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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第130章 130

“傻孩子。”王皇后轻轻拍了拍寿康公主,满目怜爱。

寿康公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她感情向来内敛,像这种真情流露的时刻并不多。

“我稍后便去看你阿父,劝劝他。”王皇后含笑许诺。

“听说太子和会稽王也蠢蠢欲动呢。”寿康公主道。

王皇后神色冷淡,“你阿父身体还硬朗,我也还活着,轮不着他们指手划脚的。”

寿康公主走后,王皇后便带了宫人傅姆,到建章宫去了。

建章宫中,陵江王和老皇帝面对面坐着,陵江王隐隐含着怒气,目光凌厉锋锐,老皇帝却是目光躲闪,好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阿兄。”陵江王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几分阴森,“阿母出身卑微,咱们从前在宫里的日子颇苦,阿兄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老皇帝讪讪的点头。

怎么能忘记呢?他们的母亲原来只是位美人,因出身不够,生了老皇帝之后位份也没提上去。宫里向来拜高踩低,老皇帝小时候可没少吃苦。后来张美人又有了陵江王,陵江王性子野不吃亏,又机灵有眼色,颇得先帝欢心,才将张美人封为淑妃,母子三人的境况逐渐好转。

“阿母只生了咱们兄弟二人,从小谆谆教诲,命咱们兄弟友爱,你还记得么?当年咱们在阿母面前发过什么样的誓?”陵江王怒拍桌案,厉声问道。

老皇帝汗都快下来了,“咱们发过誓,终此一生,定不能加害自己的兄弟。若违背誓言,便……不得好死,断子绝孙……”说到后来,他不知是觉得这誓太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结结巴巴,面有惧色。

陵江王脸伸到他面前,直勾勾的看着他,“阿兄,我可以坦白直率问心无愧的当面告诉你,我这一生从没打算害过你,也真的没有害过你!阿兄你呢,你敢不敢说同样的话?”

“我为什么不敢?”老皇帝想装出要发怒的样子,却是底气不足,装也装不出来,想和陵江王一样拍拍桌子的,手都伸出去了,到底也没好意思拍下去。

“好,阿兄你看着我。”陵江王扳过他的双肩,目光炯炯,沉声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从来没有对我起过歹意,从来没有害过我!”

老皇帝被他一双大手严严实实的攀住,整个人被他旺盛的生命力和强悍的气息所包围,又是慌张,又有些生气,“你又胡闹了!好端端的提起这些做什么?放开我,你快放开我,要不然……要不然,朕要治你的罪,重重治你的罪!”想起自己是皇帝,天下至尊,老皇帝把心里的慌乱内疚等全收起来了,高高昂起了头。

“好端端的?”陵江王气的脸都变形了,“你说我好端端的提起这些?我两度被刺杀,几乎丧命,我的原配妻子因此丧命,儿子因此和我失散了几十年,你说我好端端的?”

他目露凶光,恶狠狠的盯着老皇帝,像头愤怒的、失去理智的狮子一样。

老皇帝强笑道:“阿弟,有话好好话,你儿子这不是找着了么……”

“可是,我的原配妻子过世了。”陵江王神色苍凉,“她怀了我的儿子,却一直等不到我,伤心绝望,生下孩子之后便郁郁而终。你知道我那时候在哪么?我被众多高手突然袭击,身受重伤,钟将军找到我的时候,我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老皇帝打了个啰嗦。

陵江王把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心里愈加悲哀,“这便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么?呵呵。我发过的誓言一直没有忘记,一直坚守,他呢?”

陵江王慢慢松开了老皇帝。

老皇帝狼狈万分的伸手拭汗。

他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头上也满是汗水。

“她走了,孤孤单单的走了,临走之前也没等到我……”陵江王痛苦的双手抱头,低语喃喃。

老皇帝一边拭着汗,一边同情的偷眼看陵江王。

老皇帝觉得陵江王也挺倒霉的,明明先帝在诸多儿子之中最为青目的是他,想要传位的也是他,就是因为喜欢他才会把张美人一再晋位,最后册为皇后,母仪天下。可不巧的是张美人生了两个儿子,陵江王是次子,同样是皇后之子,长子总是在次子前面的,老皇帝就这么占到了大便宜。

如果老皇帝和陵江王异母,那么,最后的结果肯定是陵江王的生母被册为皇后,陵江王被立为储副,这皇位和老皇帝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造化弄人,偏偏平庸的老皇帝和英气勃勃的陵江王是同一位母亲。

陵江王忽然一跃而起,粗暴抓住了老皇帝的衣襟,“你说实话!当年刺杀我的人,是不是你派过去的?”老皇帝惊骇得脸色苍白,“不是,不是!”陵江王却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那么,你知情不知情?”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不许再胡闹了。”

陵江王咬牙,抓着他的衣襟把他往外拖,“你和我去见阿母!在阿母的灵前发誓!如果你当年没有害过我,如果我被刺杀的事你不知情,你问心无愧,便当着阿母的灵位发个誓!”老皇帝面如土色,“放手,放手!无缘无故的打扰阿母亡灵,你……你不孝,不孝!”陵江王哪里听他胡言乱语,只管狠命往外拖他。

老皇帝虚弱无力,哪里禁得起陵江王这样?虽然奋力挣扎,还是被他拖到了门槛前。

“成何体统。”王皇后面色冷淡的自台阶下缓步上来,嫌弃又厌恶的说道。

她是世家贵女,每逢出行总是盛带宫人傅姆的,这时却是孤身一人,独自过来的。

显然,她在上来之前,便已经知道皇帝和陵江王单独在里面说话,也知道这兄弟二人起了冲突。

“陵江王,你放开陛下,我来给你们兄弟做个和事佬。有什么委屈,你只管和我说。”王皇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陵江王怒气冲冲瞪了她两眼,把老皇帝塞回到宝座上。

老皇帝身体虚弱,被陵江王这么一折腾,连声咳嗽起来。

陵江王和王皇后都没有理他,王皇后慢条斯理的坐下了,陵江王叉着腰生了会儿闷气,在老皇帝面前坐下,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老皇帝咳了一会儿,见没人理他,也怪没意思的,讪讪的道:“阿弟,你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是这般急燥不晓事。朕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怎会害你?你莫要被小人挑唆了。”陵江王很固执,“你没有害我,那便和我到阿母灵前发个誓。”老皇帝脸上发烧,怫然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誓?阿弟,你真不懂事。”陵江王被老皇帝激怒,腾的站起身,怒目以视。

王皇后冷眼看了片刻,起身劝陵江王,“陛下虽是你兄长,也是一国之君,在陛下面前怎能如此无礼?你到外面吹吹风,消消气,等气消了之后再和陛下从容计议,如何?”

陵江王本来瞪着老皇帝的,现在王皇后不合时宜的开口了,他把怒火又发泄到王皇后身上,嚷嚷道:“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少管!”

王皇后撇撇嘴。哼,若不是为了十三郎,你当我乐意管啊?你们兄弟两个吵翻天都和我无关!

“我为什么不能管?”王皇后昂首挺胸,非常傲慢,“我是陛下御妻,寿康公主之母、十一郎、十三郎和阿璃的外祖母,你和陛下之间的事,我为什么不能管?”

说到“十三郎”三个字的时候,王皇后又骄傲又喜欢,加重了语气。

陵江王登时明白了什么。

“看你是阿嫂,给你颜面,我出去走走,之后再来请教阿兄。”他果断挥挥手,大踏步出去了。

老皇帝见他这桀骜不驯的弟弟总算暂时被王皇后糊弄出去了,长长出了一口气,倚在了宝座之上,“皇后,朕这个弟弟真是越老越冲动。唉,若不是看在先太后的面上,朕定要严惩他的,定要严惩!”王皇后不屑的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陵江王现在无非是想原配王妃和失散在外的儿子认回来,陛下由着他也便是了,何苦为他费心呢。”老皇帝一声呻-吟,“都几十年了,他说原配王妃就原配王妃啊?再说世子都已经立了……”王皇后笑,“陛下若不同意,便让他再闹上一阵子好了。他也没什么新鲜的,左右不过是拿先帝、太后来威胁陛下罢了。反正陛下友爱兄弟,宽容大度,那便再辛苦一段时日。”说完,施施然站起身,要走了。

老皇帝忙止住她,“皇后不急走,再陪朕坐坐。”王皇后似笑非笑,“再坐上三天两天,结果也还是一样的。陛下,你要么顺了陵江王这个心意,要么让他没日没夜和你胡闹,再没有第三条路了。反正他是你嫡亲弟弟,先帝、太后生前你是发过重誓的,断断不会伤害他。他就算再闹,你也不能对他下杀手,对不对?”老皇帝无奈,“朕怎么可能因为他胡闹便要治他的罪,方才不过是吓唬他罢了。太后生前……”说到这里,老皇帝嘴角抽了抽,苍老面容之上显出疲态,“太后生前,再三吩咐,命朕好生照顾阿弟,就算他放肆无礼也要宽恕,唉。”

“太后交代的话,不止这些吧?”王皇后微哂,“难道太后没有交代过陵江王,命他全力辅佐陛下,不可起二心?”

老皇帝不禁默然。

这是一定的。太后不光吩咐他照顾陵江王,更嘱咐陵江王要尽臣子和弟弟的本份。她是一位再平常不过的母亲,大儿子小儿子都是她的心头肉,她想要同时保全两个儿子,大的不许害小的,小的也不许伤大的,和平相处,和衷共济,风雨同舟。

王皇后皱起眉头,“陵江王说什么当年害他,什么刺杀,是怎么回事?”老皇帝目光闪了闪,“阿弟性子急,不知被谁挑唆了,皇后莫要理会他。”王皇后蹙眉想了想,恍然大悟,“我依稀仿佛记得当年他有一回随大军出征,打了胜仗,大军凯旋归来之时他却没有回来,说是兴之所至,游山玩水去了?因为这件事,先帝似乎发过很大的脾气。”

老皇帝嘿嘿笑了笑,笑的很扭曲,很不自然。

王皇后笑容愈发讥诮,“陵江王性子也真是好笑。不光这回,他后来又故态复萌了吧?不告而别,一年多没回京城,先帝气得都病倒了。陛下,我记得当年还有人曾提议他为储君呢,就他这样的,一再悠游误事,既不稳重又不识大体,他也配么?”

老皇帝越来越不自在,如坐针毡。

“敢情他那时不只悠游误事,还私娶了王妃。”王皇后啧啧。

老皇帝坐不住了,在殿中转过来转过去,神色茫然。

王皇后摇头,慢悠悠的道:“不就是个原配王妃,答应他不就好了么?从此以后就安生了。陛下若不爱答应,和他耗着也并无不可,反正辛苦的是陛下,不是别人。”

老皇帝颓然坐下,“可是,若由着他无凭无据认回什么原配王妃、原配嫡子,朕如何向朝中大臣交待?”王皇后冷笑,“这有何难?没有凭据,把凭据造出来不就行了?”又不悦的道:“不过是陵江王认回妻子和儿子罢了,什么大事,也用得上向朝中大臣交待?陛下,你未免太把这些朝臣当回事了。”老皇帝似乎被王皇后说动了,却还有顾虑,“还有阿大和阿二,他兄弟二人也是不赞成的。”

老皇帝口中的阿大和阿二,就是太子和会稽王了。

王皇后怫然,冷冷道:“是陵江王认回原配王妃、原配嫡子,又不是陛下认回元妃嫡子,碍着太子和会稽王什么事了?多了个堂兄弟而已,何必这般斤斤计较。这两个不孝子知不知道陛下现在受的是什么难为啊,半分不为陛下着想!”

老皇帝叹气,“阿大和阿二也是为皇室着想,不愿皇室血统被混淆……”王皇后嗤之以鼻,“当陵江王是傻子啊?乱认儿子?就算陵江王真的乱认儿子,他不过是旁枝,有何紧要。陛下,我废话不多说了,陛下看着办吧。若我是陛下,便顺水推舟成全了陵江王,既得了爱护兄弟的美名,又得了安宁和清净。”

“安宁和清净”五个字听在耳中,老皇帝一阵耳热心跳。

是啊,老了老了,他就是想安享荣华富贵,想要安宁和清净啊。

“可是,这件事太骇人听闻了。”老皇帝犹豫,“若是传扬出去,皇室会被议论的。皇后你想想,陵江王私娶的王妃被朕承认为他的原配王妃,已经立了世子,现在又回来位原配嫡子,何等纷乱。”

“是够乱的。”王皇后懒洋洋的,“我听着就烦。陛下,这事若要我做主,我可不会事必躬亲。我有十三郎这外孙子,聪明机敏,无所不能,我呀,把事情交给十三郎,让他替我圆谎去。”

老皇帝怦然心动,“对,十三郎这孩子聪明绝顶,洪福齐天,什么事都难不倒他。皇后,朕这便召见十三郎,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王皇后自负又得意的微微一笑,“陛下英明。”

作者有话要说: 先到这儿,晚上继续。

谢谢大家,晚上见。

☆、第131章 131

王皇后和老皇帝并没有多余的话要说,劝好了他,便走了。

陵江王再次回来的时候老皇帝态度很好,“阿弟,你原配王妃的事让朕好好想想,过两天一定给你满意答复。”陵江王死死盯着他,“如果不是有人两度刺杀偷袭,现在我会和她在蜀地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日子,我和她的儿子、孙子、孙女,我们一家人共享天伦,该是什么样的光景。”老皇帝头皮发麻,“阿弟,死者已矣,现在为她正名份、让你儿子认祖归宗才是最要紧的,对不对?”陵江王盯着老皇帝看了许久,默默点头。

老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王皇后说的没错,让他认回原配王妃和儿子,他也就消停了。要不然他能一直闹,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一则因为他是老皇帝的亲弟弟,二则因为他的大儿子和三儿子萧净、萧准还在蜀地,手握重兵,就算他任性胡闹,老皇帝也不能将他怎样了。现在想想,还是王皇后出的这个主意好,反正不是什么大事,依着他算了,别的不图,图个清净自在。

至于几十年前的事如何向朝臣解释、如何向宗室交待,这个重任老皇帝决定交给十三郎。

打发走陵江王,老皇帝便命人将桓广阳叫了来,摒退宦者,秘密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你外叔祖虽然做事糊涂,可他总归是朕的亲弟弟,不得不帮他这一回。十三郎,你细细琢磨琢磨,这件事公之于众时该有什么样的措词,才不会显得太荒谬,才会让朝臣、宗室无话可说,不会再起波澜。”桓广阳凝神听了,道:“外祖父,我今晚仔细想想,明天再来见您。”老皇帝喜之不尽,“这也太快了吧?”桓广阳微笑,“外祖父交代的事,十三郎哪敢怠慢?”老皇帝自得的一笑,异常欣慰,“十三郎,朕的好外孙。”这老皇帝高兴起来也有外祖父的样子,慈爱交待桓广阳不要想太晚,不许累着了,啰嗦了好些句,才让桓广阳走了。

桓广阳从建章宫出来的时候面容和平时一样沉静,不过,如果仔细观察,会发觉他嘴角微微上扬,那笑意虽浅,却非常甜蜜。

他没有在外耽搁,直接回了寿康公主府。回去后命人备水沐浴,之后换了新衣,命人备马,准备出门。

“十三郎,你做什么去?”桓大将军笑容满面挡在门前。

“青云巷。”桓广阳轻飘飘吐出这三个字。

门后放着一面落地大铜镜,这面铜镜非常奢侈,是可以照全身的,才打磨过,光滑无比,能清晰照出每一根头发丝儿。桓广阳一边和桓大将军说话,一边走到大铜镜前照了照,只见镜中映出一位风流倜傥的绝世佳公子,容颜胜雪,精致绝伦,白衣飘飘,俊雅不群。

“看看,有什么样的父亲,便有什么样的儿子啊。”桓大将军大踏步过来和他站在一起,望着镜中人,啧啧赞叹。

其实桓大将军威严有余,隽美不足,和桓广阳差别还是很大的。不过桓大将军没有一点自觉性,越看桓广阳越觉得像他,沾沾自喜,志得意满,意气扬扬。

“十三郎,你到青云巷有何要事啊?”桓大将军明知故问。

桓广阳道:“看望外叔祖。”说的非常正式,非常堂皇。

桓大将军哈哈大笑。

桓广阳照过镜子,满意了,身子轻轻一晃,人已经在门外了。桓大将军笑着也出了门,和他并肩同行,“十三郎你可以假公济私,趁着办公事的机会满足下私情,和你心爱的女郎见上一面了,对不对?”桓广阳语气恬淡,“那是自然。若不是因为这个,我当时便可以直接向外祖父复命了。”桓大将军倒吸一口凉气,“十三郎,你原先说到这个会害羞的,现在大不一样,脸不红心不跳了啊。”说着话,故意趴到桓广阳脸上看了看,却发觉他不仅脸红了,眼神也羞涩了,眉目含情,异常生动,不由的捧腹大笑,“阿父高估你了,十三郎,这么多时日过去了,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你这孩子太不像我,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

“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如何啊?”寿康公主由桓昭陪着,从前方过来了。

桓大将军立即变的正义凛然,昂首挺胸道:“我年轻的时候,真是不解风情,什么也不懂!以至于新婚时节都不会讨好取悦公主,一直到成婚许久之后,才学会俘获佳人芳心的!”

桓昭掩口偷笑,寿康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