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浔没有回答,靠在椅背看向窗外黑寂的大海,沙滩上有高耸的探照灯,但对于一望无际的大海来说,这点微薄的光于事无补,海潮翻涌,深不可测。“在飞机上不是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为什么不早点休息?”
苏白梨可怜兮兮地说:“睡不着。”
止浔眸光微亮:“为什么?”
“我一般不喝咖啡,”苏白梨咬着下唇,“因为喝了就整宿失眠。”
她今天下午喝了一杯,飞机上又喝了一杯,简直就跟服了兴奋|剂一样毫无睡意。
“既然不能喝,还逞什么能?”
“不然我怕熬不到酒店就要睡着了,被落在机场怎么办啊!”
有他在,难道还会丢着她不管吗?止浔心头不快,看了小怪兽一眼,她果然压根没意识到这句话里的不信任。
侍应生刚好将提拉米苏送来,放在茶几上。
止浔手指一推,将碟子递到对面,苏白梨问:“你不吃?”
“给你点的。”止浔说,“有没有人跟你说手腕太细很难看?”
苏白梨低头看着自己细到只能带童款手镯的手腕,心塞又委屈地瘪瘪嘴。她从来没有刻意减肥,脸蛋也从来没瘦过,可这肉肉它不往四肢上长也怪她咯?
她知道细胳膊细腿不好看,也知道就是因为娃娃脸和小细身板儿才害得自己戏路受限,但被人说“难看”还是戳痛了少女的自尊心,委屈得不想搭理毒舌大魔头。
止浔本只是想她多吃点,哪知道随口一句而已,小怪兽居然就变了脸。
他一直觉得这小怪兽怎么逗都不生气,没心没肺的,这次怎么轻易就翻脸了?
清了清嗓子,止浔用哄小孩的语气说:“这家提拉米苏的口感很像酥心包的馅,你尝尝看。”
苏白梨将信将疑,板着小脸切了一小块递入口中,香气宜人,果然与酥心包有异曲同工之妙,坏心情顿时被甜食抚慰,细眉舒展,又戳了下一块。
止浔的不安总算随着她小松鼠一样鼓动的腮帮子而散去。
这小怪兽……也太好哄了。
又一份甜品见底,苏白梨终于觉得心满意足,可是看大魔头没有离开的打算,只好问:“你不困吗?”
“你瞌睡了?”
“没……”苏白梨尴尬地将罩衫拉拢,“我去外面转转,估摸着两三点就该困了。”
止浔起身,“那走。”
“你也去吗?”
“倒会时差。”
时差……?苏白梨跟在他身后,一脸懵。据她所知,大魔头至少已经在楠都待一周了吧?哪儿还来什么时差要倒?
夜晚的酒店沙滩,一眼看去不见人影。
高高的灯塔和探照灯,使得太阳伞和沙滩椅都落下了深深浅浅的影子,加上浪声涛涛,声声叠叠地传来,静谧得让人不敢轻易开口。
因为是洗过澡之后出的门,苏白梨的罩衫之下是条纯白的小连衣裙,被海风一吹,难免群摆飞扬,不得不始终拿手压着。
酒店的沙滩很干净,沙质细腻,拂过脚趾酥酥麻麻的,甚是舒服。
眼看着走在前面的止浔脱下人字拖,光脚走在沙滩上,苏白梨也心动不已,可脱下鞋才发现拎着鞋子就没办法压裙摆了,只好又尴尬地把鞋放回沙地准备重新穿上。
没想到,明明走在前面的止浔忽然回过身,弯腰将她的凉拖拾起。
苏白梨的脚和手一样,脚趾白净小巧,被细沙若有似无地掩着,在他的视线里小心地蜷了起来,止浔喉头微动,挪开视线,拎着她的凉拖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苏白梨愣了半天,还是觉得好像在做梦。这大魔头成天高高在上的,居然会屈尊帮她提鞋?她该不是在梦游吧……
“过来。”
正想着,才发现某人已经攀上了一块半人高的礁石,正俯视着她。
苏白梨摇头。
好高,爬不上去。
止浔沉默地向她伸出手,苏白梨犹豫了一下,终于将手放进他的掌心,没想到他臂力这么大,她几乎没使什么力气就被他轻轻松松地带上了礁石。
石面平坦光滑,大概是白日里被浪潮洗涤,如今坐在上面听浪、观月果然再好不过。
苏白梨与止浔之间隔了一人距离,蜷着腿,拿裙子将膝盖盖起抱,任由海风拂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大海的尽头。
“小怪兽。”
“嗯。”反正也没别人,反正纠正了他也听不进,她已经懒得纠正这个称呼了。
“你自己,希望和谁搭档?”
苏白梨摇头:“我也不知道……其实无所谓啦,谁都一样。”顿了下,她忽然想起了古屿,连忙补充了一句,“实在要选的话,陆羽吧!”
止浔慢慢回过头,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陆……羽?”
苏白梨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其实池弥也行,呃,如果节目组同意,天鹅君也没问题。”
“天鹅君?”
“就是跳芭蕾舞的莫侨啊,你看站定的时候身段像不像只天鹅?”
止浔压根没记住那个据说和小怪兽一样是素人的男生,但被她这么一形容,还真模模糊糊想起了个大概,不禁莞尔。
可是,他眯起眼,陆羽最好,池弥或者莫侨也行……小怪兽唯一漏掉了那个古屿。于她而言,只有这个人和其他人不同么?
“为什么选陆羽?”止浔与那个陆羽有过数面之缘,虽然不算熟,但也知道这人出道多年八面玲珑,女友粉成千上万,呼声甚高。
莫非小怪兽喜欢的,是这种温文尔雅的类型?那个古屿,也是这种。
“凌琳,哦,我室友,她是陆羽的粉丝,如果我和陆羽搭档,就好弄些签名照什么的啊!”苏白梨笑嘻嘻地托着腮,“等开学了,带给凌琳她一定超开心。”
止浔:“……仅此而已?”
“对啊,”苏白梨将被海风吹得张牙舞爪的短发撩到耳后,“不然呢?”
月色皎皎,灯光悠悠,少女憨态可掬,心无城府地看着他。
脸上没有丁点妆容,干净透明,却连每一根眉毛、睫毛都深深刻入止浔眼中,清晰得仿佛闭上眼都能够画出来。
大概真的是咖啡作祟,小姑娘丝毫不见在飞机上的颓样,说话的时候眼睛晶亮,只差没手舞足蹈,叽叽咕咕地说着她那个室友有多着迷于陆羽演的上仙,接着又串台到她曾经也待过仙侠剧组,演的是男主角的妹妹,为了救兄长而死于饕餮之口……
“你知道吗?那些个怪兽都是后期特效,我们拍片儿的时候就是对着绿幕、绿砖头、绿小人儿……总之全靠脑补,别人看来就跟精神病发作似的。”
说起拍戏的事小怪兽就眉飞色舞,甚至忘了要跟他保持距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边说着边靠近了。
她伸出手来,让他看着自己的掌心,“呐,比如这样伸出手,你得想象着从掌心有仙术射出去,它可能会击中十米开外的人,或者引起海潮翻涌……”说着,她又想起拍片时的场景,忍不住自己先笑起来。
笑完了,发现大魔头居然没声,她又不好意思地去看他,却见他目光正落在自己举起的手上,赶紧将小手背到身后,低声说:“对不起,尽和你说些乱七八糟的。”
“还好,”止浔收回目光,“刚好用来催眠。”
苏白梨:“……”
“所以你演戏是为了好玩?”
苏白梨抱着膝盖,闷声说:“差不多吧,小时候总是披着床单在家演,大了就想能在镜头前面演。而且,一个人一辈子就只能选一种人生,多可惜?如果当演员,就能体验无数种不同的生活,不同的跌宕起伏,想想都觉得特别有意思。只可惜——”
“可惜什么?”
苏白梨自嘲地说:“可惜我总是拿不到‘不一样’的角色,能拿下来的都是千篇一律的妹妹,女儿……我其实不懂,难道坏人就不能长一张娃娃脸了吗?”
“坏人?你想演坏人?”难道不是所有女演员都想演女一号么。
“对啊,毁天灭地的女魔头什么的,”苏白梨眯起眼,微微颔首,唇边笑容妩媚,“翻手成云覆手雨,颠倒众生什么的……”
那一秒,柔弱的小姑娘仿佛换了个人。
但也不过一秒,她很快就抬起头,妖媚尽收,双手托腮懊恼地自语:“可没人愿意让我试,连臭老爹都说以我这么狭窄的戏路,还不如早点转行算了,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演小妹妹啊!”
忽然,肩头一重,苏白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成了面对面,大魔头的脸近在咫尺,眼里映着她迷茫的脸。
“我喜欢你。”声音暗哑,犹如引诱。
第二十章
海风阵阵,夜间的浪一叠推着一叠, 在两人的相顾无言之中打着节拍。
止浔的手落在苏白梨细弱的肩头, 几秒后,他察觉到掌心下微弱的颤抖, 先时他以为是错觉, 可那颤抖越来越剧烈, 渐渐地, 面前的小怪兽脸色煞白, 抖成了片叶子。
他连忙放开手, 喉头一咽, 匆匆为自己解释:“这点程度都应付不来, 还想演颠倒众生的女魔头,你有点困难啊!”
说完,就看见颤个不停的小怪兽如同被点了穴,静止两秒,接着劫后重生般用又哭又笑的表情说:“吓……吓死我了!”
吓死她了?
明明是吓着他了好吗?他到底是青面獠牙还是三头六臂, 说句“喜欢你”居然能把个女孩吓成抖筛?
止浔本是存了逗弄小怪兽的心思, 哪知道没逗到她, 倒是把自己碰得一鼻子灰, 二十五六年的自我建设都坍塌了。
“你应该先给我打个预防针的,”苏白梨脸上的血色回来了, 红润的小脸上挂着笑, “我就能接上梗了……不就是被告白嘛!这种场景, 我们在表演课上不知道模拟多少回了。”
海风吹起她的头发, 遮盖了半张面孔,更显得脸又小又稚气。
她挑起唇角,眼中一抹轻视:“只可惜,我不喜欢你。”
未等止浔回应,她又双手捂着脸颊,眼睛羞涩地看向他又闪躲,“……真,真的吗?我以为你喜欢的是婉婉。”卡壳了一下,她又面不改色地改口,“……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玲玲。”
止浔:“……”
“别跟我说喜欢!”苏白梨杏眼一瞪,凌厉中透着绝望,声音凄厉,“骗了我那么久,你以为我还会傻到相信吗?你再说一次喜欢我,信不信我会杀了你?说一次,杀一次?”
止浔:“……”这丫头,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
就在止浔在苏白梨戏精般分裂的表演中快要发飙的时候,身边柔弱的少女忽然毫无预兆地扑了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耳边。
少女沐浴后的芬芳顿时将他包围。
柔软的发丝在他脸颊鼻翼扫来扫去,就像只小手轻轻撩过他的心脏。
“我也……”
随着苏白梨开口,温热的气息拂过止浔的耳廓,那么低,那么柔,那么深情又羞涩的声音,“……喜欢你。”
三个字,一字一字敲在耳边心头。
止浔无意识地抬起手臂,手指刚碰到她腰后轻薄的罩衫,贴面的女孩忽然猛地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