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之上, 一朵碗口大小的细细荧光不知从何处出现,载浮载沉,往远方飞去, 盈白月光洒在河面之上, 这一幕凄美中透着奇诡,阮慈奇道,“情种?”
王盼盼点点头,又舔了舔爪子, 道,“你在均平府看了那许多杂书, 也知道杂修之中, 有念修一说, 这情种, 便是念修之中,情修一脉所凝结的念力种子, 筑基修士凝结的情种, 须要寄宿在一样实在的东西上, 越是修为高妙, 情种便凝结得越小, 越隐蔽,到了元婴真人的地步,只需要和你当面一笑, 便能把情种送到你识海之中, 若非你修为胜过他一筹,便要着了他的道去。”
阮慈道, “这情种有什么用?能让被种下之人对主人另眼相看?”
“这也是一种用法, 有很多修士涉足念修, 便是为了凝结情种,送给自己的心上人。”王盼盼道,“情种的作用,是由念主来定的,就比如你那便宜官人,玄魄门本就有这门道统流传,他又有一百多个夫人,多半也是修有情种,没准送给你的灵华玉璧,就是情种具化。”
阮慈立刻拿出灵华玉璧,拼命拍打,又责怪王盼盼怎么不早说。王盼盼不由大笑,叫她安心,“你有东华剑镇压气运,情种也影响不到你的,若是他真的送你情种,那便活该承受反噬。”
阮慈这才稍微释然,但也没有全信,因道,“怎么能看出他送我的东西是不是情种?官人既然知道我是剑使,应当不会如此不智吧?”
“这可不好说,玄魄门又没有出过剑使,有些事也只有剑使和身周亲近的人才知道,”王盼盼道,“至于情种,除了念主之外,谁都无法分辨,他送你好几样东西……啊,你猜疑的是那朵梅花,是吗?”
阮慈的确不怎么猜疑灵华玉璧,这玉璧用料珍稀,而且是意外落到阮慈手中,不太可能被动了手脚,不过王盼盼也否定了那朵双色寒萼,“他用炼气修为来见你,炼气期修不了情种,而且他送不送你情种,对你丝毫妨碍都没有,他没送,那是最好,他送了,便要承受情种反噬。”
阮慈狐疑道,“情种怎么反噬?”
王盼盼捂嘴笑了起来,显得很是兴奋,道,“那可就有趣了,他送你的情种,若只是想让你对他生出好感,那么反噬之后,他便会对你生出双倍的喜欢,若是那情种中蕴含的情念,是让你为他神魂颠倒,那么……”
“那么他便会对我神魂颠倒了又颠倒?”阮慈眨着眼,先本能说道,“那不就正过来了吗……”
这笑话并不好笑,王盼盼警告地对她挥了挥爪子,道,“说了多少次了,这种机灵话一点都不机灵……”
但它终究是很喜欢看热闹,还是憧憬地说道,“你想想,若有个元婴修士对你发自内心的轻怜蜜爱,那将会多么有趣,我真盼着他能送你一枚情种,也叫我看看这稀世的好戏。”
阮慈也跟着想像了一番,不由抖了抖,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但,但孟师姐身上这枚情种……难道是李师兄所赠?”
她不相信李平彦无缘无故,会做出这样的事,王盼盼神色也严肃起来,摇头道,“孟令月身上这一枚,如果我没有猜错,应当是九幽谷素阴白水真人所修情种。它在孟令月真灵之中,经历了一世的悲喜,现在该回到主人身边了。”
“九幽谷?是……地图册上所载,山门在这左近的世宗么?”
“不错,九幽谷和上阳宗一样,素来低调自守,但未曾有人能真正小看了他们去,毕竟那都是道祖真传,九幽谷便是情之道祖所留传承,素阴白水真人是这一代的掌门,已修到洞天深处,正在证道途中。”王盼盼望着那荧火,幽幽道,“洞天真人所发情种,细如微尘,飘浮周天之中,随意沾染真灵,情种入神,逐渐能够移性,这样的情种,即使刚发出时极是弱小,但毕竟也是洞天真人手笔,除非受者修到元婴,明澈自我,否则万难发现不妥。”
阮慈满怀不解,追问道,“那、那这素阴真人所发情种入体,又对受者有什么影响呢?他给孟师姐种上情种,为的是什么?”
王盼盼道,“就我所知,素阴真人所放情种,并无特别目的,也没有特别针对什么人,只是为了阅尽世间悲欢离合,品尽这情浓情淡的酸甜苦辣,这亦是她证道的一步。若说有什么影响,那便是孟令月因情种之故,会比旁人更重情,也更纵情、更痴情一些,如此才能丰富真人的体悟。”
它想了想,又道,“噢,还有,李平彦也许会因此得些好处罢,孟令月钟情于他,如今情种回归,也带回了相应的情感,将来若有缘和素阴真人当面,说不准会有些意想不到的际遇。”
别去凡尘,踏入大道,改变的并非只是五感、气力,又或是心智,修道人中,这种种奇诡手段,也叫人瞠目结舌,每每大开眼界,王盼盼的说法,让阮慈细想之下很不舒服,勉强问道,“那,孟师姐对李师兄的钟情……也是全然因为情种么?”
王盼盼道,“我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好像你认识的孟令月都是假的一样,但你要这般想,这情种在她幼年便已沾染,对你来说,你认识的孟令月便是这样的孟令月。”
众人通名道姓,都持净口咒,但不知为何,这条咒语对王盼盼似乎没有影响,她也从不怕触动旁人感应,总是直呼名姓。“并非每个情种入神的修士,都会因情而死,若是一辈子也没遇到令她心动的人,大概也就那样修持下去了,她师尊想也看穿了情种入神,所以对她的栽培并不怎么精心,连护身玉珏给的都是她师妹。不过终究也还是看好孟令月资质,没有完全放弃,若她能修到元婴境界,炼成慧剑,也是可以斩断情丝,摆脱这情种的影响。”
她让阮慈留下来开眼界,阮慈果然也是大开眼界,孟令月为情而死,她虽然有几分惋惜,但也很是钦佩孟令月的果决,这情种析出之后,听了王盼盼一席话,再回想孟令月为情所困的一举一动,打从心底涌起愤懑悲凉,只觉得荒谬已极,孟令月的深情,仿佛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她心中有许多言语,却又说不出口,不由随手将一块石头掷在地上,叫道,“哪有这般事,这真是——这真是——素阴真人这也太自私了——”
她不知该怎么说,王盼盼却似乎是看穿了她的思绪,冷笑道,“你觉得这是什么应该谴责的事情么?我告诉你罢,这便是念修最正统的修行方式了,情之道祖便是念修成圣,情之一道已有道祖,也就意味着道祖可以随意拨弄你的情念,你不愿被拨弄,除非天生就是无情之人,但你愿意自己生成这般么?”
阮慈自然不愿,但她也不愿自己的情念被他人掌控,即使这他人是道祖也很是抵触,有种身为傀儡,不由自主之感。王盼盼道,“洞天真人已然触碰到大道边际,因此素阴真人所发情种,在幼小时几乎难以辨别,但即使如此,修士修到元婴之后,若是自身愿意,也可以设法将其驱除。但你可知道,道祖偶然兴之所至,所发情种,若是沾染到你的真灵,那会是什么样子?”
“筑基修士所赠情种,只能入你左近,金丹修士所赠情种,可以入你玉池,洞天真人所赠情种,入你识海,也叫情种入神,道祖所发情种……嘿嘿,那便是情种入命!”
它斩钉截铁的语气,在幽寂山谷中散发出阵阵回响,“情种入命,甚至在真灵入化成人之前便已沾染,已成为天然情念的一部分,不但修士无从察觉,便是亲友,你们所认识的那个人,其实也就是沾染情种的那一个,你要剥离他的情种,就等如是杀了你认识的这个人。便是知道他这一生的悲欢离合,最后都会化为道祖参悟情道的体悟,又能如何?”
它幽幽道,“你当只有情之道祖,将苍生当做他参道的工具么?”
阮慈说不出话来,仰望天边星斗,见那满天星海如棋,璀璨瑰丽之余,更有一种苍凉涌出,昔日她听谢燕还说起,那周天星斗,便代表无数大天,当时有些失落之感,只觉自己乃是不可计量的芸芸众生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但今日再看这相似的夜空,便又多了另一重感悟,道祖之能,无远弗届,威临宇宙,苍生又何能与其抗衡?又有多少人,从生到死都是茫然不知,自己的一部分,早为大能扭曲改变,甚至早在投胎之前,便已成为道祖完满大道的傀儡。
她不由喃喃说道,“这样是……不对的,我很不喜欢。”
王盼盼道,“但我等生在大道之中,便是大道的傀儡,除非你修成道祖,否则又怎能改变?”
它绿幽幽的眼睛望着阮慈,道,“阮慈,我告诉你,也许你曾在幻境之中,见过青君,她说不准对你还很和气,但你要知道,道祖和我们这些修道人,只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我们都有人形,但实则我们根本已是两种生灵,你不要指望她有什么常人的情感,对道祖来说,苍生因其而生,他本就执掌一道,便是调弄生死,又有何不妥?”
它将阮慈留在此处,又说了这许多话,原来是为了警示她莫对青君放下戒备,阮慈虽未对它提起奇梦所见,但筑基十二,有些事王盼盼终究能够猜到。阮慈点头不语,半晌才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从前我一直很奇怪,一旦修道,便只能活这一世,为何有些修士明知自己成就不高,却依旧要迈向道途,追寻那幽渺难测的天道。”
“现在我明白啦……轮回周转,也不过只是参道的傀儡,何如只拼这一世的自在,便是有一瞬间能够明白,那也是值得的。”
王盼盼冷笑道,“你也未免太高看世人了,有多少人修道是求个明白的?求什么的都有,我看就是没有求个明白的。”
阮慈道,“有啊,我就是。”
她将头枕在膝上,侧头望着王盼盼,低声道,“离开南株洲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总有一日,我会回来,我会明白。如今我更清楚了——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求一个明白,你是知道我的,我——”
“你并不怕死,只怕死得没有结果。”王盼盼为她说完,仰头望着阮慈,双眼在黑暗中,就如同两个绿色的小灯笼,它有一丝迷惘地说,“阮慈,你真是……”
“我是什么?”
王盼盼甩了甩猫头,“我也说不上来……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有时候我也不免在想,谢燕还选了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阮慈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当你是夸我了。”
王盼盼白了她一眼,却并未反驳,爪子踏了踏地,往地面趴去,将前爪团了起来,喉头滚动,轻轻地咕噜起来。阮慈抱膝靠在洞边,问道,“盼盼。”
“嗯?”
“谢姐姐想要的东西,你不告诉我,是因为在这里不能说吗?”
王盼盼没有回答,咕噜声变得大了,阮慈又道,“那你追随谢姐姐,是为了什么呢?”
王盼盼好像没有听到似的,又过了一会,它喵了一声,将阮慈扔在地上的石子踢了出去,石子在空中荡起劲风,穿过河面,直取那情种荧光,那荧光幽幽浮浮,石子穿光而过,纵使速度不快,但外力终究是未能动摇分毫回飞之势。
一人一猫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情种飘然远去,一点荧光,穿越万千碧色,慢慢穿过如绢如练的凤阜河,没入黛色似染的比元山中去。纵使明月高悬,亦未能掩去这荧火之辉,这情种满载前主如缕情丝,行得很慢,可却也没什么人能阻挡它回到九幽谷素阴天。
直到玉兔西沉,阮慈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走吗?”
王盼盼跳上她的肩膀,道,“走吧!”
崖顶剑气所开路径,虽然已有一个多月,但依旧剑气密布,未曾长好,阮慈身化遁光,翻崖而过,在崖顶停留片刻,回望那片乱石滩,轻轻一叹,“盼盼。”
“嗯?”
“孟师姐不知此事,对她而言,她是顺着自己心意,活过一生,爱过了一生,死也是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她过得还算潇洒肆意,死得也是堂堂正正,并不可悲,你说是不是?”
王盼盼打了个呵欠,道,“你说是便是。”
阮慈微微一笑,说了声,“人命总有尽,有这般结果也很好。”
她情绪已平,转身驱动剑光,一道白虹骤起,向远方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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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情种的概念,和之前一些设定,也来源于我看别的仙侠小说心中的不满足,修仙修到最后是否只是绝对的力量?我觉得这是很牵强的,这种力量体系到最后会是无限通货膨胀。对我个人而言,我比较喜欢这种大修士的威能和控制有时候低辈修士难以想像的社会体系,在信息和思想上的超越,是我个人觉得比较合理,比较有感觉的设定。也包括了之前三国大阵七百年之类的,都是为了满足我这些点写的
另外之前有读者说,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发展出现代科学体系,但是现代科学体系实际上是建立在我们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上的,借剑宇宙里有灵气这个变化极快难以驯服的常量啊,本文灵气爆发的时候80%的修士都自身难保,凡人怎么可能驾驭这样的力量呢
昨天出门去了,没有写,今天最好要写两章把存稿追回来,感觉到疲惫……中午吃柞面外卖,还打包了昨天几乎没动过的牛蛙回来吃~!
ps fpx输了,哎,就算胜败兵家常事,心里还是有点意难平的,求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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