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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元以前[巴比伦男宠] 第67节

这两个问题没有一个是容易的。但我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我同样也在心里演练了许多遍该如何回答。

“赫菲斯提翁大人,您今年不过31岁,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陛下也是如此。”

我对他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他又道:“我走之后,你会一直替我保护他吗?”

我点头,坚定道:“我当然会。”

赫菲斯提翁久久看着我,仿佛要在我脸上找到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然而许久过后,他还是眨了眨那双晶莹剔透的蓝眸,露出了一个毫无牵挂的笑容。

“后悔吗?”我突然问他。

赫菲斯提翁没有回答,而是望向遥远的天空。

“如果再遇到他,我还会生死追随……”

那个夜晚,风吹过庭院里的鸢尾花,夜色幽凉又美丽。

那年秋天,非常闷热的一天,亚历山大在宫殿里接到了赫菲斯提翁的死讯。信中说他患上了伤寒,病得非常快,不过两三日就已经不行了。

亚历山大扔下手中的羽毛笔,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从传讯官手中接过信件,发现随信而来有一枚小巧的红宝石戒指,和一封赫菲斯提翁的亲笔信。亚历山大看过信后,并未告诉我内容,他暴怒着传令下去刺死了治疗赫菲斯提翁的医生,然后便嚷着要换衣服亲自去看赫菲斯提翁。

很多人阻止了他。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发现连给自己穿衣服都没办法穿好。他甚至连让我替他更衣这句话都没办法连贯地说出来。

“陛下,”我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消息到这里也需时日,赫菲斯提翁大人已经去世两天了。”

亚历山大早已泪流满面。

“伟大的亚历山大陛下!”宫殿里的所有人在呼喊过他的名号后沉默下来,他们看着他,看看彼此,谁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一位心碎的帝王。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书房里陪着他。他彻夜没睡,泪水不断地从指间落下。他无法抑制的哭声在房间里回荡,绝望又脆弱。

从那以后,他似是被赫菲斯提翁带走了一半的灵魂。在痛哭了数个夜晚后,他终于振作起来,率领亲卫兵团将赫菲斯提翁的遗体运送到了巴比伦,并在那里为他举办了盛大的纪念仪式。

此后,虽然还是继续履行着他作为帝王的职责,虽然还是在筹备军队,可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以前那乐观的笑容。

直至两个月以后的年末,他终于收获了一个喜讯——罗克珊那怀孕了。

当晚他喝的酩酊大醉,我将他扶回寝宫时,他吐得厉害。我连忙指挥侍者清理,并仔细帮他擦拭脸庞。就在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他呼唤的声音。

“巴高斯。”

我连忙俯身抓住他的手,将它放入怀里:“我在。”

他安心地吐了口气,又断断续续道:“你说赫菲斯是不是被他们杀了?”

“陛下?”

“他们要密谋杀我,被赫菲斯提翁发现了……所以他给我了一个警告。”

我下意识道:“谁?”

亚历山大昏昏沉沉地笑了,半晌,他吐出几个名字,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安提帕特,罗克珊那,亚里士多德。”

他的部下,他的王后,他的老师。

“巴高斯……”他半睁着眼,笑着凝望我,手指按上我的心口,“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我不会离开你。”我将他扶上床,轻靠在他身边,一边亲吻着他的额角,一边把他搂紧。

“我想他。”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就沉沉睡去。

夜半,我想起最后一次与赫菲斯提翁见面时的情景。我想,他不是被我骗了,他只是不愿意从美梦中清醒。

我曾许下过很多承诺,然而守护亚历山大到最后是最艰难的一个。

我犹豫了许久是否要提醒亚历山大小心别有居心的下属,但直到最终才发现原来这件事情赫菲斯提翁早已做了。我苦苦思索是否可以在其中运筹帷幄一番,好让亚历山大可以逃脱这次杀戮的危机,然而算来算去,我却发现,如今亚历山大的手下,竟全都是虎视眈眈等待机会的饿狼。连他的亲兄弟托勒密也不例外。

当这么巨大肥美的一块鲜肉摆在眼前时,就算再厉害的帝王又怎能够摆脱被垂涎的危险?

并不光彩的脱身之计当然也有,但如果让一个名垂青史的千古帝王突然要活成一个只能谁也不知的无名之辈,我想以亚历山大的性格,他倒宁愿让自己光鲜地死掉。

这步棋走到这里,也终于走到了死路。

我苦涩地自嘲,承诺下得太早,而我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帮他活下来,看他生不如死,还是眼睁睁地看他死。这两种选择,我都没胆量接受。

以后的日子里,无数次我从夜里悄然醒来,静静看着眼前安睡中的亚历山大大帝。那夜幕让一切都变得如此虚幻,让我如坠梦中。我用手指轻轻描摹着他的眉毛,鼻梁,嘴唇,脸颊,一遍又一遍,想在心里刻下他的模样。

从开始的迷恋到最后的流泪,我想我终于弄懂了爱情的真正含义。

那是很久以前,年少时的我曾在塞林格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很奇特,事到如今已有8年之久,我却记忆犹新:

“爱你是我最重要的事。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却又收回手。”

love is a touch yet not a touch.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自己与他、与这个时代相遇的真正意义。

第80章

美人不得迟暮,英雄无法终老。天生会发光的人,注定将要走在所有人前面,为我们指路。

但那并不是死亡,而是神袛将他们留在了最好的时候。

也许故事最好的尾声,是停留在这里戛然而止。回过头去看,这一路征程,一路凯歌,一路热血,也一路温情。纵使在人生的终点,人生之不如意、之遗憾十有八九,那存在过的证明已成永恒。

我还是想将它说完,即便我们都深知这是最后的日子。

他没有等到自己33岁的生日。六月初的一天,亚历山大为尼尔朱斯举行宴饮。一整天时间,他都在听尼尔朱斯讲述自己在海上航行探险时的趣闻乐事,津津有味。侍女们鱼贯而入,为他们送了很多次水果蔬食以及纯酒。

后来这件事情等奥林匹亚斯女王再去调查时,这群侍女们基本全被处死了。

那酒味道很重,可见酒精含量确实不低。

那天的宴会举办得非常盛大。很多有名的将军都参加了,包括托勒密、塞琉古、安提柯,以及罗克珊那王后。我第一反应就是那酒会不会有问题,想替他先尝试一下。然而事实证明那也是没用的,我早该想到。因为毒并不在酒水里,因为每个人都喝了那酒。

那天的亚历山大很高兴。32岁的他金发卷曲,眼眸湛蓝,皮肤白皙,面颊微红,鼻梁高直。一如既往的坚毅和仁慈。尼尔朱斯说到高兴处,每个人都开始向他敬酒,然后理所当然地,除了尼尔朱斯,他们还会向亚历山大大帝致意,请求他与他们一起共享此刻的美意。

亚历山大看着自己面前鎏金雕刻的酒杯,那上面有只雄鹰,展翅欲飞。他抬眸看过眼前的每一个人,眼光在每个人身上一一滑过。那些爱他、怨他、恨她、怕他的人们。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有光明照得到的地方,也有阴影藏匿的地方。

身为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帝王,我想他对于这些都是预感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当晚他开始发烧。仿佛预见到了自己的死亡,剩下的三四天他一直忙个不停,讨论军事政务。然后很快,他就倒下了。

那一天,收到他的命令,高级将领们在寝宫外等候。几个位高权重的将军便在寝宫内坐着等候。罗克珊那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跟斯塔蒂娜在内室里哭个不停。侍女们受此感染,每个人的眼圈都红红的。医官们交头接耳,内侍们跑来跑去。

印象里的那天一整日都乱糟糟的。

可我什么也不管,像过去那样,我一直陪在亚历山大的身旁,替他擦去额头的汗水,喂他喝水,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躺在华美锦绣的大床上,眼眶是病态的红色。

身下精致的波斯毛毯散发出淡淡香气,他就像个孩子般蜷缩在柔软的厚厚被褥里。

“巴高斯。”他突然轻声唤我,伸出手试图抚摸我的脸庞。

我微微向前倾身,抓住他的手,与他手指交错。他的手修长却有点粗糙,它握过最锋利的剑,驯服过最桀骜不驯的马儿。

“巴高斯,扶我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无力。

我犹豫一下,还是照他的话做了,但他的身子如石膏雕塑一般沉重,我扳起他的肩,连试几次都未能成功。

“扶我起来,否则就要迟了!已经春天了,跟尼尔朱斯的约定我还记着,停在港口的那一千艘船还等着我带领他们去阿拉伯……”他神情恍惚,挣扎半天,还是难过地哭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懒散过。”

我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抓住他。

我和他一样难过。

亚历山大渐渐停止了动作。

他望着头顶那面装饰的挂毯。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上面绣着上一任波斯帝王大流士的画像,身后是一只雄鹰展开巨大的双翅。

亚历山大的眼神放空,好像穿透了雄鹰,看到了宿命之外。

过了许久,他转头看向我,英俊的脸庞上是难得一见的安静的温柔。

“巴高斯,你给了我一切。”

“陛下,”我努力保持微笑,亲吻他的手,并将它贴到自己脸颊上,“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幸福?你感到了幸福?”

“是的,我的陛下,幸福。”我咬着词,眼睛已经湿润得看不清他的脸庞。

他听到,却露出仿若孩童的迷惑表情:“什么是幸福,高巴斯?为什么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我沉默了。

“当你身心俱疲、快要崩溃的时候,当你不知道如何做的时候,然后你回头,发现幸福就在那里——在于怎么做而不是怎么想。”他道。

我的亚历山大,永远都是这样心灵纯粹却坚强得彷佛神也不能打到的人,可如今他却说出这样脆弱的话。我既高兴又难过。

我抚摸他的额头:“可我还是依旧要说,亚历山大,从你身上,我感到了幸福。”

“结束了,巴高斯,一切都结束了。”他喃喃道,然后闭上眼睛。

宫殿外的喊声震天。

罗克珊那跑进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她忽然哀嚎一声试图扑到他身上:“陛下!”

我将她拦住,避免她过激的动作给亚历山大带来影响。

我听见内侍们阻拦的声音,又听到托勒密愤怒的斥责声。然后,他们鱼贯而入,没有穿盔甲,也没有戴披风。他们围站在这位伟大的帝王周围,面色阴郁沉重。

“伟大的亚历山大陛下,阿波罗的化身,太阳神阿蒙之子,请您给予我们明示!在你之后,谁才配得上您征战一生所开辟的这样一座伟大的帝国?”平素非常沉默的吕辛马库斯突然问出了这个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亚历山大的呼吸声已经相当细微,没有人指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案,但他们对此又怕又期待。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彷佛又露出了他那副狡黠的神情。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唯有最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