儿吗?”
老妈子忙道:“是,大的是樱子,小的是桃子。”
阮苏道:“难为你还带她俩过来,坐车来的吗?”
“坐了会儿牛车,又走了一段路。”老妈子答道。
“那一路可累坏了吧,早知道派人搭个口信,这边派车接你们去。”
“没事,别看她俩瘦得像葱,身体结实得很呢,野小子似的。平日里我做事没工夫管,她们就在旁边玩泥巴捉蚯蚓,还用弹弓打人家的杏子吃呢。”
阮苏笑吟吟地摸了摸其中一位的发髻,“活泼好,孩子就是该活泼些。”
老妈子好奇地打量她,“请问你是……”
小曼道:“这是段公馆的五太太,今天的丧事就是她出钱给办的。”
老妈子闻言面露惊诧,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竟然就是段家的姨太太。看她这娇嫩漂亮的模样,谈吐不俗气质高贵,还以为是哪家未出阁的小姐呢。
阮苏从赵祝升手里拿来几颗糖,水果味的硬糖用鲜艳的透明塑料纸包着,瞬间就吸引了两位小姑娘的注意。
她一人分了两颗,对老妈子道:“既然来了,就好好陪陪沈姐姐。今天太阳毒,她们年纪又小,上山就不必去了。等到抬棺出门时,你就带她们回家吧。”
“好嘞,都听太太您安排。”
“阿升,你带她去吃些点心喝杯茶,我跟小曼帮小姑娘换衣服。”
大约是折服在了水果糖的魅力中,樱子和桃子都表现得很乖巧,安安静静任由她们脱掉自己的外衣,换上雪白的孝衣。腰上扎着小麻绳,两个发髻上各绑一朵小白花。跪在棺材前不哭也不闹,专心致志地对付口中最后一点糖渣。
阮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种年纪的小孩,站在一旁看着她们,只觉得两人粉雕玉琢似的,可爱极了,不由自主地感叹道:
“等她们长大,肯定也是清秀佳人。”
小曼瞥了她一眼,“太太你莫不是羡慕了?你若跟二爷生个小孩,肯定更漂亮。”
她跟段瑞金的小孩……要是真的生出来了,会长什么模样?
阮苏出神地看着面前那盏长明灯,脑中浮想联翩。
她眼睛大,段瑞金鼻梁高。她骨骼细,段瑞金个子高。
她头发又长又黑,段瑞金的睫毛又浓又翘,两人的皮肤都很白……
要是孩子继承了两人相貌上的所有优点……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脑袋大身体细,又高又瘦头发堪比水鬼的大眼贼,顿时吓了一跳,不敢再想了。
桃子率先将糖果消灭,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下意识看向阮苏。
她摸摸口袋,又摸出两颗糖果,走过去一人分了一颗,蹲下来帮桃子发髻上扎歪的小白花重新绑了一遍。
樱子到底年长一岁,对母亲有点记忆。拿着糖果没有吃,小声问:“那是我娘吗?”
阮苏看了眼棺材,点点头。
“她为什么要躺在大箱子里?”
“因为她做了好多事,很累,要多睡会儿。”
樱子望着棺材嘴巴动了动,没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阮苏放开桃子,挪到她身边,摸摸她的脑袋问:“你想见她吗?”
“想见,又不想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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