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江芝看着站在门口的子城,伸手把他招了过来。
子城还是一幅不说话的样子,小脸凉冰冰的。
江芝给他捏了片西红柿:“尝尝?”
子城接过,也不道谢,拿着就想跑,却被江芝拽着后领。
“我给你东西吃,你不喊我,那是不是至少要跟我说声谢谢?”
嫁来三年,江芝跟子城的关系一直都是有些疏远。
她从小都是干干净净的乖孩子,而子城又是个每天跟人打架,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样子。再加上,她之前托人给子城做的衣服和鞋子。不管是多好的料子,也都是三天内必破。
慢慢地,她对子城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可在书里,以另一种视角,她看见的是每天都在反抗同龄人排挤欺负的子城。宁可挨吵,也不想愿意家里人替他担心的小小男子汉。
也是子城,在最后他们都不在的时候,护了糯糯一辈子,还成了计算机大佬。
虽然江芝不知道什么是计算机,也不知道在哪儿买这个机。但她记得书里子城都被欺负成那个样子,却还想着躲在教室的窗户下面,听他们上课读书。
这一次,她一定要帮子城扫清读书的障碍。
子城被江芝扼制住命运的后脖颈,动弹不得,好半天,才不情不愿说了句“谢谢”。
知道子城不经逗,脸皮薄,江芝捏了下他小脸,没多逗,放他出去玩。
“西红柿你自己吃,糯糯不能吃,有点凉。”
子城跑出去的速度瞬间慢了下来:“哦。”
背景还有两分落寞,看样子,还真准备给糯糯吃。
江芝把西红柿跟菜叶下到锅里,有些好笑:“去洗洗手,然后喊你爷你奶吃饭。”
“!”
子城瞬间抬头,脸上还带着两分不可置信。
“还不去?”
子城跑着出了厨房,却又趴在厨房门口,偷看了眼江芝。
原来小婶还给他们做了饭。
江芝把锅里的疙瘩面均匀地盛出来四碗,翻着香油瓶子,瓶底都是空的,盖子上和瓶身里侧零星有几滴的样子。
费了半天功夫,也没滴出来几滴。
香油也需要补货了。
江芝默默在心里记下需要采买的清单。
天冷,饭都是堂屋吃的。堂屋地方大,还带着个小厅。
子城洗过手,很懂事地跑过来帮周瑛端饭,江芝关火,端了最后一碗给糯糯蒸的鸡蛋羹走在后面。
趴在墙沿的张二娘还不死心,眼直直盯着江芝手里的蛋羹,咽了咽口水,脸上露出笑:“邝深家的,你这炖的鸡蛋呀?闻着可真香。”
江芝笑了笑,没搭话。
张二娘再接再厉:“邝深家的,刚好我们家还没吃晚饭,你看咱们都是邻居的,你做这么香的饭,也不能只让我们闻个味啊。要不,你分我们一样,解解馋。”
江芝停了脚步:“这可没大娘你早起煮的鸡蛋香。我们子城都说了,天天见你们家大毛吃鸡蛋,老香了。大娘,你们家鸡蛋可多了吧?”
张二娘余生最大指望就是自己这大孙子,有条件的时候,隔三差五早起就煮一个鸡蛋,让大孙子拿着大口吃。她看着心里都高兴。
听江芝这样说,她还带着些飘,整个大队估计都找不出几家还能让孩子吃上鸡蛋的人家。
“也还行,”张二娘摆摆手,“我闺女孝顺。”
不像江芝,成天就想着搬娘家补婆家。摊上这样的闺女,江家可算是倒大霉了。
“那大娘你分我几个鸡蛋呗。都是邻居的,我们家的鸡早就不下蛋了。大娘你们家鸡蛋多,你分我个十个八个的。”
“你说啥子呢!”张二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声,想鸡蛋想疯了吗?
江芝满脸无辜:“大娘,咱们不都是邻居吗?邻居不都要互帮互助吗?”
“谁跟你们这坏分子是邻居!”张二娘麻利地爬下板凳,“呸”了口,躲在墙边下面满带嫌弃。
“少给自己贴金,我们可是正儿八经地贫三代。你们可记好了,咱们两家可没半点关系!这墙都分的好好地,谁也不能跨一步!”
“大娘,我可记好了。这以后啊,谁要是在过线爬墙头谁就是那赖皮哈巴狗,闻着骨头就想跳!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隔着矮矮的围墙,江芝都能听见张二娘带着怒气的脚步声,去而复返,越走越快。
直到,伴随着一声“唉哟!”
张二娘的失声痛呼,好似摔在了地上。
江芝弯了弯唇角,又等了片刻,确定张二娘没空再起来骂街,才步履轻盈地端饭回屋。
像这样聊着聊着突然的翻脸,饶是嫁来便鲜少出门的江芝也是见过不少。
一开始,她还会茫然羞恼,到现在,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只不过,每次的翻脸势必会伴随着鞭笞他们家的成分。
现在想想,她倒是有些心疼在这个环境下长大的子城,以及...那个大冬天还在挖水渠挣奶粉钱的男人。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吃上热饭。
书里就是因为这年的挖水渠才让他患上了很严重的胃病,往后几年都药不离身。
又偏偏是那么个不认输的执拗性子。
江芝想事情想的有点出神,喂糯糯吃饭都有点心不在焉。
“不、不次,”糯糯偏过头,小手轻推着江芝手腕,“妈妈,不!”
抗拒地非常明显。
“要吃完,”江芝哄她:“你看,哥哥是不是都吃完了?”
糯糯转着嫩乎乎的小脸去看子城,子城正两手抱着小碗大口地喝汤。
听见江芝说话还呛了下,他放下碗,擦了擦嘴,口齿还在回味酸汤与细面在舌尖上绽放的美味,身上也因喝了碗暖和和的面汤而暖了起来。
再也不像之前每晚睡觉都带着身冷气。
子城偷偷看了眼和他一样捧着碗喝汤一脸满足的爷爷,还有正拿筷子给爷爷夹用油炒出来菜的奶奶,脸上都带着久违地笑意。
小婶说了,家里以后都不吃剩饭。这吃不完都是要倒掉的。要是家里晚上一直都是小婶做饭就好了。
这样,爷爷奶奶每晚也能跟着吃点好的。他想。
子城连面疙瘩带汤喝完,没忍住,还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见没人笑他,又喝了口水,便搬着凳子跑到江芝旁边,看了半天,才小小地鼓足勇气。
“要不,我喂糯糯吧。”
江芝喂了半天,糯糯跟闹着玩似的,勺子到嘴边,都不带咬的。
她也看出来糯糯是吃不下去了,蛋羹都还剩一大半。但到该睡了的点了,也就没强迫糯糯吃。
江芝把勺子跟碗递给子城,揉了把他的头发,“好,那你看看能不能再哄她吃两口。”
子城扭着身子,避开江芝魔爪,端着小碗,坐得端正,小脸很是认真,拿着勺子,冲着糯糯“啊”了声。
“妹妹,要张大嘴巴。”
糯糯人小鬼大偏着头,吐字清晰:“不!”
“张大嘴巴,啊!”
“不要!”
糯糯撅着小嘴巴,大大的眼睛都是抗拒,两只小手朝着江芝伸开:“妈妈,抱。”
江芝没办法,把她抱起来,点了点她小鼻子:“你这个不要,那个不要,你想要什么呀?”
糯糯跟江芝最亲了,倚在江芝肩膀下一点,小手拽着江芝衣服,说着话都带着奶香。
“爸爸!”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起来邝深。记性倒好。
“爸爸不在家。”
江芝握着糯糯不闲着的小手,娇娇嫩嫩,软软的,肉嘟嘟的,手背上还有几个小福窝。
邝统隔着纸糊的窗户看了眼外面,搭了句话。
“你爸爸现在可回不来。”
一时屋里都有些静。
冬闲的时候,公社组织人去修水渠,一天给二十个公分,比在平常在家里干满还多十个。本来这样的活轮不到他们家,可临出发的时候,大队长家的二儿子何良柱贪玩摔折了腿,自是去不成了。
何良柱跟邝深关系好,年岁又近,何良柱推着邝深顶着,大队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队长都不说话了,底下的人无非也就在心里念叨几句。真到了外面,却是一句话都不会说的。
毕竟这都年底了,正是评“优秀大队”的关键时候,可不能掉了链子。
—— ——
饭后,糯糯困觉,睡在了周瑛屋里。大冷个天,江芝也没瞎折腾,跟周瑛说了两句,自己回了屋,邝统乐呵呵地带着子城去刷碗。
这也是邝家人跟村里人不同一点,不管以前日子过得有多苦,吃得有多差,他们都干不出舔盘子或者是抹嘴油的事。
他们穷到骨子里,可骨子里却又带着两分没灭的心气儿。
等江芝用热水擦完身子,茶壶里已没了热水。想了下,她裹着外套去厨房,又烧了锅水,留做灌“热水袋”。
等水滚沸的时候,江芝扫了眼厨房,已经被人收拾地很干净。锅碗瓢盆,样样规整。
夜深人静,耳边只有热水将开未开的微微“咕咕”声。
突然,院子里传来细小声响,而后就是一道轻闷地落地声。
有人翻她家墙!
江芝瞬间清醒,手拿起立在门后的木棍,身影错藏在门后,倾耳细听,屋外呼呼北风声夹杂着细不可闻的脚步声。
似朝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