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高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怎么知道那姓徐的没有撒谎?再说了,都是做家长的,你们仅仅只是听到自己学生的老师可能存在品行问题,就急吼吼地来学校讨要说法了,我这自己儿子都成了第一当事人了,我不比你们急?你们扪心自问,如果是你们的孩子卷入了这种事情里,你们还能轻轻松松一句相信老师的人品就把这事儿揭过去吗?”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句话更是具有煽动力,一时间家长们安静下来。
良久,有人开口:“你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把他继续留在这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沈父大声赞同:“就是这个道理!我不管什么徐老师于老师的,我只管我的儿子,我就是不想让他走上歧路!”
陆主任皱着眉:“高考只剩下不到一百天,你就不能为孩子的前途想想?”
“他都走上这种歧途了,哪里还有什么前途?考得再好,那也是社会的渣滓,家门的不幸。”
几个家长有附和的,也有皱着眉摇头的,一时办公室里说什么的都有。
“劳驾,”沈路敲了敲门,吊儿郎当地倚在门口,讥讽地看着沈父戏精附体的模样,“我就想问问,您都这么多年对我不管不问了,这是从哪儿听说的小道消息?”
沈父见到沈路,眼里厉色一闪,却没直接发火。
沈路比他最开始想象的难对付多了,或者说,这个儿子在他不在的这几年里长得太快了,如今已经比他更高,更强。
最主要的是,他的手里甚至还握着比他更多的财富。
一个才成年的孩子而已,他就说当初那两个老不死的偏心,明明可以带着他回帝都,恢复身份,过人上人的生活,却偏偏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说他目光短浅,心性不定,反倒对沈路这个孙子疼爱有加,从小用心培养。
不出所料的话,那令人眼馋的绣色股份,一定也是两个老东西给沈路留的。
开玩笑,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儿子还活着呢,怎么就轮到孙子继承遗产了?
沈路似笑非笑:“我猜,是一个我从前的女同学告诉你们的,对吧?”
沈父脸色一僵。
第五十九章 被认可的真实
沈路站直了,神情诚恳地看向其他人:“各位阿姨,实在不好意思,这个误会是因我而起,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一个女同学她对我……咳,但我觉得,高中阶段,还是应该以学习为主,更何况陆主任也知道,我以前成绩不好,如今好不容易有点起色,我不想辜负老师们的付出。”
后头陆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心想这真是见了鬼了,这浑身是刺的家伙竟然也有耐着性子说这种场面话的时候。
沈路继续说了下去:“那位女同学性格有些偏激,因为被我拒绝,所以高三开学前转学走了,阿姨你们可以回去问问自己的孩子,她叫邢玉岩,大家应该多少知道一点传闻。
恰好她家中企业和这位先生,哦也就是我父亲,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这件事,大概也是为了报复我,连累了徐老师,还害得你们误会,我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在这里向大家道歉,希望大家不要再继续误会下去。”
沈路这两年跟着吴望舒国内国外地跑,气质早已染上了成年人的稳重,一举一动之间,只要他愿意,自然能随意拿捏住对方的情绪。
而沈父就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定力,从沈路直接说出邢玉岩的名字开始,他脸色就肉眼可见地僵硬了起来。
他是年后才搭上邢家的线的,原本那位据说背景不纯的邢总见都不肯见他,他也只当自己没有搭上这条线的运气,却没想到几天之后,有人主动找上门,说邢总家的千金有事想找他,他碰壁碰多了,也顾不得多想别的,当即就答应了见见。
然后他才知道,被他抛弃的大儿子竟然把小儿子找了回去,并且还搭上了长绣集团。
邢家虽然这一世不如上一世势力庞大,但也算是一方地头蛇,加上洗白不彻底,那些拿不上台面的势力还留存着不少,很容易就顺着那块失手的地块,查出了长绣集团和绣色的关系,继而弄清楚了沈路和长绣集团的关系。
邢玉岩告诉他,他是沈路的法定监护人,但是如今来晚了,沈路已经成年,即便是亲生父母,也没有办法拿沈路怎么样,除非,他们可以拿出切实的证据,证明沈路存在精神上的障碍,缺乏自主行为能力,到时候,作为亲生父母,自然可以以监护的名义把他约束起来,并且拿到想要的一切。
这是一场没有底线的交易,邢玉岩提供了思路,以及必要的人力物力辅助,而她的要求很简单,事成之后,把沈路交到她的手里就行。
她会像上辈子那样,圈养他,驯服他。
只不过,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对爱情还存在着一些不该有的幻想,甚至傻到试图用出轨来证明沈路心里对她有那么一丝半点的在意。
沈路不爱她,从头到尾,彻彻底底,都没有爱过她。
那也不重要,她不再需要他爱她了。
其实沈父心里也没底,同性恋是个幌子,沈父不信沈路真是同性恋,但邢玉岩给出的消息却言之凿凿,让他们从徐立下手,就一定能成。
沈父的反应恰好证实了沈路所说之事的真实性,从侧面印证了涉及到徐立的事情更是无稽之谈,家长们私底下讨论几句,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但他们对医务室的那位依然不敢信任,陆主任连忙保证会以最快的速度辞退心理咨询师,毕竟本来就是特聘顾问,是学校头一次尝试,又没有正经编制,辞退一个普通职工而已,程序上并不复杂。
处理完这一切,家长们才纷纷散去。
沈路掏出手机给几个人发了短信,这才暗地里吁了一口气。
只是沈父和沈母离开前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从心理上来说,这对夫妻于他没有半点恩情可言,他自然不可能因为亲情之类的可笑借口而伤感,只是沈父那个阴森森的眼神,让他觉得这件事并没有这样简单就能结束。
起先他也以为这件事是于泽先挑起的,为的是逼迫徐立离开这里,重新回到他身边,所以他才第一反应是找人以谣制谣,把水搅得更混。
但现在回头再看,他发现自己明显是先入为主了,因为宋君白,他对于泽的敌意太大了,所以才会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但事实上,在曝光同性恋这种事上,于泽才是最恐惧的那一个。
而于泽先前的表现也证实了,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是他,而是沈路那对可笑到给人当枪的父母。
是不是还有后招不知道,他们和邢玉岩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沈路也不知道。
沈路叹了口气,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回教室。
晚自习正好是物理课,沈路便和徐立一同走。
徐立忽然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沈路苦笑了一下:“小徐老师,谁连累谁你还看不出来吗?”
徐立也不笨,想了想便明白过来,但还是摇了摇头:“你是无妄之灾,但我确实问心有愧。”
“物理老师,你没事看看时间简史什么的,少看点金庸行不行?”
沈路没好气道:“你这算个屁的问心有愧啊,喜欢男的又不是什么错,你这要算问心有愧,那我还喜欢宋君白呢,我难道也要去愧一个?”
徐立半点也不奇怪,而且十分习惯路哥的发言方式。
“那不一样。”他摇了摇头,一本正经。
“是不一样,”沈路眯了眯眼,勾起嘴角,“你眼光比我差多了。”
徐立:……
虽然但是……
行,你说得对。
“那你能说说,为什么你对于泽敌意那么大吗?”徐立犹豫了很久,快走到教学楼了,还是没忍住问道。
沈路脸色冷下来,徐立下意识离他远了点。
沈路察觉到,又笑了一下,那只持续了片刻的冰冷气势又收得干干净净,徐立一阵恍惚,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
直到踏进教室,沈路也没给出个正经理由,只轻飘飘地开了句玩笑:
“你路哥我慧眼如炬,一眼看出他是个人渣,给你出气还不好?”
教室里本来有细微的议论声,大多是在讨论上节物理课留下的作业,临近高考,每个学生都绷紧了神经,玩命地学,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用,尤其二班这种原本学习氛围就非常浓郁的班级,每个人都压力倍增,生怕落于人后。
徐立心里有些动容,他本来以为,发生了这样的事,学生们对他多少会有几分异样,但此刻走进教室,却和往常任何一节课没有什么差别。
晚自习除非特殊情况,一般是不讲课的,大多是用来做题和自由讨论,徐立没有打扰学生,自己坐在了习惯的位置上,拿出教案准备备课。
教室里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等到徐立发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茫然抬起头,发现底下五十号人一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他心里慌了一下,下意识先看向后排的沈路,又看向前排的宋君白。
但两人都没什么反应,让他心里没了底。
突然,沈路旁边的周晓先开了口:
“小徐老师,你别难过,他配不上你!”
徐立吓得眼镜差点掉了。
前排桔子接上:“徐老师加油,早日脱单。”
另一个声音冒出来:“找个帅的!”
又有人道:“还得有钱才行!”
“肤浅!光有钱有个屁用,得有才华!”
“对对,那个词怎么说来着,soul mate!”
一个角落里寡言少语的男生幽幽插话:“光 soul mate 也不行,身体也得 mate。”
教室爆发出一阵哄笑,徐立脸色一僵,继而轰然爆红。
沈路前头一男生大概是讲荤段子讲惯了,脱口道:“那我就祝徐老师未来的对象盘靓条顺,器大——”
哐——
路哥面无表情,眼疾脚快,一脚蹬翻了那位大兄弟屁股底下的凳子。
教室里男生们笑得东倒西歪,前排女生有的一脸茫然,少数听懂了的则捂着嘴偷偷笑。
大兄弟坚强地补完祝福:“我是说气大伤身,徐老师不要为人渣生气,大把的好对象在后头等着你!”
徐立恼羞成怒,一直没练利索的班主任技能超常发挥,“啪嗒”一声,粉笔头精准地砸在了大兄弟——后边的路哥的脑袋上。
沈路愣在当场,这辈子就没这么迷茫过。
前头大兄弟揉着屁股盯着路哥头上的一撮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立捂住脸:“砸歪了,对不住。”
教室里的笑声差点没把陆老太太给招来。
等到笑声渐歇,徐立才站起来,目光从五十个学生脸上一寸一寸地扫过去,嘴唇颤了颤,最后深深地弯下腰:
“谢谢你们。”
底下静默片刻,继而传来最熟悉的动静。
“这道力学大题我还是不会,同桌你再给我讲讲。”
“你是弱智吗?昨天不是刚给你讲过?等等你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又特么把条件看漏了……”
“课代表大人快快江湖救急,电磁问题我真的搞不明白……”
“数学作业有人做完了吗?对个答案啊……”
……
徐立默默摘下眼镜,转过身去抹了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