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时玥回头时,就见不远处数人簇拥着过来,还有几人不住的推搡着一个婆娘,一边嚷嚷着:“我们不稀罕!赶紧滚吧!别让我大耳刮子呼死你!”
旁边有娘子看到她,迅速停下来行礼,晏时玥问:“出什么事了?”
“福娘娘,”连同那伙人也都停了下来,有人气呼呼的道:“还不是他们!订了亲又退亲!不就是欺负我们穷么!”
岸县这一家姓刘的郎君,与邻县的一家人订了亲,已经有两年了,那边的姑娘也及笄了,马上就该迎娶了,不想邻县这家人推三阻四,今儿索性跑来退亲,说八字不合什么的。
八字不合早干嘛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官媒也是一脸尴尬。
她时常在这几个小县之间来回跑,哪能不知道岸县是什么德性,就光那泥沙汤子路,那股子味儿,就叫人受不了,要叫她说,谁家的姑娘也不愿嫁过来。
可是今儿一来,她险些没认出来,就这短短一个月,这小破县咋变化这么大?
这水平的大路,两辆马车都能并排吧!还有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大工坊,说是在做罐头?罐头是啥东西?一听就特别厉害!
官媒简直看的目不暇接。
等到了男方家里,把事儿一说……
以前岸县穷啊,人穷志也短,被退亲也是常事,并不敢闹腾,只叹口气抹两把泪就算了,但现在……直接一家老小齐上手,把她打出来了。
还好巧不巧,迎头碰上了福娘娘。
官媒陪着笑脸,想解释几句。
晏时玥直接摆摆手:“知道了,你去吧。”
官媒只觉好没意思的,只好不伦不类的行了个礼,抽身去了,晏时玥看人走了,趁机对这些人进行机会教育。
“家家都有儿有女,被人看不上,反悔退亲,可生气?可丢脸?人争一口气,咱们守着诺大一个海,这就是老天爷赐下的聚宝盆,抱着这样聚宝盆,把日子过成这样,人人嫌弃,谁都看不起,憋屈不憋屈?”
“所以我们才要努力,咱们要过成人人羡慕的样子,让这些看不上我们的人刮目相看,让小娘子盼着嫁过来,让小郎君哭着喊着想娶我们岸县的姑娘!所以我们要努力!咬咬牙,给自己,给家里,给子孙后代赚出一个风光!”
她觉得她很有传销的潜质。一番话说的这些人热血沸腾。
不一日,这番话就传遍了整个岸县。
谁不想把日子过好?谁不想活的风风光光?秦州有福娘娘,如今过的富比江南,现在他们也有了啊!
之前岸县百姓的精神面貌就不行,感觉暮气沉沉的,每个人都得过且过,如今被她这么一煽动,一伙人的热情空前高涨起来。
然后晏时玥带着人,开始做海水养殖。
这些都是有计划的,当初为什么把罐头工坊做成两家,又都做的这么大,一个是为了互相竞争,保证品质,一个就是为了将来的产量上涨。
造船、打捞可以有,但能有更轻松的法子为什么不用呢?
当然这个她也不熟,要慢慢的摸索着做,而且也不能随心所欲,你围一块我围一块的,也是需要官府管控,有序、有度开发的。
所以她一直待在这儿,亲自指挥着人围塘放苗,一点一滴的干起来。
当然女人们也没闲着,她叫她们拾拣贝壳海螺,串起来装饰房子和窗子。
忙碌的后生们,不时抬头,遥遥的偷瞥一眼。
烈日之下,她穿着轻薄的夏衫,整个人亭亭玉立,戴着一个檐边巨大的帽子,帽上还有花朵与珍珠,累累垂垂,风一吹来,她衣袂飘飘,直欲乘风归去一般。
事实上她并不像他们眼中那么潇洒。
天太热了,尽管有大帽子遮着太阳,,仍旧热的出奇,这个年代又没有防晒霜,她真怕会晒成黑炭。
鼻端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王安石过来了。
晏时玥无声的叹了口气,然后王安石过来,拱手道:“相爷。”
王安石这个人,是真的有才华有抱负,起先是怎么也看不惯她,后来大概是改观了些,然后就写了一个长长的文章,陈述了自己对于民事官制的改革意见,过来交给她。
王安石本来就擅长说理及用典,文章写的十分精彩,煽动力十足。
然后王安石道:“相爷,下官的文章相爷可看了?”
“看了,文章精绝,”晏时玥道:“但我不明白的是,王大人为何觉得大晏需要变革?大晏君正臣直,国富民强,固然有小地方落后贫瘠,但整体风貌是积极向上的,大晏需要的是稳步发展提升,而不是自上而下的变革。”
王安石立刻道:“相爷可曾见过贫穷偏远之地的百姓……”
“见过,”晏时玥打断他:“我的出身不是秘密,我出身龙门县,临近西北关,有名的贫瘠之地。我长居西北,又曾两度来回西北,亦曾下过江南,如今又到了这儿,见过许多地方,但我仍旧觉得大晏是蓬勃向上的。”
“自然,”王安石道:“下官所思所为,正是锦上添花,令我大晏更上一层楼。”
“我认为不是,”晏时玥道:“例如你与四兄所说的青苗法,我知道它在鄞县施行时成功了。但这并不代表它在其它地方也能成功,你有没有想过,百姓是不愿意赊欠的,对他们来说,苦挨着也比欠人钱要好,而且两成的利,这跟驴打滚儿的利钱有什么区别?人家为什么要借?”
王安石道:“荒年应急,借贷乃是必须,而丰年还粮,也能令官府粮仓丰足……”他滔滔不绝。
晏时玥是真的心累。
要知道,不管这儿是平行时空,还是巧合,她对于听说过的历史人物,内心是有很大的光环效应的,她是真的不想与他有什么冲突。
可王安石是个辩才,她说不过他。
以前上学的时候,老师就评价过这位,性子特别轴,认准了的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都不回头。当初八年变法,从头吵到尾,可即便把真相糊他脸上,这位就是梗着脖子不认输。
他如果是个坏人,她就不为难了,但他是个好人……她就非常为难了。
晏时玥岔开话题:“你只一县之长,先不说这些远的,你倒与我说说,你在岸县做了什么?”
王安石道:“下官找到了适宜沙地和岸县气候的粮种,并督促百姓们种植……”
行吧,这是基本操作,也算是很尽职的一个父母官了。
晏时玥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你们岸县在海边,为什么不想法子利用海赚钱?”
王安石也有些无语。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可以一挥手就修条路,又能弄什么稀奇古怪的“罐头”。
王安石道:“商贾终归不入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