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靠坐在床头, 看着文晚晚来来回回的,围着他忙碌着。
先是端水给他洗干净了手脸, 又拿来苦参膏让他漱齿, 倒了温水给他吃,现在又坐在他身侧,拿了一把牙梳细细地给他梳篦着头发, 轻声劝他:“就算不想吃, 好歹也吃点东西吧?已经两天多没吃了,脾胃太虚, 这会子就算吃药也不好吸收, 药效就要打折扣了。”
叶淮心想, 这些事情其实他自己也是能做的, 如今他已经好多了, 但是他宁愿看她围着自己忙碌, 看她一刻不停的,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照顾着他,这让他觉得心里温暖又平静, 觉得自己就是最受宠爱的那个孩子, 在她柔情织出的小小天地里, 无忧无虑, 万事不必操心。
于是他靠在她怀里, 任由刚梳好的头发缭乱地披在肩头, 带着几分任性向她说道:“不想吃。”
“或者喝点稀粥, 或者参茶之类?肚子里总要有点东西垫垫,不然哪里来的精气神?”文晚晚摸摸他的头,柔声道, “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 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歹吃一点,好不好?”
叶淮微微笑了下,抬起头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低声道:“那你随便做点什么吧。”
文晚晚应了一声,连忙要走时,叶淮却又拉住了她,低声道:“不着急,你再陪我一会儿。”
文晚晚心里虽然着急,但还是听他的话,又坐回来把他搂在怀里,一点点梳着他的头发。
叶淮微微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只想随便找点什么话跟她说:“你在屋里放了什么?从前我每次醒过来时,屋里都臭烘烘的,今天倒是好了很多。”
“也没放什么,就是时不时起来把门开一条小缝儿让你透透气,”文晚晚笑着说道,“这屋里关得严实,我闻着不管是蜡烛还是油灯,那个味儿闷在屋里头都不怎么好闻,所以就没有点灯。”
“黑魆魆的,你怎么看得见?”叶淮道。
“习惯了,模模糊糊能看见就行。”文晚晚梳通了头发,歪着头问他,“要不要梳起来?还是就这么样?”
“梳起来吧,我喜欢清爽点。”叶淮道。
“那你得坐直了,老腻在我身上,我可没法给你梳发髻。”文晚晚笑道。
叶淮果然坐直了,却依旧意意思思地挨着她一点,文晚晚便向后挪了挪,把他浓密的长头发挽了一个利索的发髻,却又笑问道:“坏了,我想不起来把你的簪子放哪里去了,这可怎么好?”
她怕他的发髻散开了,便还是用手扶着,并没有松开,叶淮慢慢地,懒懒地重又靠进她怀里,道:“那就算了,不弄了。”
“那怎么行,难道要你披头散发去见人?”文晚晚笑着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给他挽住了发髻,“我的先借给你用吧。”
她的手轻巧地摸着他的头发,带来一阵痒痒的感觉,叶淮心里熨帖,却突然想到,她居然会梳男子的发髻,说不定她在宫里时,给小皇帝梳过。
满心里不痛快起来,叶淮重重向她怀里一靠,抓住了她的手:“以后不许给别人梳头!”
文晚晚再没料到他没头没脑的,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嗤的一笑,道:“又怎么了?”
“不许给别人梳头,听见了没有?”叶淮侧过脸向她颊上咬了一口,“除了我,不许给任何人梳头!”
电光石火之间,文晚晚突然明白了他突如其来的妒意,笑着推开了他:“都没吃饭,咬人还这么疼!”
叶淮轻哼一声,伸手把头上的簪子拔下来,又给她簪回去,道:“这是我给你的簪子,不准你再退回来给我。”
刚梳好的发髻立刻散开,黑头发披了一肩,文晚晚这才想起来,那簪子果然是他从前束发用的玉簪,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道:“那我去找找你的簪子吧。”
他却不肯放她走,文晚晚只得一只手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在枕席间摸索着,耳边听见他又问道:“屋里怎么放了那么多炉子和瓷盆?”
“熏蒸药汁的,”文晚晚道,“昨天下午你一直不醒,我想给你喂药,可你咽不下去,我没法子,就只好把药都倒在瓷盆里煮着,用药气熏蒸,想着多少是不是有点用。”
叶淮半晌没说话,末后忽地伸臂抱住她,闷闷地说道:“辛苦你了。”
算算时间,他昏迷了二十多个时辰,在此之前,还没有这么久的,大约她也是急坏了,才想起来用这个法子。
“又不值什么,”文晚晚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凉又滑又密,像上好的缎子,由不得又揉了一把,道,“你这头发,真是比女人的还好。”
叶淮心里一动,微微眯了凤眼,四处去找他的软剑,她却突然一笑,从枕头里面摸出了他的簪子道:“找到了!”
她伸手来挽他的头发,叶淮却放开她,走去到对面,从墙上取下了他的软剑,文晚晚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忙问道:“怎么了?”
叶淮拔剑出鞘,顺手一挥,已经割下一长绺头发,分出一半递给她,道:“给你。”
文晚晚怔了下,刚刚伸手接过,他便动手去拆她的发髻,跟着也割下了一绺。
照旧是分出一半给她,剩下的,和自己那一半打成一个结,他不惯常做这种事,笨手笨脚的,有几缕头发散出来,那个结便打得毛绒绒的,并不光滑漂亮,叶淮抿了嘴唇,索性便塞给了她,道:“你把你的也打个结。”
文晚晚到这时,才完全明白他的意思,脸上笑着,心里却有一丝酸酸的暖暖的感觉,一点点漾开了,顷刻之间,只觉得这间潮湿阴冷的黑暗屋子,却比她待过的任何一处,都更要温暖亮堂。
她把两股头发合在一处,都是又黑又滑的好头发,一下子便混在一起,再分不清彼此,她便细细地编成一根辫子咬在嘴里,又扯下一根衣带绑住,正要细看时,叶淮一把抢了过去。
他顺手就往怀里塞,道:“这个给我,你把我那个也重新编一下吧。”
文晚晚横他一眼,嗔道:“好的你都要抢,把你弄得乱七八糟的都丢来给我。”
叶淮微微笑着没说话,又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两根指头拈出里面的一根头发递过来,道:“把这根也编进去。”
文晚晚恍然想起,上次他毒发过后,好像手指上,就缠着她的一根头发,大约就是这根了。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藏在怀里,藏了这么久。
“你可真是……”文晚晚接过来,想说他一句,最后却只是笑着,什么也没说。
他可真是,惯会做这些肉麻腻歪的事情,不过,还真是让人心里痒痒的,只觉得他可爱到了极点。
文晚晚低着头,很快拆开叶淮打的结,把头发编成了一根光滑的辫子,她想这根,应该是要她自己留着的吧,正要收起来时,叶淮却又夺了过去,道:“我要这个,这个编的比刚才那个更好。”
“你这人,什么事都要掐尖!”文晚晚嗔道。
叶淮从怀里取出还没暖热的那根辫子,笑着递给了她。倒不是第二根编得更好,而是因为,那里面有他最初得到的,她的那根头发,他总觉得是不一样的,须得自己拿着才好。
“王爷,”万安站在门口处,低声问道,“太妃打发人过来问呢,要不要回禀太妃你已经醒了?”
昨天一整天叶淮都没有醒,林氏焦急到了极点,从早到晚地守着,到半夜时实在撑不住,这才回去了,这会子还不到卯时,大约林氏也是才起,立刻就打发人过来问了。
叶淮看了文晚晚一眼,还没说话时,文晚晚便已经笑着吩咐万安道:“你让人回太妃一声,就说王爷醒了。”
万安心头一松,忙道:“好,我这就打发人过去回禀!”
他像是怕叶淮阻拦,一道烟地跑了,叶淮哂笑一声,靠在文晚晚怀里,把玩着那根发辫,道:“你倒是好心肠。”
“太妃昨夜守到子时才走,她也担心得很,你既然醒了,还是跟她说一声才好。”文晚晚撑着他的后背把他扶起来,道,“你快些收拾了换件衣服吧,等会儿太妃来了,你这模样也不像话。”
叶淮懒懒地站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咱们回去吧,你也换身衣裳。”
他拉着她慢慢往外走,问道:“这两天我睡着,她们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么,”文晚晚笑了下,道,“那天我炖的锦鸡汤里,还有腌的那些风鸡腊兔里面查出来有缑藤毒,太妃有些生气,想要押我过去问话,不过被高将军拦住了。”
叶淮顿住了脚步,原本平静的面容顿时浮现出嘲讽的神色,淡淡说道:“还真被我料到了。”
他回头看向高恕,点头道:“做得很好。”
高恕虽然一直护着文晚晚,但到底是跟林氏作对,心里也不是不惶恐,这会子听叶淮这么说,顿时松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道:“属下冲撞了太妃,请王爷治罪!”
“你奉我的命令行事,何罪之有?”叶淮扬声吩咐道,“万安,先前我让你盯着的那些人,立刻都都押过来。”
万安刚走,林氏便带着林疏影匆匆赶来,叶淮已经换过衣裳,正坐在厢房的屋檐下看文晚晚用一个小风炉熬参汤,林氏三两步走到跟前,急急打量着他,问道:“阿淮,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叶淮拖过边上的椅子,道,“母亲请坐。”
林氏连忙坐下,看了眼在厨房忙着的文晚晚,心神不宁:“阿淮,你还让文氏在你身边吗?你睡着时,我查出来她在你的饭食里下毒,那些证据我让人封存在库房里……”
“母亲,”叶淮笑着打断了她,“我已经知道了,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要母亲看看。”
他的目光转到林疏影脸上,道:“你也看看吧。”
林疏影无端就有些害怕,连忙走到林氏身后站定,轻声问道:“表哥,是什么事?”
“你的事。”叶淮淡淡说道,“前些日子我听见府里有些风言风语,就让人盯着那些人查了查,如今看来,倒是赶得巧了。”
林疏影心里一沉,正要说话时,就见万安带着几个小厮,押着十来个丫鬟婆子走进院里,领头的一个,正是她的贴身丫鬟青罗。
林疏影不觉挺直了脊背,向林氏跟前又靠了靠,林氏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皱着眉头问道:“什么风言风语?”
林疏影一抬头,正对上叶淮锐利的目光,他看着她,淡淡说道:“这些事情,是不是你自己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