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街一整条下去,从广式肠粉到西北肉夹馍,从糖炒栗子到辣卤鸭脖,临近夜晚又有不少小推车卖着烧烤肉串一类的吆喝,满满当当簇拥在两侧,甚至连两侧细叶榄仁下都有人支起摊子卖桂花糕,出炉的热气顺着腾腾上升。
商贩们还是寻常样地摆摊,不时吆喝两句吸引经过的学生仔,眼前忽的就晃过穿着校服的一男一女在街道上狂奔。
街道本就狭窄拥挤,跑在前面是少女几乎是完全扯着跟在后面的少年跑,豆大的汗顺着圆嫩的脸颊滑下,边喘气儿跑边愤怒地朝后面扔了一句:
“——你他妈是不是腿折了!跑起来啊兄弟!”
跟在后面不紧不慢的少年脸色僵了片刻,下一秒位置交换,他反手收住少女的手后几步跨过少女领先迈开步子跑了起来。
南思阮自认体育不算差,甚至以前为了生计还替人代考过学校测的八百米,两轮跑下来气儿都不带喘。可扯着一个高个儿男生跑了一路还是有点抵不住,刚放慢脚步朝后面说了句,下一秒就被人飞快扯着继续跑,以在她看来冲刺的速度飞快略过拥挤的街道。
堕落街顺下去就是珠江边,她几乎累到快要虚脱时见到了珠江对面璀璨着的灯光点点,在后面气喘吁吁喊道:“等....停...你妈的别跑了!”
前面的人身形稍顿,牵着她的手稍松停下脚步。她没想到对方停的这么快,还没跟上节奏前后脚相撞,膝盖着地瞬的摔在一块儿井盖面前。
顾向野刚想转身,就听到背后砰的一响,难言地回过头看,就见到小姑娘两膝跪地,手肘在井盖边骤的涔出点点血丝。
他心跳停了一秒,慢慢开口:“.....你......”
小姑娘垂着头,眼眶已经红了一圈,神色稍愣,没有理他。
顾向野皱了皱眉,稍稍俯身,放缓语调:“....没事吧。”
南思阮在他这句话一出时,泪水蓦然夺眶而下,瞬的哭出声来。
顾向野身形一顿,目光下意识看向她。
她哭得极其代入,啜泣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一张哭红的脸泪痕遍布,还想抬手去擦却怎么也止不住泪。
她边哭着边抽抽噎噎地说着什么,奈何混杂着哭腔也听不太清,越说越委屈似的哭得更加厉害。
他伫在原地片刻,还是上前一步稍稍蹲下,想要扶起对方。
就听清了小姑娘边呜咽着边念叨着的是什么。
“天...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
顾向野揉了揉眉心,伸手有些无措地顿在少女肩膀处,缓声问:“还能站起来吗?或者扶着我——”
“行拂乱其所为...呜....增益其所不能....”
顾向野心揪了一下。
江边散步的人也有,来回路过的见到昏黄灯光下穿着校服的女生跪爬在地上哭,蹲在她面前的男生眉清目秀,一脸不知所措的样,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南思阮,”顾向野稳了稳情绪,慢慢说,“你要是没摔到脑子,咱们就先找个地方坐下,成吗?”
南思阮呜咽着不吭声,抬起手背又擦了擦眼,越擦眼泪越止不住地往外掉。
顾向野当真只见过两三岁的孩子摔倒了会哭成这样,一时也真是不知该做什么,看着对方哭更是心乱,试探问道:“....是很疼吗?”
小姑娘一双湿漉漉的眼半晌终于抬起看他,泪珠子还扑朔朔往外落,咬着唇重重点了点头。
顾向野眉心跳了跳,停顿了会轻声道:“那....”
“我抱你去旁边凳子坐着,”他像是使出浑身劲儿才说出这么句,音量越淡,“行不行?”
南思阮顿了半秒,流着泪坚决摇了摇头。
顾向野看着她默了片刻。
下一秒,他稍稍起身,一只手绕到对方腰侧,另一只手直接穿过双腿,不由分说把人打横抱起。
江边清风拂过,一江春水撩起千层波澜,对岸的霓虹灯不断闪烁着,少年的背景像是洒满了星星的天空。
南思阮一双微红的眼睁大,还没反应过来,对方揽住她双肩的手就稍稍上移,指腹略为蹭过她眼泪纵横的面颊,轻叹了一声道。
“你今年三岁吗?”
“——摔个跤都能哭成这样。”
“.....”南思阮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挣扎着吼道,“给爷放下!我要报警了!”
顾向野压根不想理她,几步走到江边供行人休息的长椅上把她放下,后退几步看了她一眼:“在这呆着别动。”
“...你他妈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南思阮瞪眼不敢置信地看他,带着哭腔道,“我爬着回去吗兄弟!你好歹给我大找辆ofo...”
顾向野身形顿了顿,眼皮都不抬,侧身走开。
“.......”
南思阮绝望收回目光,望着波澜的珠江水流淌,泪流成河。
她头一回觉得,自己被孟子欺骗了。
什么天降大任。
她到底,是为什么。
要去帮这个傻逼!!!
她浑身都痛,光看着手臂蹭掉的一层皮就心就疼,两腿膝盖刚开始还麻木着没感觉,到现在痛直往骨头里钻,稍稍挪动一下就牵扯着伤口撕裂的酸。
有人牵着一只大金毛跑步,路过时浑身黄色长毛的大狗狗怜悯似的瞥了她一眼。
南思阮终于把泪憋回眼眶,看到路过的大金毛怜悯的眼神又忍不住哭出声。
连狗都可怜她...虽然金毛什么的最可爱了....但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江风渐凉,月色映在起伏的江面上稍稍重影,远处广州塔灯光变换着闪烁,“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定在塔身上,“晚安广州”的白色字样循环在下侧,西塔的灯格外好看,像是一池星光从塔顶泄下落在人间。
南思阮此刻只觉得万家灯火都与她无关,路灯下照亮的就是她这种悲惨之人。她撑着冰凉的石椅想要试着站起来 ,才刚忍着痛起了一点就被人弹了额头。
“....让你别动了。”弹她额头的恶人叹息一声,缓缓道,“坐下。”
南思阮捂着额头,听到对方声音后泪又夺眶而出,咬着唇一屁股坐回冷石凳子上。
顾向野不知跑到哪里买了一袋子的包扎用品和药,额头细细密密布满汗珠,漆黑的碎发微微贴着额角,把药品稍稍搁在地上,单膝蹲下。
南思阮还吸着鼻子,虽然了然了他刚刚去干什么但也不愿意理他,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一个劲掉眼泪。
顾向野抬眸看了她一眼,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包医用棉花和矿泉水,打湿后双指轻捏着棉花慢慢蹭掉南思阮撑在石凳上手肘伤口处的泥土和石粒。
一些碎屑物混进伤口,蹭掉时连带着伤口牵扯,她又垂着头,豆大泪滴至往校裤上砸。
顾向野目光略过她的面庞,动作又放轻几分。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南思阮对痛觉好像格外敏感。
每次他没怎么用力,弹她额头一类,小姑娘眼眶都能红一圈,半晌还捂着脑袋轻轻揉。
小姑娘还是疼得小声啜泣,断断续续又开口。
“...你个死骗子!”
顾向野清理完她手肘的伤口,单手开了瓶碘伏用棉签沾了点涂在她伤口附近,漫不经心搭话:“我又怎么你了。”
南思阮大脑是真不记仇,这会才想起对方装学渣骗她补习的事,药品触碰皮肤瞬间嘶了一声,抽噎道:“....你骗我你成绩差!你欺骗南老师感情!我再也不相信男人的狗话了呜呜呜呜——!”
顾向野慢慢将她两侧手肘都上好碘伏,稍稍抬眼,轻笑了一声,懒散道:“挺好。”
“.....?”
“男人的话,”顾向野指节轻磕石椅,漫不经心道,“除了你顾爷说的,是得都别相信。”
“.......”
“而且,”他秉持着不噎死人不舒心的本性,边稍稍弯身食指稍稍卷起她一边的裤腿,边慢悠悠又道,“我也没骗你。我语文应该是几门科里,分数最低的。”
“......”
南思阮气的想给他当头来一下,又被他的动作惹得缩了缩腿,呜咽了一声咬着唇不再说话。
顾向野动作放慢将宽松校裤裤腿卷至对方膝盖处,目光略过对方的伤口,心跳漏了一拍。
小姑娘腿细嫩如白玉,衬着膝盖处的乌青和涔着浓血的伤口格外刺目,看着都疼。
南思阮瞅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悲惨嚎道:“....不会留疤吧.....”
顾向野一句“废话”卡在喉咙里,还是憋了回去,岔开话题缓慢道:“....一会可能会很疼,我尽量轻点。”
他边说边抽出新的棉签沾了碘伏,又抬眸看了南思阮一眼,继续道。
“忍不住的话——”
“就好好反思自己为什么蠢到那种时候冲出去送人头。”
“.......”
南思阮拳都攥紧了几回。
这。
到底。
是什么绝世烂人。
顾向野垂眼落在她的伤口上,神色稍专注地控制着力度用棉签在周围点上碘伏。淤青面积不小,稍不留神就会碰到创口处,他动作便格外放慢了许多。
南思阮疼的腿肚子都在抽搐,必须得说点什么转移自己注意力,吸了吸鼻子又道:“...顾向野。”
顾向野目光没又移开,扬了扬眉:“怎么?”
南思阮咬着牙忍痛小声道:“.....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对我这么差的。”
顾向野眉心跳了跳,握着棉签的手稍顿,“那你是不是得谢我,让你开了眼界?”
“......”南思阮红着眼不理会他的打岔,继续想到什么说什么,“我就是觉得,我也没那么讨厌。”
顾向野后牙磨了一下,收回视线慢慢继续给她上药。
“...大家都挺喜欢我的。”南思阮说着就更委屈,“我想想我也就踩了你一双...一双六位数的鞋....”
“......”她顿了顿,想着好像六位数不能用也就来形容,一思索自己也的确有些过分,吸着鼻子又道,“我有罪,我不该踩你的鞋,但我为了救你都破相了,你能不能...别再计较了。”
顾向野就听着她一开始是抱怨自己对她不好,讲着讲着又变成让自己原谅她,莫名的情绪一点点染上,停下动作再次对上她的视线。
小姑娘一双眼红的不像话,委委屈屈地对上他的眸,可怜巴巴地等着他回话。
“想什么呢。”他声线莫名哑,但还是故作嘲笑慢慢道,“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路灯洒下点点白圈,落在少年俊俏的面上映出棱角分明。他的眸漆黑有光,鸦羽般的睫毛稍遮莫名的思绪,唇角轻勾,声线却柔。
几只晚睡的绣眼鸟栖息在摇曳着的枝头,依偎着探头好奇打量着人类的相处。
它们叽喳着交谈,追随着灯光下有些发愣的少女和对面的少年。
少年目光落在她的面上片刻,微不可察叹息了一声。
随后,他把手中的碘伏搁在地面,抬手轻轻蹭过她的眼角。
“——我也....”
“觉得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