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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吴彤画了一个晚上的油画,作画能够让人专注,可以忘记很多事物,不过到了早上,她才无奈的发现自己心神不寧的忘了清理用具。

「阿笨。」柏森呵呵笑着,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画笔,「就好像吃东西要擦嘴巴,哪有人不善后的?」

「忘了。」吴彤闷闷的说。

「等一下出门要记得顺便买新的笔,这支肯定是要报废了。不过改天可以黏到我的画上,呵。」

「出门?」

「阿笨笨。」柏森像偷吃糖的小孩,趁着吴彤不注意的时候偷亲她的脸颊,「还是你在装蒜,不想跟我去当代艺术馆哦?」

吴彤拚命摇头,她想去,想跟柏森去任何地方,都好。

「放心啦!不会亏待你的,中午请你吃好料。」柏森计划着,拉着吴彤就向外衝,像要郊游的小孩那样,很兴奋。

吴彤并不是特别喜爱当代艺术的,当然,她也不讨厌,只不过比起站在拉斐尔的手稿前、米开朗基罗的雕像下(即使是石膏的复製品)那种敬畏而且壮丽的感受,当代艺术的作品有时候冰冷多了。

吴彤觉得,那是自己缺乏了理解,不能理解作品,理所当然的没办法情感上的感同身受,不像古典的艺术鉅作,美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她看得出来,柏森很喜欢这类型的创作。

「我说了,呵,我喜欢猜。」柏森笑着告诉吴彤,转过视线又在一个压克力的作品上停留了许久。

「猜不到。」吴彤小声地抱怨,她永远搞不清楚作者想表达的意思。

「嗯,不过过程是种乐趣。」柏森说着,转过头来看着吴彤时,眼里闪烁着光芒,「就好像语言一样,同一个事情可以有好多讲法,但你现在不需要大费周章的学就能听得懂…呵,应该说看吧!我的意思是,当你能够看懂这件作品的语汇时…」

「嗯?」

「你会有种成就感,因为你拥有能力去解读这个作者的心思,你也有这个视野去理解他对于事物的观点。」

吴彤点了点头,她可以懂,但说到「猜」,她没有办法不跟柏森之前说过的话做联结。

「所以我是件作品?」

吴彤不想尖锐地质问,只是假如她在柏森眼中只是这样平凡的存在,只是因为「过程是种乐趣」,她会很难过。

「不,你想太多了。」柏森说着,拉了她走进黑暗的房间,里头大萤幕正播着影片。这是吴彤另一个不能理解的部分,这些影音的作品,往往是不断不断的重播的片段,或是些冗长的、看不懂意义的画面,最花时间观看,却也常常最难懂。

「如果我猜失败了,就会错失认识一件作品的机会。但如果…」柏森静静地坐下来,眼睛看着萤幕,吴彤不知道她专注的语气是因为眼前的作品、还是因为旁边的她,「如果我猜错你…我会失去一部份的你,你懂吗?这是不能被接受的,也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吴彤茫然,她还不懂,或许以后会懂。

此刻吴彤想的是,她想听见柏森认真的语调,柏森从来不把一段对话认真地讲完,永远要穿插玩笑话。不是吴彤质疑她的感情,是吴彤对自己没有信心,只是想要多一点确定,自从最后一次见到mandy之后,她就一直存在不安。

「你看,这个影片单纯只想呈现一种视角,呵,满足人们变态的偷窥慾。」柏森笑着说,岔开了话题。

吴彤耸了耸肩,她没有追根究底的能力,她也不会那种技巧来点破话语朦胧的面纱。

「我的彤,总是想得好多。」柏森说着,揽住吴彤的肩头。

柏森倾身亲吴彤的嘴,在黑暗的房间里、闪烁投影幕的灯光下,一切都显得太美好了。吴彤才雀跃地想着,就听到杂在影音声效下头的脚步声。这毕竟是个展间,吴彤忖度,但管他的呢?跟柏森在一起,究竟要躲什么?

吴彤感觉自己被柏森推开,紧接着的,好像听见血液凝结的声音。柏森看着入口方向,带有掩饰过的尷尬,淡却仍有痕跡。

「吴彤。」

唐湘颖勉强地说,那听起来几乎不算是打招呼。她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好像想弄懂什么似的。

在最不对的时机、让最不该的人撞见了。

吴彤怎么会没想到呢?就像音乐系的可能成群地去听音乐会、地理系或许会组队做田野调查,他们美术系,除了创作,必须要不断地观摩、吸收,因此在週末,最有可能有当期展览的地方,恐怕是最容易相遇的地方。

「你好,我叫柏森。」柏森友善地打招呼,在几秒内已经把尷尬扫尽,「我们见过面,我是…」

「嗯,模特儿姐姐。」唐湘颖僵硬地说,视线回到吴彤身上。

这气氛很恐怖的冰冷,柏森碰了碰吴彤的手臂,离开了黑暗的小房间。

柏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剩下影音展间机械般的规律声响、留下两人无言的对视。

「怎么、怎么一个人?」

吴彤绞尽脑汁只想到这句不着边际的话。

她们本来是好朋友的,不用言语也可以自然而然的朋友。

「时晴说要跟高中同学一起看,临时找不到人,所以自己来了。」唐湘颖制式的回答,吴彤听有一阵心慌,知道言语的背后包含一个故事:因为我跟你之间那水彩画的嫌隙,所以我没有问你,反正你也要跟别人一起来看。

吴彤的言语到了尽头,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希望说话过。

唐湘颖的眼神里头,有很多情绪,有失落、有控诉,但她同时也理解到一种大势已定的、万劫不復的命运的脉络,因此她所有的挣扎都只打算做给自己。

她真没想到,唐湘颖自嘲地对自己笑,是一个学期中刚来的人体模特儿,她真是没想到。

原来画纸上的东西可能真实,或者是永远是真实的东西被转录到画纸上,但她看着画纸忽略了它们确实存在?唐湘颖笑自己,即使,即使她要有所防备,也不可能防到她素描笔下的事物,柏森可说是她最没想到的。

「湘颖,对不起。」吴彤只重复一次她说过的道歉,这次她看着唐湘颖的眉间,希望时间能倒流,两人间的破裂可以被弥补。

对不起什么呢?是那水彩画?还是现在是关于别的…?

「没关係。」唐湘颖用她最不受伤的神情说,心里流了再多血都一样,还是为自己多留一点尊严。更重要的是,唐湘颖突然意识到,这是吴彤给她的机会,让她们俩再做回朋友。

「吴彤,没关係,我们就当…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唐湘颖艰难地说、咬着牙说,接着昧着良心说,「我已经不在意了。」

如果可以不在意,那该有多好?

「礼拜一见。」唐湘颖笑着说,背光的唐湘颖跟那抹忧鬱的笑顏,让人看不清棕色的眼里究竟藏了多少。

「礼拜一见。」

吴彤说着,也勉强的笑了,她迈步向外头走,馀光看见唐湘颖在刚刚柏森坐着的位置也坐了下来,抬起头,但眼神不知道在看哪里。

吴彤在楼梯间看到柏森把玩着票根在等她,她没有焦急的问,只是观察吴彤的表情,看吴彤的眼神看了好久,然后拉着她向前走。

她们用最快的速度看完展览,很快地离开了当代艺术馆。

吴彤强忍住抱住柏森的衝动,因为她只要一想到,唐湘颖只有孤独一个人,不像她可以在柏森身上找到慰藉与安全感,就觉得好残忍,替她感到好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