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玮芝又脆生生重复一遍:“你。”
陈玮芝眨着眼,看陈棠苑在一瞬间变成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
她再度回忆起前一刻片段。
那位先生低头读过纸上写的问话,竟然无声地笑出来。他收了字条很认真地回道:“很抱歉陈小姐,我不能给你我的名片。”
“噢……”陈玮芝应了一声。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这时候还应该要说点什么,再做一番努力,态度要真诚,语气要恳切,否则莘莘姐过后会很遗憾伤心。
可这对她来说太难,她只想立刻就走。
挣扎半晌,又听他继续道:“因为我已经有钟意的人。”
“我……”他顿了顿,“我很钟意你姐姐,我不敢想象被她误会哪怕一点。”
陈玮芝闻言猛地抬起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提及陈棠苑,对方连声调与音节都兑入百转柔情。纵是她再单纯不谙世事,也能感受出那份情切与热忱,绝绝对对,出于真心。
陈玮芝整个人浸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中,迟钝又机械地点头:“那,好。”
恍恍惚惚地错开身要走。
对方又道:“陈小姐。”
陈玮芝顿住。
“陈玮芝小姐。”
对方重新称呼她,然后友好地伸出手来,主动向她自我介绍。
“既然见到了,不如提前认识一下,相信我们将来会常常见面的。”
最后,这样他说。
*
“陈玮芝。”
陈棠苑又唤她,复读机一般问下一遍遍。
“他说他钟意谁?”
答案其实早就清晰明了,只是有人还想反复听,反复确认。
“他说他钟意我姐姐。”陈玮芝这一回原原本本复述起他的话,很懂得推出结论,“那不就是你。”
陈棠苑只觉头脑一阵嗡鸣。
他与陈玮芝方才站过的那个转角早就空了,一片寂寂的冷白。
而她却能感受到自己曾经空洞的心脏被妥帖归置于原处,一寸寸填补盈满,即将开出花园。
“可是苑苑姐,莘莘姐不是钟意他吗。”陈玮芝傻乎乎地替她操心,“莘莘姐钟意他,他钟意你,你钟意……”
“停停停!”陈棠苑没法跟她解释,祭出万用金句,“小女孩不用操心这些。”
明明也是张感情白纸,偏要显得自己身经百战,明明也没多老,偏要把话说得老气横秋。
与此同时,各个紧闭的厢门大开,从四面八方涌出人流。
第二场赛马已经结束,许多人也从厢房里走出来,在公共区域里随意走动,大厅里重新变得喧嚣沸腾。
“下一场就要轮到‘彩彩’出赛!”陈玮芝看着厅里的屏幕,终于想起正事,“苑苑姐,走嘛,我们去给牠打气。”
陈棠苑的心还在乱摇乱撞,摆手道:“芝芝去吧,我还想继续坐一下。”
陈玮芝知道这出影响友情的三角戏码的确很令人烦恼,体贴地点了头,留她对住半杯金酒独自排解忧愁。
宾客来来往往,谈笑晏晏,酒杯撞出清脆的叮当声。
有人走近她身边,试探性地喊:“陈小姐?”
听到这个称呼,陈棠苑蓦地回头,眼前不过又是哪位想来攀谈献殷勤的世家子弟,好像是谢家,又好像是林家,不过无所谓,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她又转回去,对方却在她隔壁坐下,继续闲谈:“我们陈大小姐怎么会独自在这里喝酒。”
“既然见到了,我必须要同大小姐碰一个。”他自觉地端着酒杯与她碰了碰,“大小姐可是我们公认的lucky bird,仅此一位,下一场我在‘极星彩’身上押了大注,希望能托大小姐的福。”
陈棠苑只觉得他自认幽默的言语和态度都很油腻,那股在女性面前的优越感怎么掩都掩不住,典型被周围人恭维逢迎得飘飘然的公子哥,以为自己真是人格魅力大无边,不知道别人全是看在碎银份上。
陈棠苑瞬间不想再碰那杯酒,站起来就走。
三十分钟过去,第三场比赛开锣。
枣棕色“极星彩”在骑师牵引下昂扬入场,面箍是蓝色,彩衣是粉色,闸门是6号。
身为马主之一的陈棠苑未免过于心不在焉,连台下普通市民都比她热心激情。楼上楼下尖叫声阵阵,人人皆对牠寄予厚望,盼其再争上游,力压海外访港马取胜,为国争光。
计时器倒数,闸门应时而启,评马师坐在解说厅里语速飞快地介绍赛况。
极星彩反应相当伶俐,一马当先领跑全场,仅在过弯处稍稍被4号追咬,进入直路又一路带头,没有再给任何反超机会,领先亚军一个身位打开胜利之门,赢得毫无悬念却又依然令人兴奋。
港城赛马季每年从9月开始,一直跑到来年7月结束,赢下这场,极星彩本季年度马王称号可以提前收入囊中,奖金翻了再翻,回报率惊人。
且无需费心宣传,自然有全城媒体争相报道,在市民心目中直接与企业形象牢牢维系,这样的彩运花再多钱都未必有幸买来。
陈家两位陈总夹紧雪茄气定神闲地享受周围伙伴的恭贺道喜,一家人在无数道艳羡兼妒忌的目光中下楼拉头马。
随后的第五场,陈家又有“芒星”出赛,再次一举夺魁。
拉头马是件吉利事,寓意马到成功,只有获胜马匹的马主才有资格做,陈家一天连拉两次头马,风光得意尽在脸上。
拉完头马合过影,从凯旋门处返回7楼,前来祝贺的人潮源源不断地涌过来,吴总同样趁此机会将庄律森引荐上前。
陈棠苑跟在家人身后,眼看他朝这边走来,在对视的瞬间冲他浅浅一笑,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两位陈总今日心情大好,来者不拒地接受每一位宾客的敬酒、攀谈。
陈棠苑觉得他运气倒还不错,选中这个大赢四方的时间点来谈生意,的确比平常容易马到成功。
陈棠苑悄悄扯了二舅妈的手,凑到她耳边问:“那边正与舅舅们聊天的人是谁?看起来好像不太眼熟,是港城人吗。”
“那个啊。”二舅妈看了一眼,回道,“那是梅仑来的人了。”
“原来他就是梅仑的人。”陈棠苑扬起音调,假装好奇,“送你北宋钧瓷那一位?想不到这样年轻。”
二舅妈没想到她还记着,笑:“你倒还有印象。”
能没有吗,陈棠苑心想。
“听说梅仑百货有意进军港城,看中旧跑马场那块地。”陈棠苑暗暗替他打探,“所以他们有机会吗?”
“怎么了?”二舅妈疑惑地打量起她,感到不可思议,“你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些事情感兴趣?”
陈棠苑将说给外婆听的那番话又重复一遍,解释自己完全是因为梅仑旗下的珠宝品牌,才会一反常态地对此上心。
二舅妈言简意赅:“梅仑百货想进来,有机会,拿旧跑马场,没机会。”
“为什么呀?”
陈棠苑平日里耳濡目染之下,对生意也并非完全的门外汉,很少听说过连港府公告都还未挂出,定音锤已经敲得如此响的。
她继续替他据理力争:“能够进到精选会员区,还能得到赵主席的引荐,他应该比陆家来的人要有本事吧,怎么就一点机会也没有?”
“是不简单。”二舅妈点头承认,接着又面无表情道,“可惜很多东西不是只看表面,梅仑本事再大,比不上别人手中另有筹码。”
陈棠苑撑着下巴,默默消化这番话。
二舅妈看着安静发呆的陈棠苑,若有所思地冒出一句:“其实陆家那位看着也算一表人才,条件一点不差,你应该会钟意的。”
陈棠苑莫名其妙问:“为什么我应该要钟意?”
“你钟意什么牌子都是小事情,没有多难解决。”
二舅妈没有回应,又继续方才话题:“其他适合的地段多得是,只要梅仑真是有心合作,总有能让他们看中的。”
“好吧。”
陈棠苑稍稍放下点心:“那舅妈一定要继续替我留心。”
二陈太参与公司决策,在财经界素来有分量,不断有人过来想同她交谈。
陈棠苑脱离包围圈,在远处遥遥地关注他。
他很高,即使在她几位外形条件已算得天独厚的哥哥们身边,照样是凌傲出挑的。专注于工作时的状态同样有无限吸引,足够令她看到目不转睛。
也许她未必等得到这些事都落定,她对自己的未来满怀不确定,但她还是希望看到他赢。
又一场马赛即将开跑,厅内宾客潮水般退回。
庄律森落后几步,到吧台去点酒。
陈棠苑走过去,两人隔着半个手臂的身位,陌生又疏远,好像只是碰巧在同一时间留在这里,静候属于自己那杯酒。
没有谁主动转头看对方,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今天顺利吗?”
陈棠苑眼神对向调酒台内忙碌的工作人员,轻声开口自语。
他目光同样停留在正前方的酒架,问:“哪方面?”
关于你,还是关于陆家?
“anyway.good luck.”
她接过属于自己那杯酒,在转身离去的瞬间装作不经意地与他的酒杯碰了碰。
既然她是这个圈子里的lucky bird,生来的幸运儿,独此一家,别无二选。
那她要把她的彩运赠予他。
作者有话说:
芝芝:我,一个递情书的工具人罢了。
*
看到很多小伙伴说小庄太谨慎了,不够主动,想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
其实代入苑苑的视角,她见过太多狂献殷勤的男生了,走这个路线对她并不合适。况且一个其实来路不明的人,突然主动向你示好,不知他动机究竟如何,难道她不会立刻警惕,怀疑对方别有用心吗。
肯定只能尝试以退为进,让她先对自己有好感,慢慢放下防备,才敢表明身份和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