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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广仁海却没有起身,而是向她深深叩首。

谢柔愕然停住脚步:“广大人,你……”她想象过很多次两人相见时的景象,也做好被广仁海责难的准备,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广仁海此举在她意料之外。

“皇后娘娘。”他声音里透着苍老和疲倦。

谢柔道:“大人请起。”

见他依然没动,她道:“本宫知道大人担心阿芸,请大人放心,阿芸方才体力不支,正在内殿休息,解药已经找到了,想必过一阵子阿芸就能醒来了。”

广仁海怔忡一瞬,叹了口气,道:“如此……就多谢娘娘了。”

谢柔默然,她实在当不得这句谢。

“老臣今日请了旨是想来看看小女,既然她歇着,老臣就先告退了。”

谢柔一怔,广仁海来去匆忙,行色却踟躇,仿佛有话想说却憋在心底没有吐露,她想了想,叫住了他,道:“大人没有什么话想对本宫说吗?”

广仁海素来不善与人交谈,他知道自己太过板正,容易得罪人,同僚之间甚至没人敢和他开玩笑,生怕说错一句话被他骂。此次主动来找皇后,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突破了,往日他没少在朝堂内外说皇后的不是,照同僚们嘴里形容得那样,两人之间的梁子结得不小。

从前他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和皇后处理好关系,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所做的事都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又有何错处?然而时移世易,广芸竟出了事,他听到消息便懵了,慌慌张张跑进宫来。

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自己的女儿处境艰险,并非被打入冷宫或者贬黜出城,而是被人下毒暗害,连御医都没办法解毒,他平生第一次感到茫然,不知能求谁,谁能帮自己。

他慌忙进宫觐见,然而见到皇上,他只得到一句话,就是:“后宫的事由皇后全权负责,求朕也没用。”

他那时听着,觉得老脸通红,像烧起来一样。

曾经看不上的、有矛盾的,最后竟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仰天叹息许久,终于懂了个中因果。

这个礼该好好拜一拜。

“……老臣,谢过娘娘救命之恩。”余下的,也无从谈起,他思前想后,把话都咽了回去。

谢柔眸光一软,摇了摇头。两人目光相触,往昔恩怨似随风而去,渐渐淡了。

剥离了强硬的外壳,终究还是一个心疼女儿的父亲,与这世上的父亲并无不同。

第75章 一人足矣

谢柔在沁芳宫整整呆了五日,日夜守着广芸,御医们进进出出,小声商讨着药量和病情。白衍比他们要更忙一些,他拿着宫中行走的牌子,一面布人去抓乱党,一面小心翼翼的守在宫外,一个人恨不能劈作两半用,这些日子不知怎的,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天在御花园相遇时的情景,漫天花雨沾上衣襟,眉眼柔美的姑娘站在面前,俏丽又安静。

有时想得深了,他便皱眉甩头,努力将莫名其妙的想法挥散。他靠着柱子回身望去,暮霭沉沉,殿中闪烁的烛火仿若飘摇的心绪。

“这药是对症的,只不过修容身子虚弱,不容易内化,还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待药效发散,自会慢慢苏醒。”御医拿着方子,对谢柔道。

谢柔点了点头,十几个御医陆续退去,只留下几个宫婢伺候着,芳绡行了礼,将她搀扶起来,道:“奴婢代主子谢过娘娘,这些天若不是娘娘,沁芳宫恐怕就……”

她说着话,眼眶又红了,谢柔眼中柔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芳绡拼命忍住泪水,道:“后宫诸事繁琐,还需娘娘费心,奴婢听御医们的意思,主子已经无事了,娘娘也快去歇息一下吧。”

谢柔摇头叹道:“本宫在此处等阿芸醒来,否则于心难安。”

芳绡闻言没有再劝。

不过谢柔确实坐得时间久了,她看了眼窗外月色,打算活动一下筋骨,便起身向外走去。

白衍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谢柔向他点了点头。

“她……纯修容怎样了?”白衍犹豫了一下,问道。

谢柔道:“御医说没有大碍了。”

听到这句话,白衍悬着的心才稍微放松一点。

“小侯爷和阿芸相识不久,可这份心意却像是多年至交,阿芸知道了,必定很欢喜。”

她说得自然,白衍表情却有些变了,他轻咳了一声,道:“纯修容心地善良,恶人该受惩治,好人也该有好报,微臣不过是奉旨行事,尽绵薄之力。”

这话处处妥当,乍一听没什么,只是谢柔与他相熟,知道他平日性情,嬉笑怒骂自在跳脱,像这样正经说话还真是少见,似乎……从天门关重逢开始,每每提及广芸,他都格外认真。

有些奇异的想法在心中冒出头来,谢柔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想了想,道:“此间无事,你还有公务在身,不必守在这里,等她醒了,我会差人通知你的。”

白衍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抬眼却见谢柔目光有异,似笑非笑,他心头一跳,垂眸道了声好。谢柔看着他略显匆忙的背影,淡淡弯唇。

月光铺在地上,拉长了宫宇重影,她拢了拢衣袖,重新回到殿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倚在床头睡着了,睡梦里不太舒服,她想揉一揉眉角,结果一伸手却碰到了玉枕。她一怔,连忙睁开眼睛,却见周围变了模样,紫檀木的立柱,镶着龙纹的熏笼,袅袅香气后朦胧可见男子身影,她揭过困意,眼中渐渐清明,这一睡一醒之间,竟然到了正清宫。

“夫君?”她轻唤了一声。

萧承启闻声放下手中的奏折。

“我睡了多长时间?”谢柔问。

萧承启坐在榻边,道:“两个时辰。”

谢柔一怔,慌忙起身:“那阿芸……”

萧承启扶住她,道:“别急,她已经醒了。”

谢柔愣住,萧承启勾了勾唇道:“嗯,她醒过来见你睡得熟,不想打扰你,正巧我在沁芳宫,就带你回来了。”

谢柔扶额默然,这些天确实过糊涂了,一睡过去竟毫无所觉,广芸好不容易苏醒,两人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不过所幸广芸安然无恙。

“沁芳宫有白衍看顾着,芳绡也是个贴心的,不会有事。”萧承启知道她还在担心,便先把后续事宜都说了。

谢柔心弦松弛,也就不着急了,想一想两人也有五日未见,好不容易有时间,自然要陪陪他。

萧承启回宫以后换了玄色龙袍,衣摆上绣的祥云都是暗纹,面料舒适,她侧过去伏在他腿上,选了个姿势呆着,这么躺着比枕着玉枕要舒服多了。

萧承启调整了一下坐姿,离她更近,女子的长发松散铺在衾被上,发丝穿过指缝,柔软得像一团云朵,让人爱不释手。

谢柔又有点犯困了。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回宫之后,谢柔在忙后宫的事情,萧承启也没闲着,将朝堂重新梳理了一遍。朝廷几个月以来发生了不少事,以前言官们发表意见,群臣还有滔滔不绝响应的,如今大军凯旋,连带着揪出右相、苏威这些钉子,萧承启声势正盛,言官们不敢出声,群臣也怕惹祸上身,老实的不得了,后面处置苏威、魏延等人顺理成章,株连之人也杀得干干净净。

谢柔懒懒窝着,全当听故事,偶尔因着好奇多问上两句。

烛光摇曳,一副岁月安然模样。

“广仁海去找过你了?”说完了朝廷的事,萧承启道。

“五日前来过,气色很不好。”眼前闪过老者略显佝偻的身影,谢柔叹道。

萧承启“嗯”了一声,又听她道:“苏葳如的事未免影响太过恶劣,宫中风声鹤唳,这几日我见她们都战战兢兢的。”

她话中指的自然是后宫嫔妃们,萧承启手指微顿。

谢柔看他神色有异,侧身去问:“夫君?”

“无事。”萧承启却是摇头道。

谢柔便没再问,自顾说了下去:“前朝后宫勾结是历朝历代最忌讳的,苏家叛乱,各家有女子入宫的,怕是都吓坏了,夫君需好生安抚才行,别因一家之事寒百家之心。”

其实这些事她不说萧承启也知道,只是他们习惯在一起闲聊国事,从前萧承启也喜欢听听她的意见,女子感情细腻,放在朝堂政务上亦是有用的。可今日听到此处,他却兴致缺缺,心头有点无奈。

“依依,你当真想让我安抚他们吗?”

谢柔一愣。

见她怔忡,萧承启一勾手,将人翻过来抱着,让她能够平视自己。

他换了个问法:“这些嫔妃是你选进宫的,难道你真想让她们一辈子在这里养老?”

谢柔怔了半晌:“夫君的意思是……”

萧承启道:“有所畏惧是好事,我们可以用这个由头让那些大臣把自家女儿领回去,宫中什么情况直说便是,自她们进宫以来,我未踏入后宫半步,甚至很长一段时间离宫亲征,这些事情朝臣心知肚明。只需下道圣旨,他们鉴于苏威之事也不敢多说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谢柔默然。

“还是依依不想让我遣散后宫?”

他的眼眸里映着她的影子,谢柔想了半天,犹豫道:“只是夫君……前朝需要用后宫来稳定局势……”

萧承启将她抱得紧了,截住了她的话,道:“如你所言,那是政事需要,并非我需要,可对?”

他一顿,又道:

“我有依依一人足矣。”

第76章 岁月长长

又是一年深秋,谢柔坐着步撵回到了久违的宫殿,门扉从内打开,宫婢内侍鱼贯而出,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子脚步更快,望向她的眼中有止不住的喜悦,半是水光半是笑意。

“奴婢云姑、雀儿,携坤元宫上下恭迎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云姑和雀儿朗声道,身后众人一齐跪倒,大礼拜下,呼声一时响彻宫宇。

谢柔眉眼微弯,还未下撵,云姑和雀儿便迎了上来,主仆三人久别重逢,心中自有万千言语,雀儿扶着谢柔的手臂,险些哭出来,勉强忍住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幸好云姑性子稳重,赶快拭去眼角水渍,谢柔轻轻拍了拍两人的手。

雀儿撇着嘴,忍泪道:“奴婢……奴婢想娘娘了。”

谢柔抿唇微笑:“傻丫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雀儿连连点头。

殿外人杂,三人没再多停留,待进了坤元宫,内侍们就各自去做事了。谢柔环顾四周,熟悉的装饰摆件一尘不染,就知云姑和雀儿用了心在打理内务。

“辛苦你们了。”她道。

云姑和雀儿连连摇头,道:“哪里有娘娘辛苦。”

云姑似想到什么,接着道:“奴婢们听暗卫说,娘娘在天门关险些遭遇不测,情况危急。奴婢们那时已经快到凤阳了,一听消息,几夜都没合眼,奴婢们还想着要不要返回去找娘娘。”

雀儿点头,皱眉道:“娘娘怎的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

谢柔笑了笑:“形势所迫罢了。”

又道:“好啦,不说这些了,你们这些日子还好吗?”

雀儿道:“奴婢和云姑刚进凤阳就被白小侯爷的府兵拦住,暂居在一处客栈,前线大捷消息传回来,奴婢们才回宫的,原本奴婢们也不清楚小侯爷和娘娘的意思,只一味等着,后来才知城里有叛乱之人,后宫也不安宁。”

“都怪奴婢们脚程慢,若能早一点,纯修容或许不会遭此劫难。”

这件事情,谢柔之前也想过,如果云姑和雀儿在宫里,广芸境况会不会比现在好一些,甚至反复思量之下很是自责,可转过头来想想,人心难辨,要想害一个人太容易了,方法很多,她们猜到十种,苏葳如照样能想出第十一种来,这般一想,懊悔就显得没什么意义了。

几人一时无话,云姑和雀儿替她换了常服、挽了髻,左右插戴凤簪,簪首垂下掐金丝的珠结,金胎点翠,流光溢彩。待收拾妥当,谢柔望着铜镜中的容颜,竟生出些许陌生感。

云姑为她配上铒饰,笑道:“娘娘还是这样打扮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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