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身边的位置是给您留着的。”桑夏轻声说。
这个姑娘今日得了莱昂的叮嘱,非常贴心地全程陪同在伊安身边,以免伊安因为落单而尴尬。并且谁敢对伊安不尊敬,也必然要吃她的炮火攻击。
桑夏已今非昔比。她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莱昂纳多三世手下器重的将领,自己也在内阁中担任了要职。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已跑在了同龄和同阶层女孩们的大前方。
而她说的,是莱昂此刻正独自站在台前,接受万民欢呼和朝拜,身边并没有人。
皇太后和莱昂的弟弟妹妹们都非常识趣地站在门后方。格尔西亚作为皇帝的生父,以及他政治上强有力的支持者,却也十分低调地没有去分享镜头。
此刻能和年轻的皇帝并肩的,只有他的伴侣,未来的皇后陛下了。
“这是属于他的时刻。”伊安平和地说,“在这一份荣耀背后,是沉重的责任。从今天起,他就肩负着一整个国家的命运了。就让他现在先好好地享受一下人民的欢呼声吧。”
而莱昂却在这个时候,回头望了过来。
共感让他的视线越过众人,准确地落在了伊安的脸上。
那只是很短暂的一瞥,却将一道永恒的灼热,传递到了伊安的眼中,直达他的心底。
第123章
葬礼结束后, 香榭宫举办了一场答谢宴。
宴会气氛安详优雅,乐队演奏着悠扬的小提琴协奏曲, 曲调如泣如诉。宾客们身穿丧服,安静地走动,低声交谈。
作为先帝遗孀, 格尔西亚和皇太后出奇地和谐。两人甚至能并坐在一处,从容地接受朝臣和命妇们觐见。
按照法律,莱昂无法给格尔西亚皇室身份,便给了他一个同样尊贵的大公爵封号。格尔西亚如今的身份,是安德森大公。
而同仅有一个名分的皇太后不同的是,格尔西亚如今还是皇帝新内阁中极其重要的成员。同祖国亚特兰联邦的关系缓和后,格尔西亚身后的亚特兰势力也让他在宫廷中地位非凡。
“您的演讲感人至深,陛下。”阿德维朝莱昂毕恭毕敬地欠身行礼, “不过我恐怕要给您带来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消息:拉斐尔那边有动静了。”
莱昂眸光一闪。几位朝臣命妇识趣地退下,留下了他们两人单独相处。
“看样子这是成了拜伦皇室的传统了。”莱昂无不讥嘲, “前任政权选择在新君即位的时候发表声明,不肯让后来人独美。说罢,他说了什么?”
阿德维简单明了地说:“严格说来,拉斐尔并没有说什么。声明是以艾尔莎的立场发表的。她废了拉斐尔,自立为女皇了。”
*
拉斐尔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原本准备充足,万无一失的瓮中捉鳖计划,不仅彻底失败,还让自己走上了弟弟路易斯的后路。
兵败如山倒的他, 在皇妹艾尔莎和老臣温斯顿的半保护,半挟持下,匆忙逃离帝都。对方不顾他的反对,坚决逃离出国,去了奥森帝国。
是的,就是那一位热心地为路易斯招兵买马,支持他叛变的老邻居奥森帝国。
奥森帝国才失去了路易斯这个棋子,又得拉斐尔投怀送抱,乐得心花怒放。
但是拉斐尔的好日子却是到了头。
就在他们在奥森帝国安顿下来后的当天,艾尔莎便发动了一场小小的政变。
这位得到了贵族和军队支持,尤其是得到了奥森帝国支持的公主,将兄长以“有精神问题,不适合继续处理政务”为由软禁了起来,强迫兄长传位于自己。
拉斐尔的儿女们如今还被扣押在帝都,莱昂拿着他们正准备和拉斐尔谈条件。却没想到艾尔莎来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废掉了兄长,自立为了流亡皇室的女皇:艾尔莎一世。
她也是拜伦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beta女皇。
“不过艾尔莎不比路易斯,她手里没有多少兵,更没有领土。”格尔西亚说,“但是麻烦的是,她宣称自己才是拜伦帝国的皇帝,要求教廷给她加冕。”
答谢宴还在继续,但是帝国的首脑们此刻都聚集在一间吸烟室里,开着一场紧急会议。
按照传统,莱昂在宣布即位后,也向教廷递交了请求加冕的陈情书。
但是就他和教廷离彻底撕破脸就差最后一步了,彼此对双方的痛恨都心照不宣。教廷至今没有就之前的派兵给出解释,自然也没有回应他的加冕请求。
“你们觉得,教皇会给她加冕?”莱昂问。
“可能性不小。”格尔西亚道,“拥护旧皇室的贵族并不少。他们现在只是表面上向你俯首称臣。一旦艾尔莎得到教廷的认可,他们很有可能会叛变。”
莱昂即将推行的改革,将会严重触及这些旧贵族的利益,他们怕是会迫不及待地拥护艾尔莎将莱昂推下皇位。
“还有人民。”阿德维说,“我们的宗教改革还没有开始实施。现在国内的人民都还是教徒,深信君权神授。他们当初支持拉斐尔,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得到教廷承认的皇帝。”
“改革计划是不会变的!”莱昂果断道,安了臣子们的心,“我不会向教廷妥协。他给我加冕也好,不加冕也罢,我一点都不稀罕。”
“但是你最好先坐稳你这个位子,再推行改革,儿子。”格尔西亚冷静地说,“不要轻视了旧贵族的势力。而革命是一段非常漫长的过程。”
“要我向教廷卑躬屈膝,乞求他们给我加冕?”莱昂冷笑,“爸爸,他们前几天还想绑架我呢。天知道他们会拿加冕来向我提什么要求。”
“不问过,怎么知道?”格尔西亚道,“从政的人,就要能屈能伸。我还以为你父亲已经给你做了足够的榜样了。”
“教廷,杀了我的父亲!”年轻的皇帝面色冷峻,字字如冰针从齿缝里射出来,“就在我亲眼看到我父亲阵亡的那一刻,我就在心中发誓,我终有一日,会带着士兵踏上西林的土地,让整个教廷为我父亲殉葬!我的头颅向教皇低下的那一刻,只有它离开我的肩膀的时候!”
屋内一时陷入死寂。
人们都注意到了莱昂纳多三世的变化。
不仅仅因为他登基为帝的缘故。杀父之仇激发了莱昂内心狂暴的火焰,青年人原本就激昂的热血彻底沸腾。他的气质相比过去,更加凌冽尖锐,冷酷易怒。
这是王者的威严。
也让原本看轻他的臣工们知道,这位帝王虽然年轻,但他绝不是能被轻易左右之人。
“还有个事儿。”格尔西亚揉了揉眉心,“伊安……你打算怎么办?”
莱昂反问:“你们打算把他怎么办?”
格尔西亚挥手让阿德维退开。这个话题,他作为莱昂的生父,和他谈论更合适一些。
“他不能总这样没名分地住在宫里,儿子。你也知道这是不适合的。他依旧是一名主教。臣工们对你把一名主教放在寝宫里,已是相当不满。”
“你是要我把伊安赶出宫去?”莱昂惊愕。
“我们当然欢迎主教留在宫里——作为自持我们改革的宗教人士。”阿德维使了个眼色,“这会大大鼓励我们的士气,非常有助于推行我们的改革政策。”
“伊安不会表态的。”莱昂断然道,“保持沉默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那么,你不能一边推行宗教改革,一边又和一名奉行原教旨的主教过从甚密。”格尔西亚难得表现得十分冷硬,“你首先是一名国家领导人,儿子!你要以身作则!”
“他几乎将我抚养长大,爸爸!”莱昂怒火中烧,“在父亲只知道教训我,在你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时候,只有伊安在我身边!他陪伴我,教导我,安抚我。没有他,我早就崩溃了!”
“我当然也相当感激他!”格尔西亚苦劝着,“但是他的政治立场让他不适合继续留在宫廷里……”
“那你们怎么之前不觉得他的政治立场有问题呢?”莱昂怒喝。
“因为之前你还不是皇帝,只是我的儿子!”格尔西亚也怒了,“那时候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能像普通年轻人一样恋爱。我们都没想到你父亲会走那么早!”
莱昂再度沉默。
“我喜欢伊安。这不是虚伪的说辞。”格尔西亚坦诚道,“但是臣子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你作为皇帝,必须要有一个明确的立场。”
“想要我们分手,是吗?”莱昂冷笑,“直接给我们打一针阻断剂,解除我们的绑定就行了。”
“这么做副作用太大了!”格尔西亚直皱眉,“弄不好,你们中有人会疯掉的……”
“那肯定是我。”莱昂哼道。
阿德维出来打圆场:“我们只是担心,您会受米切尔主教的影响。你们是结契的哨向,陛下。你们的思维几乎是共享的。举一个您也很熟悉的例子。您还记得当年的帕特和那个叫柯林斯的神父吧?”
莱昂神色骤变。
“当然,他们俩人是悲剧例子。我们都相信您和伊安毕竟是黑暗哨兵和光明向导,你们有极强大的控制力,不会落得那么个悲惨下场。但是……”
格尔西亚语气一转:“结契的哨向之间的互相影响是相当紧密而强烈的。你们的精神状态是共联的,思维也难免受到影响。莱昂,你回忆一下,从你和伊安认识以来,难道就没有受他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巨大吗?”
莱昂不语。
“你们最近刚刚还互相标记了,对吧?”格尔西亚道,“这也意味着,你们之间的精神联系更加紧密了。就算伊安是无意识的,他也必然在影响着你。而你还一直和他保持着亲密关系……”
“够了!”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抑制住了胸腔里的怒火,“我不会和他分手,死都不会。而就我所知,他也不会表态的。你们就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呆在伊甸宫里吗?”
“我们当然不会去打搅伊安。但是,”格尔西亚语重心长,“莱昂,这场风暴,没有一个人能过躲的过去。而就我所知道,呆在男人身后,也并不是伊安的行事风格。”
*
伊安并没有参加晚宴。
他在葬礼结束后,返回了伊甸宫,独自用了晚饭后,正在书房里翻阅古籍。
莱昂轻轻推开书房半掩着的门,就见爱人正坐在窗前灯下,身影如一副油画。
伊安受着最刻板严谨的教育长大,在过去,他不论何时都身姿端正,维持着最体面的仪态。可是此刻,他正懒洋洋地斜倚在沙发里,身上穿着一套短款的睡衣。
修长的脖子和清晰的锁骨,匀称的双臂和双腿,还有秀气的双足,都在暖黄的灯光下宛如温润的白色大理石雕琢而成。
而那俊秀文雅的面庞不受岁月侵蚀,宁静安详的力量与日俱增,漆黑的双眸是缩微的太空,里面包罗着亿万星子。
伊安诧异地转过头去,就见还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帝王大步走过来,突然屈膝半跪在了他面前。
“莱昂……”
皇帝却是拉起了主教蜷在沙发上的一只脚,低下了金色的头颅,虔诚地将吻烙在那雪白光洁的脚背上。
来自这个男人的洪水般的仰慕和爱意瞬间就涌遍了伊安的精神网,将他淹没。
他嘴唇哆嗦,虽然不明白莱昂为何突然产生这么浓烈的感情,却依旧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莱昂抬起了头,朝伊安一笑。
很显然,他也感受到了伊安回馈过来的脉脉情意。
哨向的共感得到了标记ao的加持,果真更加强烈清晰,就像原本用电能运行的计算机,换成了光能一样。
无需只言片语,两人便在识海之中完成了交流。
“来。”莱昂把伊安从沙发里拉了起来,“陪我去一个地方。”
*
莱昂将伊安带到了香榭宫的英灵殿里。
两人手牵着手,穿过无数位科尔曼家族的先祖,站在了布莱德大帝的画像前。
布莱德大帝的这一副画像完成于他第一百岁大寿,也是他登基第十年。
这位帝国创始人正当壮年,一头浓密卷曲的金发,面孔俊朗刚毅,双眸深蓝,薄唇紧抿着,睥睨着众生。
布莱德大帝出生在巨鲸座人类史上最黑暗的战乱时期的末尾。
那时候拜伦帝国的上一个中央政权已分崩离析。整个旧帝国分裂成十三个军阀政权,终年交战,民不聊生。教廷则借口不参与世俗事务,任由战火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