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一夜之间变了天,各家都把部曲调动起来,或操演,或巡城,十来家的部曲超过万人,甚至佃户也被拉来凑数,加一起足有三四万的兵力,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气氛紧绷。
不过王府内依然有条不紊,保持着外紧内松的氛围,那二十多个士人在崔访的组织下,教小孩子识字,萧巧娘则仿佛女校班长,以阿玲为副,带着一群娘子或读书识字,或音律绘画,或游戏作乐,都顾不得杨彦了。
杨彦在府中寻了保存最为完好的一片建筑,着人清扫,有损坏的地方尽力修葺,不管王彭之的来意如何,到底是上门作客,总得把自家打扫干净吧?
不知不觉中,三日过去,在第三日的下午,一队车驾接近了郯城东门,这正是以王彭之为首的谒者团。
除了自带的部曲、姬妾与仆役,另有蔡豹率五百部曲前来,一方面是保护王彭之,另一方面是凭着他本身在淮北的名望,为杨彦张目扬声,也算是报恩。
王邃一行沿杨彦旧路北上,经过破釜塘的时候,仔细勘察了战场,羊鉴道:“老夫可以断定,必是阎平率众袭击杨彦之,处重请看,此地营垒痕迹尚存,必是杨彦之结垒自守,而左侧芦苇荡又被焚烧一空,想必是杨彦之使人纵火,趁着浓烟蔽日之时突袭,大破阎平,方有此胜。”
诸葛颐也道:“理该是刘遐污告杨彦之。”
战场搁在那儿,回溯过程并不困难,既然有了羊鉴和诸葛颐的结论,基本上杨彦就被洗清了,但是也仅此而己,朝庭并不能拿刘遐如何,甚至站在王邃的角度,杨彦与刘遐之间有矛盾反是好事,可以随时拉拢一派,打压另一派。
如果杨彦和刘遐融融一家亲,那夹在两者之间的王邃将寝食难安,毕竟淮北王命难至,双方联合起来,左右夹击,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而谒者仆射代表朝庭前来,尚须当面询问刘遐和杨彦,录得口供方能回还,于是王彭之一行人随着王邃继续北上,在下邳停了一晚,录得刘遐的口供,便往郯城行来。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封国所在,再往北一百来里,便是琅琊郡治开阳(今临沂附近),也是琅琊王氏的故乡,王彭之依稀还有些印象,不禁往北眺望,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羊卉从旁道:“开阳曾为主上潜邸,永嘉元年,主上移镇建邺,未还,至今已十四年过去了,不知琅琊近况如何?“
众人纷纷看向了蔡豹,毕竟蔡豹长期于淮北作战,没有谁比蔡豹更有发言权。
蔡豹沉吟道:“老夫虽据淮北久矣,却从未去过琅琊,不过琅邪乡人已泰半南迁,在徐龛攻破东莞之后,留于当地的乡人自推当地乡豪孙默为太守,名附曹嶷,琅琊情形应是与杨郎出镇之前的郯城相似,被乡豪占据,名属晋室,实则自治。“
“哎~~”
王彭之神情肃穆,捋须长叹。
其他几人却是好奇的打量着前方的城池,包括那些姬妾,大半个月的近千里颠覆,骨子都要散架了,也纷纷下车透风。
”啊,这地方好冷!“
”是啊,姊姊可是穿着两层绵呢,都抵不住寒风直往骨子刮!“
”效野无人似荒家,入目蒙蒙尽灰土,小心点,别把屐子弄脏!‘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个个缩着脖子。
沈劲也笑道:“我久居吴乡,见惯繁华,实是料不到郯城如此荒凉,看这城墙,斑驳坑洼,似是久未修葺,城门也是洞开,竟无人戊守,若有外敌入侵,岂非须臾间城破人亡?那杨彦之不是为东海国相么,怎不派卒守城?“
蔡豹倒是理解,解释道:”郯城势力纷杂,各家筑墙自保,却又同处一城,若是占着城门,恐会引发误解,想必杨郎初来乍到,不欲得罪各家,或许只在夜间才象征性的关门,白天通常大门洞开,任由出入……诶?杨郎来了!“
正说着,蔡豹突然现出了惊喜之色。
城门内,有烟尘扬起,杨彦一袭明光铠,策马驰出,身边护着亲卫,身后跟着骑兵,合计七百五十骑,另有一些慕名而来的落魄士人。
这些人的心态也好理解,如果与其中的哪位郎君攀上亲缘,说不定就能及早离开郯城,去建康吃香喝辣了。
杨彦并不点破,爱来的,他带着,包括崔访,崔访虽然自愿留在郯城,但对江东俊彦也有些好奇。
“该不是给我等下马威罢?”
见着对面的诺大阵势,蔡系冷哼一声。
那些姬妾根本不要人吩咐,一个个钻进了车里,毕竟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真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骑兵把自己抢了去,哪怕最后主家索了回来,也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各部部曲均是严阵以待!
只有蔡豹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久居淮北,看这阵仗,他就猜出了郯城的局势怕是不妙,否则出城迎接朝庭使者,何至于此?
确实,杨彦虽然笃定在孙谋寿宴之前,乡豪不会主动对自己出手,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也怕万一啊,如果有谁躲在暗处端着弩机给他来一下子,既便不死也得重伤。
要说下马威,他还真没这心思,全副武装,既是震慑郯城乡豪不得妄动,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正前方,几名青年子弟骑着马,当头者二十来岁,面如冠玉,自带一股高冷气质,黑色官服外面披着鹤氅,就是用鸟的羽毛粘制的披风,五彩斑斓,华贵之极,寻常人既便穿得起也没资格穿,这显然是王彭之。
后面见个,杨彦只认识沈劲。
不过他看到了蔡豹,笑着点了点头,便拱手道:“东海国相杨彦之,特来迎接朝庭谒者,请谒者随我进城安置。”
“有劳了!”
王彭之打量着杨彦,对于当朝第一幸佞小人他是心生鄙夷的,又由于对方连寒门都不是的身份,也羞与之为伍,只是来郯城问讯杨彦之是他的差使,看在朝庭的份上,更看在明年将出任大郡长史的份上,他没表现出来,淡淡应了句,便向后挥手,队伍缓缓向前。
杨彦着骑兵让开道,勒马于两旁,护着队伍。
沈劲厉喝道:“杨彦之,你这是做甚??”
杨彦拱了拱手:“沈郎不心惊讶,乡民粗鄙,未必识得玉面郎君,若是有所冲撞,反致不美,杨某防患于未然,未有分毫恶意。”
王彭之摆了摆手。
沈劲狠狠瞪了杨彦一眼,退了下去,车队继续往前。
从头到尾,都没人去看那些落魄士人一眼,也没什么相互介绍,连公事公办都谈不上,只能说是陌生人出于需要,杨彦和王彭之彼此间打个招呼。
“坚子无理!”
“狂妄自大!”
“目中无人!”
“小小年纪不懂敬老爱贤,江东俊彦不过如此!”
这些士人也不是吃素的,受了轻视,自发的缀在队伍后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