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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的白月光 第57节

层层叠叠的柔软布料穿上,最后再披上宽大的袖衫和霞帔,几个请来的绣娘不由轻轻抚摸霞帔上凤鸟的花纹,感慨:“小姐的手艺,未免太好了。”

这身嫁衣是朝朝自己绣的。

大多数女孩子的嫁衣是请来京中的好裁缝绣娘织成,新娘子在绣好的嫁衣再绣上几针,讨个吉祥,就像婷姐姐,她的嫁衣便是宫中特赐的布帛,由宫中御衣坊十几个江南绣娘不日不夜几个月精心绣出来的。

但朝朝的嫁衣是她自己做的。

“那可不。”秋秋来凑热闹,给朝朝拉拉褶皱正正发冠,哼道:“她有事没事就绣这身嫁衣,绣了好多年,当宝贝一样,可等到如今要穿了。”

朝朝摸着嫁衣的花纹,闷不吭声。

这时正院传来欢喜的喊声:

“大爷醒了!”

朝朝和秋秋一愣,瞬间睁大眼睛。

朝朝想都不想就要往正院跑,秋秋回过神连忙拉住她:“你先把嫁衣脱了,明天就大婚了可千万不能弄脏了。”

朝朝直接从嫁衣华美的外衫钻出来,随便扯过一件外衣,边穿边往外跑。

“嗳——”

朝朝跑到正院外,清微叔父正从里面出来,看见慌慌张张的朝朝,连忙叫住她,轻声嘱咐:“你爹爹醒了,他身子不好,我没敢把你苍穆叔父和寒家孩子的事告诉他,你也不要露口风。”

朝朝用力点头,清微叔父露出笑来,让开门:“快进去吧,你爹想你呢。”

朝朝冲进门去。

夜色笼罩,屋中只有烛火照亮昏黄的光影,她爹爹半靠在榻上阖着眼,披着件很厚的外衫,脸色苍白,他的眼窝微微陷进去,因为病痛与疲惫,泛出憔悴的青色。

他的身形清瘦,头发已经全白了,病痛与衰败像最残忍的怪物,无孔不入蜂拥侵蚀着他的生命。

但当他听见声音,抬起头看来时,那眼神仍是海一样安泰与温柔。

“朝朝。”

那刹那,无法形容的疼痛与委屈冲上心头,所有一直压抑的情绪瞬间崩溃。

“爹!”

朝朝扑过去,她像一只终于找回巢穴依靠的幼鸟,泪水和哭声一起尖锐地倾泻出来:“爹!爹!!”

衡玄衍眼眶湿润,他温柔抱着哭得全身哆嗦的朝朝,还像小时候哄做噩梦的小娃娃睡觉一样,轻轻地耐心地拍她的后背。

“不哭,不哭。”他轻轻地哄:“我们朝朝委屈了,不委屈,爹爹醒了,不哭不哭。”

朝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有好多好多的委屈,可她说不出来。

“爹,您能不能别睡了。”她乱七八糟地哭说:“您这次睡了好久,我都要嫁人了,我要嫁给褚无咎了,我把、把令牌给他了,我要他去做……我要嫁人了,您别睡了,您别睡了……”

“不睡了不睡了。”衡玄衍温柔说:“爹爹在这里呢。”

“爹知道我们朝朝要嫁人了。”衡玄衍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笑道:“不哭了,哭得都不好看了。

“这是好事,我们朝朝变成大姑娘了。”衡玄衍笑说:”可不哭了,要高高兴兴的,明天还要做新娘子,爹爹为你戴盖头。”

被爹爹哄着,仿佛重新有了安全感,朝朝的哭声渐渐小下来,她抽抽搭搭【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像一只小海豚,终于重新窝回长者宽厚温暖的肚腹下面。

缓了好一会儿,朝朝吸了下鼻子,瓮声瓮气:“爹,我做了一件很大的事。”

衡玄衍没有问是什么事,他只是轻轻拍着她,说:“朝朝,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唯一的传人,爹爹相信你,在做对的事情。”

朝朝心里酸涩。

这个世上,只有爹爹,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爹你不要想我。”

朝朝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虽然我要出嫁了,但大婚后,我会去和褚无咎说,很快回来住的。”

“好,好。”衡玄衍笑:“都听你的,想什么时候回来住就回来住。”

朝朝这才安心,又趴下去。

她哭了一大通,被他这么说,像一下有了依靠,安心下来,后知后觉的疲倦涌上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

“睡吧。”衡玄衍柔和摸着她的头发:“好好睡一觉,明天爹为你戴盖头,送你出嫁。”

第二天,从清晨外面就放起连绵的爆竹声。

大礼从下午开始,朝朝一层层穿上华美艳红的嫁衣,宗族亲朋中的女性长辈都聚在屋中,看着请来的全福婆婆为她梳头,一面梳,一面大声说喜庆话,梳完头发便挽起繁复的鬓发,簪钗落冠,然后婷姐姐走出来,温柔为她簪上最后一支凤钗。

容妆正好,便该出发了。

朝朝扶着侍女的手跨过门槛,走出去,一出去就看见喧闹的爆竹声,已经是黄昏时分,到处都挂起明亮的红灯笼。

她走进正厅,爹爹已经坐在正中央,他今日不似往日穿着朴素,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宽袍,白发簪在正儒冠后,山风泰影,神容柔和,竟是很好的气色。

众宾客们悄悄看着在高坐的宰辅,都不相信他病重过。

众人看着他这模样,重又想起这十来年的威仪,不由心生瑟缩,皆低头不言,不敢有半分逾矩。

在所有宾客的注视中,朝朝走进正厅,跪在衡玄衍面前。

衡玄衍拿起旁边的红盖头,低眉温柔望着她,说:“朝朝,爹爹愿你与所爱之人情意相合、白头偕老,一生平安,快乐如意。”

朝朝忽然哽咽。

他把盖头轻轻放在她头顶,朝朝的视线被红色遮住。

朝朝的手被宽厚的手掌牵住,爹爹牵着她走出去,红灯笼的光透过盖头,在无数宾客簇拥中,朝朝看见一道修长的人影。

他穿着同样大红的喜服,静静站在那里。

朝朝隐约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褚无咎。

朝朝鼻子更酸了。

她感觉爹爹握着她的手,放在另一只更温热年轻的手掌里。

“褚无咎。”她听见爹爹说:“记住我说过的话,记住你许过的承诺,从此以后,我把我的朝朝交给你。”

褚无咎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朝朝才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好。”

褚无咎向衡玄衍折了折身,然后牵着朝朝的手,慢慢往外走。

衡玄衍站在那里,看着这对红衣的小儿女牵着手走出去。

清微忽然听到低低的咳嗽,空气中隐约漫开血腥气,他猛地扭头,震惊道:“大兄——”

鲜血从年长者唇角落下来,衡玄衍只是慢慢抹去,他站在那里,很低声地咳嗽,在清微急切要扶他回去的时候,轻轻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他笑着:“我们朝朝出嫁了。”

“这样的大好日子,我要好好看着。”

清微嘴唇轻颤,却说不出话。

他扶着衡玄衍,看着那对年轻的新人走出大门,挺拔的新郎君站在那里,牵着少女的手坐上喜车。

吹唱喜闹声伴随着车队的马轮声渐渐离开,衡玄衍露出欣慰的神容,闭上眼,一头栽倒下去。

“大兄!!”

——

褚无咎扶着她出了门,登上喜凳踩上马车,就松开她的手,去旁边的马匹翻身上去。

好像没有半点流连。

朝朝心里酸酸的,也倔强地不看他,扭头就钻进车厢里。

于是她不知道,新郎坐在马背上,一直垂眼看着她,直到她钻进车厢里,才收回视线。

旁边的禁卫长褚毅抬手,示意车队前行。

朝朝坐在马车上,行过长长的路程,被扶下车。

黄昏落下,天光渐沉。

按照大婚的仪程,这时候该去正厅拜堂。

朝朝抬起头,隔着红盖头,看见褚无咎高坐在马上的身影,那身影居高临下,没有半点情谊。

她突然有点赌气。

“我和你大婚了。”她吸着鼻子:“你记得你答应我的事。”

说好的大婚时候动手,整座京城都沉浸在热闹中,秦王府和宫城也疏于防备,是最出其不意的好时机,都快拜堂了,他怎么还不出发,再晚就宫禁落锁了,可别出什么差错。

那身影没有说话,过了片刻翻下马,走向她,带着某种可怕的压迫力。

朝朝莫名有点怵,想后退,但没有,她昂起头,倔强看着他。

褚无咎看她站在那里,昂着脑袋带鼻音说话。

这是他们的大婚。

她是急,拜堂都等不及。

活像真是一个交易。

褚无咎突然感觉自己十分可笑。

快活像脆弱的浪花被翻压进万丈海底,长久压抑的怒火倏然爆开,变成一种嘲笑,一种恨意,一种扭曲的毁天灭地的毁灭欲。

青年面无表情,他攥在手里的牵红绸带越攥越紧,直至彻底崩裂,碎作湮粉。

他翻身下来,逼视到她面前,说:“好。”

“我当然守信。”他说:“衡明朝,这是我给你的第二次机会,最后一次机会,是你自己辜负的。”

“你不要后悔。”他轻柔说:“你记得,是你自己活该。”

“送王妃回房!”

他把断碎的牵红绸带扔进她怀里,转身上马,勒转马绳转身:“走。”

一直沉默护送在旁边的霍肃眼神忽变,褚毅猛地抽出长剑举起。

刹那间,整个披着喜服的队伍声音一滞,成百上千的军士扯下胸口的红喜团,露出冰冷泛着寒光的甲胄和马背的刀剑武器,所有人整如一体地调转马头,如铁灰的潮水,乘着将坠的天色向宫城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