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时知道的?”他问。
“去年就知道了。”长安一撩下摆跪了下来,低着头道“奴才没能及时将此事告知陛下,请陛下恕罪。”
“去年不说,此时却又对朕直言相告,是何目的?”
“郭晴林是奴才杀的,罗泰定然会为他报仇。奴才担心,为了除掉奴才,他会将奴才是女子之事说出来。”长安道。
慕容泓不语。
长安接着道:“所以,奴才必须在他说出来之前先除掉他。”
“你打算如何除掉他?”
“往后几日,奴才可能会生一场重病,需要挪出宫去静养的那种病……”
“你想用自己做诱饵诱杀他?”不等她说完,慕容泓便蹙眉问。
“是。”
“朕不同意!”慕容泓毫无商量余地道。
长安抬起头来,道:“陛下,许晋原本也是他们那边的人,此番郭晴林死,如果奴才不给许晋一个表现的机会,他很可能也会被奴才牵连而死。”
“朕不同意!你要朕重复几次?”慕容泓压低了声音,却咬重了字眼。
“陛下,太医院必须得有您的人,我们必须得保住许晋。还有罗泰,难道您不想活捉他……”
“朕不想。无论何事,朕知道结果就可以了,不需要知道原因,朕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寻根究底。罗泰的问题,你拿给朕的那本册子已经足够说明了。最重要的是,不管是罗泰还是许晋,他们的生死都无法跟你相提并论。不管谁死了,你都一定要活着,只要朕还活着,你就一定得活着!”慕容泓站起身,缓步走到长安身边,伸手将她搀起来,看着她道“身份的事你不必担心,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利益所不能交换的。你的命,也一样。”
长安眼睛眨巴眨巴地与慕容泓四目相对,少时,忽然嫣然一笑,贼兮兮道:“陛下,既然您都愿意用利益来交换奴才的命了,那您明天上朝的时候能不能让奴才跟着去狐假虎威一次?”
慕容泓看着她与以前别无二致的贼眉鼠眼的样儿,顿时只觉自己方才那一番真情实意都喂了狗。
“不可以。”他放开她的胳膊转身回到书桌前。
“为何?反正现在您还没有中常侍,让奴才暂代一次又有何妨?”长安软磨硬泡。
“原因有二。一,让你暂代,名不正言不顺。二,朕已经选好了中常侍。”慕容泓道。
长安惊诧:“已经选好了?是谁?”
半个时辰后,新任中常侍张让在甘露殿侧梅树下递给长安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巴结道:“以后还请安公公多多关照。”
长安看着面前这个圆头圆脑的中年太监,笑道:“张公公,您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您是中常侍,杂家不过是常侍,地位在您之下,合该是您要多关照杂家才是。”
“没错没错,您看,在杂家之前,徐公公,刘公公,甚至是郭公公,进了这长乐宫就没有能囫囵个出去的,在这长乐宫谁才能关照谁,杂家心里门儿清。杂家这中常侍顶多就是个挡箭牌,您才是这个。”张让偷偷摸摸向长安竖起一根大拇指。
这话说得倒让长安反驳不得,她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张让:“您原来在司宫台是什么差事啊?”
“杂家在司宫台是导官令。”张让道。
“导官令?”司宫台的事情长安大概也听郭晴林说起过,只是说得不详细,长安自然了解得也不够透彻。
张让见她面露疑惑,遂主动解释道:“就是负责择米的,外头向宫里进贡大米,杂家负责带人去检验甄选。”
长安了然,慕容泓这是给她选了只可以长期薅毛的肥羊啊。
松果儿回去后,带着众人去鞠室练球了,厢房里只剩下两名伤员和留下来照顾他俩的麻生。
袁冬靠坐在铺上,看着一旁耷拉着眉眼给他喂药的麻生,道:“我知道你与胡三关系好,但听我一句劝,上午的事不要再去想了。”
“队长,你也认为胡三他们出卖了安公公,所以死有余辜么?”麻生问。
袁冬摇摇头,道:“受刑到实在受不住的时候,脑子里其实根本不会去想该不该出卖谁的问题,只想快点结束那种痛苦而已。不管是生是死,只要能结束那种痛苦,都无所谓。胡三他们,只不过是对这种痛苦妥协得太早了些罢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酷刑,回来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麻生用袖子擦一把眼泪,嗡着鼻子道“我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像牲口一样被卖进来的,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可是我们是卖给陛下的,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句话就能定我们生死?”
“凭陛下宠信他胜过我们。若是你也能让陛下宠信你胜过他,你自然也能一言定他生死。在这宫里,陛下的宠信,是唯一能让人挺直腰杆的力量,你若得不到,就只能匍匐着活下去。”经历这一番生死考验,还失去了两名心腹,袁冬也颇有些心灰意冷。
麻生虽伤心,但比起长安,他更愿意跟着袁冬,遂擦干眼泪振作精神道:“队长,你也别多想了,赶紧养好身子,我们这帮人,都还指着你呢。”
“指着我?你也看到了,事到关头,我根本护不住你们。”袁冬道。
“但至少你还活着,以后你怎么做,我们跟着做就是了。”麻生舀了一汤匙药,递过去。
袁冬想了想,谁说不是呢?活着才有指望,活得久了,或许慢慢就能成精了。
夜间,长安刚刚洗漱完毕准备上床睡觉,有人敲门。
她身子隐在一侧的门后开门一看,却是褚翔站在门外。
“在事情没有了结前,你先睡我房里去。”他道。
长安:“……我睡你房里,你睡哪儿?”
“我自然也睡我房里。”褚翔道。
“你的意思是,咱俩一张床?”长安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褚翔瞪眼:“怎么,你还怕我对你会有什么不轨之心啊。”他嫌弃地将长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
“我只是不明白,你这般嫌弃我,又为何会有此一举啊?”长安抱着双臂往门框上一靠。
“你若出事,我没法向陛下交代。”褚翔道。
长安腹诽:傻丫!你要跟我睡一张床,更没法向陛下交代好么?
“我觉得吧,要是咱俩偷偷摸摸睡一起了,备不住宫里会传出些什么闲话来。不如你先去请示一下陛下,若是陛下同意,咱们就在你房里再放一张床,我住过去行不行?”长安懒得跟他磨嘴皮子,遂给他指了一条死路。
褚翔想了想,道:“也行。”虽说陛下和长安可能有那层关系,但陛下是了解他的为人的,知道他绝不会对长安怎么样,何况这也是为长安的性命安全着想,陛下应当会同意的吧。
长安不怀好意地看着褚翔离开的背影,真想跟过去看看他怎么挨骂。但天这么冷,她想想还是算了,遂把门一关,药粉撒好,然后抱着个汤婆子往被子里一钻。
想了一会儿事情后,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着,耳边又传来敲门声。
“谁啊?”长安不想从被窝里钻出来,扯着嗓子问。
“是我,褚翔。”门外传来褚翔的声音。
长安翻了个白眼,问:“你怎么又来了?陛下同意了?”
“陛下没同意。”
“那你还不回去睡觉,过来干嘛?”
“陛下叫你去甘露殿值夜。”褚翔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讪讪的。
长安愣了一愣,抬手就把汤婆子朝门那边扔了过去,尖声骂道:“你个害人精,要你去多嘴!”
第301章 荧惑守心
对长安来说,从被窝里爬出来去甘露殿,过程是痛苦的,结果却是幸福的,因为甘露殿里有地暖。
照慕容泓的性格他自然不会说“褚翔提醒了朕在威胁未解除前你跟朕睡一起比较安全”,长安到甘露殿时,他坐在书桌后头,眉眼不抬很高冷地道:“朕明日要亲政了,需得养精蓄锐,你看好爱鱼,别让它晚上吵着朕。”
长安:“……”陛下您也是实在找不到说辞了是吧?爱鱼这懒货啥时候晚上吵过?
不过长安觉得自己应该有意识地控制住自己与他争论的欲望,一来不符合彼此的身份,二来,这样的争论,除了让两人有机会做更多的交流之外,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意义。
于是她从善如流,领旨谢恩。
时辰不早,慕容泓也未多耽搁,不多时便也上榻就寝。
冬夜寂寥。温暖的被褥,昏黄的灯光,再加上窗外隐隐呼号的风声,本是极易让人入眠的。
然而半个时辰后,慕容泓却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他侧过脸看了看睡在墙角地铺上的长安,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地,然后回身抱起被子来到软榻上躺了下来。
这里离她更近。
殿中光线昏暗,尽管软榻离墙角更近,但这个距离还是不够让慕容泓看清长安的睡颜,只看到她的睡姿与以往不同了。以前她值夜的时候,从躺下到入睡,窸窸窣窣的要换数十种睡姿,而如今,她的睡姿居然像他一般,仰面向上,双手伸在被子外面,平放在身子两侧,如此安静,如此规矩,看着都不像是她了。
慕容泓思考了片刻她改变睡姿的原因,悄无声息地下了软榻来到她身边,半蹲半跪,看着她清醒时仿佛刀枪不入,睡着时却又显得有些脆弱的脸庞,心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你竟会真的以为,与仇人之女同床共枕,会是朕心之所欲?
他垂下长睫,看着长安搁在被子上的手,刚想帮她将手塞进被中,谁知刚刚触及她的手腕,她双眼猛的一睁,意识还未回笼,却本能伸手将慕容泓猛力一推,动作迅疾地翻身往他身上一压,手肘就势扼住了他的脖颈。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长安才勉强回过神来,隔着一条被子与被她压在地上的慕容泓四目相对半晌,她猛然拥着被子坐起身来,戒备道:“你这个有妇之夫,你想做什么?”
慕容泓勃颈上被她的手肘狠抵了一下,正咳嗽,闻言喉头一噎,瞪着她道:“你以为朕想做什么?”
“一个男人,以莫须有的借口将一个女人留在自己房里过夜,半夜趁这个女人睡着的时候,又偷偷摸摸来到这女人身边,意图还不够明显吗?陛下,不得不说,您真的好渣!”长安义正辞严道。
慕容泓简直要被她气死,道:“你给朕闭嘴!”
长安刚想再说点什么,慕容泓威胁道:“你若自己闭不上,朕也不介意帮忙,反正都已经被你说得那么不堪了。”
这威胁一步到位,长安果然闭上了嘴。
慕容泓回到软榻上,侧过脸看一眼坐在地铺上双眸晶亮一脸不甘的长安,道:“别打坏主意了,在褚翔肃清长乐宫中郭晴林的余孽之前,你必须每天来甘露殿值夜,说什么都没用。”
长安:“……”有个多智近妖的顶头上司这感觉真特么酸爽!
她毫不掩饰自己颓丧之意地往铺上一倒,唉声叹气。
慕容泓却翻过身背对她,唇角弯起一丝久违的笑容,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次日一早,慕容泓带着张让来到宣政殿,这是他大婚后第一次上朝,按理来说,丞相应该带领文武百官,叩请他亲政了。
然而众臣行过礼后,第一个开口的却非是丞相,而是掌星历的大典星吕光凡,他出列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慕容泓道:“爱卿请讲。”
吕光凡道:“陛下,臣最近夜观天象,发现火星在心宿二星之侧徘徊不去,已成荧惑守心之象,主上大不利。”
“如何大不利?”慕容泓问。
吕光凡略显迟疑,道:“臣、臣不敢说。”
“不敢说?那你向朕汇报此事意义何在?开口之前就准备话只说一半,余下的让朕自己去猜的么?”慕容泓微笑道。
吕光凡忙跪下道:“此事干系太过重大,臣委实不敢隐瞒,若有冲撞,还请陛下恕罪。荧惑守心之天象,乃是不祥之最,轻则大人易政主去其宫,重则王朝衰微天下易主。”
“真有这般厉害?”慕容泓有些不以为然。
一旁的太史令孔庄闻言出列道:“此事陛下万不可轻忽视之,史上有载,靖朝天启二年,荧惑守心,其后不足半年,惠文帝暴毙。而在旻朝绥和二十六年,也曾出现荧惑守心之象,其后三年,旻朝便被东秦所取代。荧惑守心,确实是大不利之天象。”
“既如此,有何方法可解?”慕容泓问。
吕光凡道:“此天象无法破解,唯一的方法便是移祸他人,方可保陛下周全。”
“移祸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