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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做妾 第98节

战争不单纯是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

思及此处,裴慎开口道:“弃了朝阳门,再议。”

主将既已定了,众人也不敢违逆他的决定,便只好面面相觑,重新制定战略。

“那要不从正阳门入,再攻入皇城的洪武门或是东、西长安门。”

“不妥不妥,要入正阳门,先得过前头的中和桥或者通济桥。这会儿护城河上的桥全都被拆毁了。”

“那就走东北方向的后湖。”

“走后湖的话,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都在那一块儿。根本无法夜袭,还不如直接泅渡护城河呢。”

十七八个人,足足提了七八种方略,俱是围绕着皇城来的。

“走金川门。”裴慎望着舆图,闷声不吭的放了个大雷。

众将面面相觑,只觉荒谬。

这法子最初那会儿大家也提过,只是金川门在西,皇城在东,两者距离最远,几乎横穿整个南京城。由金川门入皇城,最是不利。

况且金川门内就是军营,囤积了十万大军及粮草,等于强攻入金川门后,便要面对十万大军。

自寻死路。

只是裴慎久在沙场,战功卓越,并不是胡乱指挥的将领,他既提出来了,众人也不敢忽视。

细细思索了一会儿,赵岩开口道:“算起来那十万大军一小半是国公爷和大人旧部,一大半是临时从南京周围卫所、当地招募的新兵,若论及战力,老卒不愿意和大人打,新兵战力又不够。”

只消能瓦解军心,极快便能打下南京。

“况且我等要速攻皇城,不外乎是畏惧十万大军来援,反将我们堵在皇城和内城之间。若能够先拿下十万大军,磨都磨到皇城开门。”

这话听起来有理,但是——

“前提是能强攻入金川门,还得吃下十万大军!”钱宁不满道。

“怎么?你怕了?”林建嘲讽他。

钱宁怒目圆睁,斥骂道:“你这鸟厮,真是不当人子!”

大家正欲再劝,却见林建嗤笑一声,站起来大声道:“大人,俺林建自请领军三千,强攻金川门!”

众将见他来请令,便也纷纷站起来,唯恐落于人下。

裴慎抬手制止,视线扫过众将,人皆凛然。

他这才道:“令副总兵赵岩统领东线战事,领东、北路参将董武、苏子学各三千人马。”

“令游击将军林建领一千游奇兵为先锋,佯攻正阳门。”

“着西路参将汤行思领兵六千,占龙江造船所,乘夜渡河,于戍时三刻强攻金川门。”

众将轰然领命而去。

待到戍时初,裴慎头戴锁子盔,身披黄铜兕甲,腰束牛脂皮鞓带,手执长槊,横戈跃马,率军六千,直奔金川门而去。

汤行思性情沉稳,见状也不免忧虑道:“大人坐镇中军大帐即可,何至于亲临此地?”

裴慎解释道:“此番三万士卒,俱是精锐。金川门一战,格外重要。若能成功,那便是毕其功于一役。”

汤行思琢磨了一番,不解道:“今日打不下来就明日打,左右除了南京那十万大军,外头都是咱们的人。”

裴慎摇摇头:“错过今日便再也不会有这般好的时机了。”

时机?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汤行思越发茫然,正欲再问,却见裴慎已打马疾驰向前。

漆黑的夜色里,六千人的队伍,借着月光的掩映,沉默地行进在路上。

及至十里之外,裴慎勒马道:“汤将军,照军令行事。”

汤行思点了点头,即刻率军一千,马裹蹄,人衔枚,直奔金川门外。

裴慎带着五千兵丁,充作援军和断后,目送对方离去。

汤行思跟着裴慎从山西一路辗转,在大同打过胡虏,在浙江打过倭寇,又在四川平叛,还去湖广剿匪,他打过许多场硬仗,最惨烈的一次,是在临海卫,与倭寇血战,只活下来了十几个兄弟。

来之前汤行思就做好了准备。南京城高,防备完善,此等坚城,他这一千人马想啃下来,堪称做梦。故而大人令他攻城,多半是稍做试探,好为大军做准备。

可他从没料到,这场攻打南京的战役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戍时三刻,月明千里,华光如水,汤行思率军来到金川门前,只见城楼上旗帜招展,却半分动静皆无。

汤行思久经沙场,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就在他正打算遣一小旗上前看看时,却见前方漆黑的城门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知道,那是门后绞盘在动。

然后,城门开了很小很小的一条缝。慢慢的,那缝隙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汤行思瞠目结舌,脑袋嗡嗡的,本能的想起了裴慎那句“今日时机不可错过”。

下一刻,汤行思举锤嘶吼道:”城门已开!随我冲——”

千余人马中骑兵一百,其余皆是步卒。马匹疾驰之下,闷雷一般的轰隆声,夹杂着士卒弃枚之后的嘶吼、喊叫,直奔金川门后大营。

裴慎驻扎在十里之外,估算一番时间,约摸小半刻钟后率领剩下的五千人马疾驰而去。

十里的路,奔马何其之快。裴慎到达金川门时,眼见城门依旧大开,内里传出厮杀之声,便确认不是守军故意请君入瓮,只管拔刀厉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冲——”

五千余人分为数个百人队,一批一批迅速入城。

寻到被惊动的守军杀了,骑兵来回疾驰,制造骚乱以造成守军营啸,士卒高呼“南京城破、跪地不杀”……

黑夜里,六千对十万,看似不可能,然则十万人马非是精锐,加之猝不及防、士气不足、营啸等等原因,光是投降的就有四五万,其中因营啸互相砍杀、踩踏致死的就有数千人马,还有乘夜逃散的、战死的……满地都是残肢断臂。

这场战役至天明时分彻底结束。

裴慎立在中军大帐内,面前翘头案上摆放着两颗人头,一颗是南京总兵彭候的,一颗是监军太监梁俊的。

就在裴慎低头确认二人样貌时,只见汤行思步入大帐,浑身都是血,粘稠的鲜血早就板结、糊在盔甲上,咧开嘴想笑,又觉得不得劲,只好抱怨道:“大人,这仗打得好没意思。”

裴慎扔下手中卷刃的长刀,将人头放进匣子里:“赢了总是好的。”

南京城坚,城中常平仓内还储有大量粮食,这样的城池只能靠内部攻破。

“大人,那城门到底是谁开的?”汤行思心里跟猫爪挠似的。

“自然是我。”

帐外遥遥传来一道人声,带着些谑意。汤行思转身望去,却见外头有个青衫士子掀帘而入。

汤行思一把攥住手中长枪,警惕道:“你是哪位?”

来人笑道:“南京龙江驿驿丞李仲恒。”

汤行思恍然大悟。龙江驿就在南京金川门外十五里。此人既做了驿丞,必定与金川门守将有往来,天长地久的,便相熟起来。

想来是得知裴慎率军来攻打,龙江驿众人顺理成章地避入南京城内,李仲恒劝守将开了城门。那守将必定是今夜轮值,怪不得大人说今日时机难得。

“好了。”裴慎打断了两人的寒暄,开口道:“仲恒,你速速去寻安泰先生,清点俘虏、粮草、财货等等。”

李仲恒闻言,撇了撇嘴,心道裴守恂是越发无趣了,还不如六七年前在龙江驿带着女眷来的那会儿呢。

见他转身离去,裴慎方才问道:“可有将其余人等召来?”

汤行思得了头功,这会儿浑身舒畅,也不介意分点功劳给同袍,笑道:“已遣了人去传讯,叫赵将军、钱将军等人自金川门入城。这会儿约摸要到了。”

裴慎吩咐:“去传讯给赵副总兵,叫他将俘虏就地关押,再点些兵马,挑仔细些,随我前去宫中拜谒陛下。”

汤行思也不是个傻子,一听挑仔细些,便晓得这是要慢慢挑的意思。

果不其然,赵岩足足挑了半个时辰,才来报与裴慎。

此时已是卯时初,天色蒙蒙亮,裴慎率军打马路过时,见街面上唯有几个小摊贩正在棚子底下支摊。

裴慎心知有些百姓已然知道城破的消息,躲在家里,有些却还不知道,便正常出来支摊。

浑身带血的数千兵丁涌上街,几个摊贩被吓得面色发白,两股战战,手忙脚乱的收拾摊子要逃,有几个甚至狠狠心,连摊子都不要了,转身四散奔逃。

裴慎翻身下马,往个烧饼铺子走了两步。那摊主哆哆嗦嗦地跪倒在地,磕头连连:“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裴慎自袖中取了二两银子,问道:“敢问老人家有多少个烧饼?一个几文?”

“都送给军爷!都给军爷!”摊主哪里敢收他的钱,只踉跄着连连往后退。

裴慎摇头:“老人家,我是魏国公世子裴慎,只杀胡虏倭寇,不杀百姓的。”说罢,放下二两银子:“我看老人家这里约摸有几百个烧饼,我都买了,二两可够?”

“够、够了。”那摊主见他盔甲缝隙上染血,面容却俊朗,说话也和气,加之二两银子的诱惑,便壮着胆子伸手将银子拿了。

“这位老人家,我大营内尚有几万人马还未吃食。还请老人家速速带着家中伙计将烧饼送去金川门附近的大营,可好?”

二两银子攥在手里,摊主胆子都大了些,神情也没方才那般畏惧了,闻言便点了点头。

裴慎才不管这摊主得了钱去不去大营,便是他不去,周围百姓见此,也知道裴家军秋毫无犯,这就够了。

裴慎翻身上马,继续往前走。

他要想从金川门走到皇城,需要途经鼓楼、国子监、太平街……几乎要横穿整个南京。

裴慎一路走,一路花钱买吃食,只管叫人送去大营。若沈澜在这里,必定能意识到这是一场政治作秀。

走到后来,甚至有胆子大的百姓来看热闹,还有两个光屁股的小孩缀在士卒后头看稀奇,被自家爹娘抓回去打了一顿。

当裴慎见了那两个孩子,便知道明日魏国公世子裴慎攻入南京,秋毫无犯的消息,会借由这些走街串巷的小摊贩传播开来。

南京的民心便安稳了。

裴慎嘴角微翘,心情颇好。这便是从金川门攻入的好处之二了,易于收拢民心。

“大人,到皇城了。”钱宁等人跟在裴慎身后,齐齐拱手道。

林建甚至迫不及待拱手道:“大人,末将愿为先锋。”

裴慎望着眼前巍峨的皇城,摇摇头道:“下马!”

众人无奈,齐齐下马,裴慎慢条斯理的步入皇宫。

果不其然,南京城破,十万大军被俘的消息令人魂丧胆消,皇城内的禁军早早的脱下盔甲,奔逃出城,也有的正在抢夺财货,倒也还剩下几个忠心的,去后廷保护陛下了。

整个皇宫,自洪武门而入,只见禁军、宫女、太监尖声叫嚷,四散奔逃,乱成一团。

裴慎面不改色,先遣了一千人马将御道两侧的六部衙门和五军都督府尽数围起来。

紧接着,他调动钱宁,带着两支千人队,一面喊着“跪地不杀”,一面紧急分兵去封存文渊阁书籍以及内府十二库。

再然后,裴慎带着剩下的两千人马绕过三大殿,往北侧后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