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风渐凉。
酉初,天色已转为昏黄,馀暉从窗外照到虞茴胜雪的肌肤上。
相比两个月前,虞茴消瘦了些许,毕竟这是她人生第一份工作。为此,她化妆、学仪态、学音乐。现在的她,已与一个大户人家的才女无太大分别。
今天她穿的是一袭红衣,红得像吃人的烈焰,俘虏男性的雄心。头上盘了髻,一改以往的少女打扮。她天生嫵媚的凤眼加上深邃眼影,让人不禁怀疑她是某种妖魅所化身。但成熟魅惑的外表掩盖不住她仍纤尘不染的赤子心,活力充沛、阳光外向的她从不惹来妒忌,很多同行反而对她这个新人关爱有加。
『茴茴!老师快来上课了,你再发呆就迟到哦。』叫唤着虞茴的人名叫小雨,跟她同样是一名艺妓。她平常都喜欢用暱称称呼别人,让虞茴感到不太习惯。
『嗯,来了!』虞茴赶快收拾乐器。
『誒!雨姐,您说今晚他会教啥子曲?』虞茴说的『他』当然是指乐师。
『还可以其他的吗?不是凄惨幽怨,就是矫揉的秀丽山河。如果可以选,我寧愿学舞蹈。』小雨嘟起润滑性感的小嘴。
『咋个是?就算题材相似但每首乐曲的意境都不同,演奏起来一点都不沉闷!您忘了之前乐师的教导了吗?再说,舞姬班的名额早就满了。』虞茴安抚小雨,拍拍她的右肩。
『你也对,反正要在男人面前跳那种卖弄身段的舞可能随时惹麻烦。』
公共大厅位于梨花阁最高一层的正中央,连接各位姑娘休息的房间,是她们下楼接客的必经之路。那里有大概十名妓女,演奏着多种不同的乐器。当中小雨正弹奏古琴,与她清脆如琴音的嗓子相互映衬。坐在她旁边的是演奏笛子的虞茴及夏嬋。夏嬋跟虞茴差不多时期来到梨花阁,为人沉默,平日都不好言语,连虞茴都很少跟她搭话。
站在她们跟前的,正是那名有着龙阳之癖的乐师。据说他以前曾出仕宫中,但因其癖好而遭人侮辱取笑,最后决定请辞,来到正好需要他这种人的梨花阁工作。
他除了通晓各种乐器外,还懂得指挥艺妓们如何合奏。每隔五天,他就会趁傍晚,龟奴们正在打扫收拾,准备晚市时来指导艺妓们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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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好了,今天到此为止,大家下次再努力吧。』乐师吩咐虞茴她们解散,尖着声音的讲话方式及女性化的举动让女孩子们安心把他当成同性般看待。
正当虞茴打算离开时,一把声音把她喝停。
『大师姐!』虞茴点头,轻声道。
这个阿紫是乐班里最资深的前辈。她今年已经二十有九,纵不再是青春少艾,她一身高贵,冷傲的气质袭人,让不少客人都拜倒在冰山美人的裙下。
『不知道大师姐有何吩咐?』虞茴深知阿紫是惹不起的人,因此尽量收敛脾气,用小红平日教她的词汇答问。
『我们刚才演奏的曲子...是什么?』她缓缓的道,彷彿整个空间都被她的幽冥寒气所冻结,虞茴亦打了个哆嗦。
『石上流泉。』
『那这是一首怎样的曲?』
『此曲为伯牙所作,乐曲体现作者欣赏碧涧泠泠、枕流漱石时的情趣,带出伯牙寄情于山水,与泉石流水为友为盟的意境。乐曲气氛...』
『够了!我不是要你表演记性。』阿紫轻轻递出右掌,遏止虞茴流畅且一字不漏的背诵。
『不过,你总算说中了。』
----碧涧泠泠!!----
『哦?』
『既然是碧涧泠泠、寄情山水,就应该表达出伯牙鼓琴时隻身一人于山林中,凄凉冷清、无法觅得知音人的意境。那为何你刚才演奏时会把歌曲演绎得滑稽生动,让人欢快?』阿紫讲话时双眼望空,连一眼都没有瞥过虞茴。
『可是,难道一个人在山林独奏,就一定是孤独的表现吗?』思考敏捷的虞茴随即解答了阿紫的疑问。
『从旁人看来,他的确凄惨孤独,自怜自赏,大师姐讲的毋庸置疑。但如果,尝试深入揣摩其本人的内心,又会否有另一番滋味呢?对伯牙来说,高山流水就是他的挚友,相互作伴。加上我所演奏的笛子,音色本来就清脆悦耳,总不会像大师姐您的洞簫般哀慟凄厉。』
滔天烈火瞬间撼动冰山。
经过了两个月,虞茴总算学会了之前小红教她在妓院生存的秘诀:当身边的小人想要为难自己时,要冷静想办法应对,千万不能慌乱暴躁。
互相排挤、中伤等的事情在梨花阁内时有发生。像阿紫这种自恃资歷较深而欺凌后辈的人身边,总有几个跟屁虫,对她阿諛奉承,助紂为虐。
幸好虞茴身边亦有小雨小红等好姐妹支持着,而且每逢上课时阿紫有意刁难,乐师都会不偏不倚的主持公正,让虞茴可以化险为夷。
离开大厅,两个熟悉的人影迎接虞茴,正是小红及舞蹈班的春桃。
『偶们等雷很久啦。』小红依旧用不纯正的口音讲话。
『红姐呀!说了很多次是『你』不是『雷』,是『我』不是『偶』了。』这两个月来,虞茴一直教导小红纠正读音。但效果如何有目共睹。
『『禾们等理很久』?对吧?禾稻的禾,道理的理。』
她身旁的春桃捧腹大笑道:『『理』就不要勉强了,『禾』们真的听不懂呢!』
『桃姐,过分了!对了,红姐您今天...辛苦不?』相对于小红半咸不淡的口音,虞茴把焦点更集中在小红手背上微微露了出来的红印。
只见小红摇摇头说:『无事,过几天就好。今天接的好多都是外地来的富家子弟,他们都对偶很好,还额外打赏了偶。』她拿出装得满满的钱袋。
『要是那个臭王八又来点名您呢?您咋个躲得过?而且红姐您是卖...跟我不同,就算那个客人如何温柔,赏钱再多也是没得用!』虞茴忍着不说『卖身』二字。
『好了好了,今晚是中秋,我和红姐是来邀请你去赏月的,我们就嫑提这些...』春桃牵起二人的手。
『还有桃姐,您要常常为那些臭男人献舞,楞个危险的!』虞茴不禁想起从前身边一些整日嫖赌饮荡的地痞流氓。
『...』二人沉默,春桃更是尷尬得面红。
『...真是的,偶...禾不是说过不准骂脏发吗?而且理都知道...』小红强掛脸上的笑容破碎成琉璃。
虞茴回想当日小红说起自己过去的画面。
纵然在情感上,虞茴不希望小红继续出卖肉体,但理智上,她更不希望小红放弃这唯一、唯一的本钱,牵连到她远在南海的家人。
十五,满月的光芒怜悯沉默无奈的三人。
十五,人客稀少,梨花阁凄静如幽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