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浔手抄在口袋里,背靠着槐树,眼睑微垂,半遮了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苏白梨心头发慌。
她说错什么了么?还是,他也和那些人一样,觉得她会捆绑石屿的名气来炒作?所以看不起她。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爸和石叔叔曾经一起扛过枪,是过命的交情。后来他们约定,如果一家生男一家生女,就订娃娃亲。我们那种小地方,很多人一辈子都没离开过小城,订了亲的也多半就真结婚了。所以我还不懂什么叫结婚的时候,就以为自己会做他的新娘。”
止浔微微抬了一下头。
听见她的口中吐出“他的新娘”那一秒,左胸腔的不适如此明显。
“然后。”他声音低哑。
“然后……我就总是跟在石屿身后到处跑,到了连徐望南都嫌弃我的地步。可是石屿没嫌弃我,吃什么都我留一份,出去玩也不嫌我腿短走得慢……”
“够了。”止浔闭眼,他问然后不是为了听她说和石屿有多亲密。
苏白梨一惊,不是他问然后的吗?这个变脸如翻书的大魔头……
“既然他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会害怕他?
”难道是他曾欺负过小怪兽。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止浔已经捏起了拳,勉强才压下汹涌的怒火。
苏白梨苦笑:“我不是怕他,我是怕再被跟他扯到一起……”
“为什么?”
“我小升初的那年,石家忽然就从我们那里搬走了,一个招呼都没有打,七年时间都没有回来过。”苏白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的边缘,“他走了以后,大家都说我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因为矮,因为胖,因为黏人……总之都是我的不对。”
止浔抬手,想隔着时空摸一摸旧时光里那个无辜的小姑娘。
“可是,我做错什么了吗?”苏白梨抬眼,眸光晶莹。
“没有,那时候你还小。”
“臭老爹也是这么说的,”苏白梨抿嘴,“可是所有人都说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才会被丢下。所以我每天放学就去操场跑圈,我不敢吃甜食也不敢吃饱肚子……”
看着她委屈又无计可施的神情,止浔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身为女演员的小丫头会对甜食有那么深的执念,也明白了她那种与外貌不符的怯懦从何而来。
“从前是我不对……可我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找过石屿,就算这次在节目里遇上,我也都绕道走,为什么——”
苏白梨说了一半,就被人拥入了怀中。
她的脸贴在止浔的胸口,他柔韧的胸肌靠着格外踏实,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想要去依赖的奢望。
又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被她掐灭了。
一朝被蛇咬还不够吗?难道她还要在大魔头身上重蹈覆辙。
苏白梨慌张去推止浔,试图让自己摆脱这种莫名的对于亲近的渴望。
察觉到她的抵抗,止浔的手臂反而箍得更紧,听见她三两句里就要带上石屿的名字,感觉到她试图从自己怀里挣脱……这种种都如针扎心。
“别人说什么,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止浔的声音低哑,从头顶传来,苏白梨心跳得极快,快到让她想逃跑,可惜逃不掉。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石屿他——”
石屿两个字都没有能完整地说出口,就已经被连着后面的词句一起吞入止浔口中。
他不想再听见这个名字从这张嘴里吐出来。
他不想再看见小怪兽为了这个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男人伤神。
他不想二十六年里唯一一个走进他眼里、心里的女孩,与“别人的未婚妻”这几个字挂上半分关系。
这种焦灼,使得止浔几乎失去了引以为傲的理智。
哪怕就这一秒,她脑海里没有那个该死的名字也行。
苏白梨彻彻底底地懵了。
虽然是演员,在片场里她见过男女主角无数种被各种机位包围的热吻,却从没有想过原来唇齿相依会是会让人无法呼吸的。
她的鼻间全都是他熟悉的气息。
熟悉,但又陌生。
陌生的,是大魔头身上不加收敛的侵略感,从前就算是在欺压她,他也总是收着的。她从不知道原来彼此之间的气力天差地别,当他不愿放她走,她根本连一丝一毫也别想逃。
更何况,她似乎并不想逃走。
眼前的亲近不是她的强求,是他自愿的。
这总不能怪她吧……浑浑噩噩地想着,她甚至忘了闭上眼。
直到止浔睁眼,才发现小怪兽一双雾气森森的大眼睛正迷迷瞪瞪地看着自己,顿时哭笑不得,松开钳制她的手臂,食指覆在她眼睑上。
这才看见她乖乖地闭上了双眸。
腰间的桎梏消失了,苏白梨心想。
可是下一秒,他的手就从脑后兜住她的脑袋,嘶哑的声音从唇缝之中传出,“专心点。”
不等苏白梨回应,止浔就带着她转身,以便让她的背能靠在槐树干上。
晕眩之中,苏白梨完全被困在他的胸膛与槐树之间。
这下真的……逃不掉了。
第三十章
槐树树干粗粝, 苏白梨不经意地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止浔察觉, 他撑着树的手向她的肩背轻探, 一触之下才发现娇嫩的肌肤被硌出了浅浅的痕迹。
冲动因为这个发现戛然而止。
止浔一撑树干,猛地退开身。
微薄的光线下,少女樱唇殷红, 泛着柔润水光,微肿轻启。
乖乖闭着眼睛的小怪兽, 过了两秒才慢慢地睁开,眼底潋滟一片。
她背着手, 抵在槐树上,仰面看向他,目光里有不知所措的迷茫和无处安置的渴望。
“……我,”止浔开口,才发现声音像被一根弦扣在喉头,“我不想总听你说起另一个人。”
苏白梨觉得, 可能是因为大脑缺氧,她明明看见他张口说话, 却不理解他说的话。
“说起谁?”大魔头不想听她说谁?
在止浔的注视之中, 苏白梨福至心灵,“你是说不想听我说起石屿吗?”
还不算无可救药。
止浔抚过她黏在脸颊的发丝,低声说:“我很遗憾看不到小时候的你,也没办法回到过去从流言蜚语里带走你。但我可以承诺, 从这一秒往后, 无论你在何处、做什么, 无论我在何处,做什么,只要你需要,我都会第一时间找到你,陪着你,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经历丁点风雨。”
他的声线本就低沉,又是这般近乎耳语的承诺,好似提琴在耳边,一根一根地撩拨着苏白梨的心弦。
她自诩看过许多剧本,听过很多男女主角的对白,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被告白的对象会是自己,更没想到这个总是高高在上、又总爱凶她的大魔头会突如其来的告白。
一阵夜风起。
院门口的灯笼抖了抖,地上的影子吸引了苏白梨的目光。
她微微侧过身子,从止浔的肩膀旁看见了站在门廊下正扛着设备的摄像小哥。
录制中的红灯一闪、一闪。
小哥从取景器里看见苏白梨回头,赶忙停下拍摄,向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扬声笑道:“不愧是止老师,这光影一半明一半暗,简直是画中才有的完美布局。”
苏白梨愣了一下,抵在树干的手指猛地收紧。
她缓缓地抬眼看向止浔,雾蒙蒙的眼中情绪涌动,却终究连一句话都有问出口,唇角浮起一丝单薄的笑,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离开。
止浔一手拉住她的手腕,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白梨看着自己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还在录呢,止老师。”说完不动声色地从他掌心抽了出来,带着微薄的笑意,从摄影小哥的身边推门进了院子。
小哥看着合拢的院门,惊觉自己闯了祸,“止,止老师,我不是故意——”
止浔看了眼扛着设备的愣头青,年轻男人的五官在他眼中一片模糊。
这是谁?节目组里的哪一个?是前天来向他问参数的,还是昨天问配色的,又或者是……
他终于依稀想起了,这是下午拍摄间隙里还曾来找过他的摄像菜鸟。
当时这人拿着手机,兴冲冲地来找止浔,说是刚刚关注他的微博,发现尼泊尔拍的那组照片好看得令人窒息云云……
所以,这人晚上大概也在翻看他的微博。
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看见他发的老槐弦月,误以为他是在外取景,带着设备来“学习”。
初出茅庐的小摄像满脸惶恐,连声道歉,“我去找白梨解释……”
“不用了。”止浔沉声,“我自己去。”
苏白梨走得很快,心里说不出的混乱。
比起大魔头的亲吻与告白带来的冲击,发现节目组正在拍摄给她的刺激要更大一些。
前一秒她还有罔若被带上云端的不确定幸福感。
下一秒就陷入了“原来是这样”的自暴自弃当中。
因为情绪不稳,推开大门的时候,苏白梨的力道有些猛,以至于木门发出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坐在一边雅座里的人。
数双眼睛一起看了过来,
苏白梨一怔,才发现是何婉、石屿他们正在大堂中拍摄镜头。
老式的木质长榻,被用石屿的红黑色外套铺着,以便衣着清凉的何婉不至于被木头硌疼。
石屿的手臂撑在她身侧,何婉的卷发披散在他的手臂上。
一副情人私语的旖旎画面。
……还真是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