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永安侯!”“永安侯…没听说过啊!”
说不知道‘永安侯’的,立刻被同伴认为是脱离了流行的乡下人——永安侯就是‘不夜翁主’陈嫣。
彩票一事现在已经成果斐然了,刘彻想着要奖赏陈嫣。知道她在她那个岛上已经建城,其中有一‘永安城’形制最为庞大,干脆就封她做永安侯。
怎么说呢,说这是玩笑,表面功夫大于实际也可以,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都不知道永安在哪里。而且陈嫣身上还有一个‘不夜翁主’的头衔,这要怎么算?
但要说这真是玩笑,也不那么恰当,天子金口玉言,能是玩笑吗?
女子封侯本身也不是没有先例,比如许负就是女子,还不是做到了鸣雌亭侯?当然,最多也就是这样,‘亭侯’在侯爵中是个什么位置啊…这本身就带有很重的形式意味。
对于陈嫣来说,‘永安侯’这个爵位也是好玩多于实际。不过得到这个封号之后她更乐于穿男装出门,对外往往自称永安侯…就好像她真是一王孙公子一样。
陈嫣在大街上跑了一路,就收了一路的礼物,到了检查工程进展的地方,身后的人手上兜了一大堆东西。
王温舒看到陈嫣的时候挑了挑眉:“长安的贵女如今如此不通新闻么?难道不知道你是谁?”
陈嫣整理着因为骑马而有些凌乱的衣襟衣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不知?掷果时都叫着‘永安侯’呢!”
陈嫣现在被长安的事情牵住了手脚,手边自然有不少辅助她做事,她有整整一个秘书团替她参谋、替她分担各种外务。但秘书的能力是有极限的,如果不是这样,他们也不会依旧做秘书了,所以陈嫣还学会了支使集团的其他下属来兼职。
可不是‘兼职’么,在朝廷兼差一些工作。
常常在长安这边活动的下属被她打扰了个遍…王温舒正好从南边‘出差’回来,立刻被她抓了壮丁——他这个人在商界一向很有威慑力,‘狂犬’的名号可不是叫着玩的!现在陈嫣常和一帮搞建筑的商贾打交道,这些人动辄裹挟成百上千的工人,没有狠人压制可不兴!王温舒可以说是正赶巧了。
陈嫣并不会直接对接实务,现在这些工作就是王温舒在替她做。
听了陈嫣的话,王温舒就更加觉得怪异了…既然知道是‘永安侯’,那也该知道她并非什么王孙公子,而是天下最有名气的女人吧!这样…还送这些东西?
似乎是看出了王温舒的疑惑,陈嫣大笑起来,等到笑声渐渐止住了,这才意味深长道:“恐怕不少贵女宁愿要我,也不要男人呢!”
看到王温舒因为这一句话怔愣,她又再次大笑起来。
陈嫣这话有刻意引导的意思,这年头男人和男人有暧昧,大家不当回事,女人和女人虽然少见,却也不是没有呢——当然,这些都停留在上层社会,相比起性取向不同,更多人只是觉得新鲜,赶时髦而已。
这话一说,王温舒恐怕要想入非非,觉得陈嫣是不是有赶这个时髦的想法。仔细想想也是呢,陈嫣的女人缘确实不错,身边聚拢了一批与众不同的优秀女子。平常接触的女人有嫉妒她,但更多是对她很有好感的…
不过这是玩笑而已,陈嫣的性取向一直没有变化——但也不能全说是玩笑,陈嫣这话从字面上是没有问题的,对于那些长安贵女来说,陈嫣女扮男装的时候确实担得起她们心中‘佳郎’的称呼。
出身高贵、家财万贯,自己还很有本事!这样的人,再加上一张赏心悦目的脸——长安的姑娘们只要不去想她是女子,就能自己演绎一场玫瑰色的梦。
至于她是女子的事实,少女做梦的时候忽略一下下也不算什么。这就像是反串做的好的角儿,少女们也愿意忽略掉事实,只负责尖叫。
陈嫣神色里的矜持因为面对王温舒这个熟人而淡了一些,两人说起正事。主要是王温舒汇报情况,陈嫣由着婢女解开斗篷带子。
“你那剑是怎么回事?又是从未见过的?”王温舒汇报工作之余,随口问道。
陈嫣的带子解开了,扯了扯衣袖,又碰了碰腰间长剑,‘唔’了一声:“是天子新赐…”
第397章 思文(1)
汉代的园林设计已经有了长足进步, 比如司马相如就在《上林赋》中不惜笔墨地描述了这座皇家别苑的美丽风光。其中植物与建筑结合紧密, 而且很容易就能看出, 这都是人造的, 而并非天然, 至少不完全是天然。
皇家建筑如此,王公贵族之家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否则的话, 此时那些大型宅院要如何填满呢?只用建筑物的话是不可能的,可要是空出空间, 光秃秃的, 也不符合审美。这些空间必然是要填补的, 或许造景的手艺不如日后成熟, 可已经很有可观之处了。
永华殿是陈嫣令人修建, 总体的设计思路是她做的,在花园造景方面可以说是领先这个时代。陈娇居住在此, 常常举行盛大宴会, 来过这里的人都对这些赞不绝口。事实上,这种风格正在缓慢地蔓延。
陈嫣估计要不了多久,这就会形成一种风格,甚至对后世都会有所影响。
如今就在永华殿的花园之中, 边上的亭台之中安坐着陈嫣陈娇姐妹、刘彻, 旁边还有几个站着的,除了宫人奴婢之流, 就是几个跟在刘彻身边的侍中了。原本侍中是不起眼的小官, 出钱就能做, 现如今因为刘彻的重视,早就不是原来的行情了。
现在就是一些显赫的家族也想把最优秀的子弟送到这个位置来…只可惜侍中们被刘彻看在眼里,不是下面的人想办法、走门路就能摸到的了。
亭台之中是这些人,花园空地中两位舞剑的青年就更起劲了。
舞剑是此时很常见的一种表演,司马迁的《史记》中‘鸿门宴’一节就有描述。由此可见,这种表演形式只会更早流行。
这两人其实是想走陈娇的门路,投效而来的门客。很多人把门客想的很高端,其实不是这样的,门客这个群体水分很足,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成语‘鸡鸣狗盗’就来自门客群体呢。
很多人只要有一点儿寻常人没有的本事就可以尝试去投效,如果主公是个对门客来者不拒的,总能混一碗饭吃。
总的来说,门客中有真正的能人,也有浑水摸鱼的。不提那些混日子,确实有不少人是抱着将来有机会出人头地的想法成为门客的。这个时候又没有科举制,一般人想要当官实在是太难了!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简直看不到一点儿希望,于是有人寄希望于遇到一个伯乐,往上推荐自己。
做门客就是在这样想法的驱动下做出的选择。
陈娇的身份摆在那里,即使被废,依旧是经常能够接触到天子的人之一!如果能得到她的赏识,她只要说一句话,门客出仕是很简单的事!
不过即使是这样,陈娇身边的门客大多也不是抱着这样想法来的,她身边的门客大多是她用来给自己解闷儿的。大多擅长音乐歌舞、讲故事、绘画之类的技艺…真正求上进的人,大多还是不会给自己找个女性主公。
这是这个时候的人的想法,非常正常。
但世事总有例外,正在舞剑的两人就是。
两人是堂兄弟,燕地人士,剑术十分不俗。两人的打算是靠这一手剑术出头,于是来到长安之后就开始找主公投效…只是这事儿也不容易,一开始是拜入了一侯府,侯府主任在待客的时候请他们舞剑,这时候被陈娇看中。
‘陈皇后’的名头还是很大的,与其继续在侯府默默无闻,还不如换个boss,于是两人就改换门庭,投入了陈娇的门下。
陈娇这个人性格高傲,万事不放在心上,但既然是了解了这两个人的志向才把两人收入门下的,就不会一点儿表示没有。于是刘彻、陈嫣都在的这个场合,左右也无事,百戏更是老套,就让这两兄弟上前舞剑了。
剑术不俗是真的,更难得的是两兄弟舞剑的时候仪态很好看…很多人也舞剑,但大多数没什么观赏性。也对,人家修习的剑术本来就是为了杀伤敌人,讲究观赏性岂不是本末倒置?
虽然很有观赏性,但也没有完全沦为花拳绣腿。这个时候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剑舞’,但很多人以舞剑做表演,也差不多了!正是因为此,陈娇才高看了两兄弟一眼,还特别注意给他们机会。
在皇帝面前表演的机会,这可以说是相当难得了。
“甚好。”刘彻评价了一句,因为陈娇顺嘴提了一句这两个门客,他也没有驳她面子的意思。当然,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是皇帝,他的‘身价’可是很高的!怎么可能见了两个门客舞剑就如何。
他这句评价就是一个信号,反正会有人把接下来的事办妥。
得了这么一句评价,两兄弟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只是尽力压制,不敢表现而已。
注意到陈嫣多看了舞剑的两人几眼,刘彻端起酒杯的手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道:“阿嫣此前未见这两人舞剑?”
“第一次见…”陈嫣抿了口美酒,想了想才道:“有些意思…”
刘彻听这话就笑了:“确实有些意思,不过也就是在民间算不错而已,朕身边英才汇聚,想要找出剑术更加高绝的,并不难。”
“陛下此话臣妹倒是信的。”说话间陈嫣的目光已经投注到刘彻身后的两个年轻人身上了:“这是陛下新封的侍中?过去竟从未见过。”
如果是长安哪位大佬家的子弟,不说认识,至少应该有些眼熟的。
又看了看两个年轻人中左边那一个道:“这位倒是眼熟,却想不起来。”
听她这样说,刘彻眼带笑意,指了指右边的年轻人:“此人是边郡子弟,姓李,乃李广之孙。”
‘飞将军’李广死在疆场上不久…后世李广的名声很大,所谓‘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大概是他在封侯之路上过于坎坷的经历让不少郁郁不得志的文人有了共鸣,他成为了不少文人墨客都爱提到的一个古人。
事实上,处在他所在的这个时代,大家是没有那种感觉的——他是个大人物不错,看他的履历就知道了,是个狠人!但话又说回来了,江山代有人才出,他是狠人,光芒更甚于他的卫青、霍去病这些人又怎么说?
他的难封并非是刘彻不公,而是他自己的命数实在差了些!看他这些年的战功就知道了。不论名气多大,多受手下军士的推崇,这几年他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功却是事实!总不能因为他几次失了战功都不是他的能力问题,就补贴他一个侯爵吧?
不过他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确实是死在战场上了(虽然不是死在作战的时候),朝廷多少是有一些照顾的。比如他死后的余泽可以荫蔽子弟一番,子孙后代想要入朝为官总是有门路的。
这也是汉代官场的常规操作。
陈嫣不知道的是,这个李广之孙名叫李陵,而这也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人物。只是他还不够有名,所以陈嫣并不记得…但陈嫣记得一件因他而起的事,那就是司马迁受宫刑。
司马迁受宫刑就是为了帮他说话,当时他是降了匈奴。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了,而且在陈嫣的影响下,这件事会不会发生还不一定呢。
刘彻再指了指左边陈嫣觉得眼熟的年轻人:“阿嫣觉得的眼熟也不奇怪,这是去病昆弟。去病少有求朕之时,前些时侯却特地举荐了这个弟弟。仔细看看,确实与去病生的有些像。”
这就是霍光?陈嫣还觉得有点儿惊奇。这个霍光相比起霍去病的知名度就低的多了,但排除掉属于霍去病的厚厚滤镜,就事论事的说,他这个弟弟或许是对西汉历史影响更为深远重大的人!
这个人会成长为真正的一代权臣!
“方才还觉得很像,如今陛下一说又觉得不像。”陈嫣摇了摇头。霍去病和眼前的年轻人都是气质较同龄人沉稳的多的那种类型,但是霍去病在少言沉稳之余,整个人的气质是锋利的,站在那里就存在感十足。
眼前的年轻人不同,攻击性要小了不少。
发现天子和不夜翁主的注意力几乎全在霍光身上,李陵颇有不忿。如今还在侍中位置上的数人,他最看重霍光!因为两人的年纪差不多,来到天子身边做侍中的时间也是前后脚,彼此之间是很明显的竞争关系。
相比起霍光,他不觉得自己差在哪里。他自己是文武全才,从小在家族中、在地方上都是很有名的。如果不是这样,来到天子身边做侍中这样的美差,也落不到他身上。虽说这是祖父的余泽,可祖父的儿孙可不止他一个!
而这个霍光,在各方面还不如他呢!但因为是骠骑将军之弟,便处处被高看一眼。别人也就罢了,关键是天子也因此格外注意他!
如果霍光真有本事让他心服口服便不说了,但事实是,霍光没有这个本事——其实这不奇怪,李陵是边郡子弟出身,看起来没什么资源。但事实是,李广已经发迹多年,李陵本身是享受到了很好的教育资源的!霍光则不同,他的父亲霍仲孺只是一个小吏,霍去病发迹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在此之前并不能改变霍家的情况。
霍去病是因为母亲卫少儿是卫子夫卫青的妹妹,这才得到贵族的身份,获得顶尖的教育资源的。霍仲孺只是卫少儿当年的情人,恋奸情热之下生下了霍去病,但那之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卫家发达,并不能给霍仲孺带来什么好处。甚至后来卫少儿嫁入侯门,恐怕还会可以忽略曾经的这一段情。
此时一个小吏之家能给孩子什么程度的教育资源?
霍光本身很聪明,但这不能立刻弥补过去十多年的教育差距。
李陵当然不会考虑那么多,他又年轻,还不能完全不留痕迹地隐藏自己的心思。当下便主动道:“禀陛下,臣亦能舞剑。”
这是针对刘彻之前说过的,身边多的是英才,想要找到比刚刚兄弟二人更优秀的并不难。
刘彻听到挺高兴的,道:“去罢,让不夜翁主瞧瞧!”
陈嫣眼力很好,一看李陵走路的姿态就知道这个年轻人绝不是花拳绣腿,而是真正军中的法子训练出来的。一时也来了兴致,道:“我与小将军奏乐!”
‘小将军’这个称号当然是为了李广,人家都是飞将军了,人家的孙子当得起一句小将军。
花园一角安置着乐伎,刚刚这些人还配合舞剑演奏过。陈嫣也不挑,让人摆了一架鼓,置于亭台斜前方。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节奏不紧不慢,鼓声浑厚,像是每一下都敲击在了骨子里。
陈嫣最擅长、从小学到大的乐器是‘瑟’,但是富贵闲人的生活让她有机会也有意向学习更多的东西。很多乐器不说精通,但弄的响是没问题的。
随着鼓声响起,李陵也是长剑出鞘——确实是一位精通剑术的少年剑客!就连见多识广的陈嫣也心中赞叹,这个年纪就有这种水平的剑术,确实不是一般人。得是自己很有天赋,同时又苦练不辍才有这样的成果!
打鼓是很费体力的,舞剑完毕,陈嫣的额头也沁出汗珠来。放下鼓槌之后立刻有婢女奉上擦汗的布巾,陈嫣笑意盈盈地回到位置,赞叹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呢!”
今天陈嫣穿的是男装,刘彻注意到她腰间长剑,便笑着道:“这倒是让朕想起了少年时学剑之事,当时阿嫣与朕是同一位老师门下。”
陈嫣一听便笑着摆手:“哎呀!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当时臣妹年幼,所谓学剑,就和玩耍差不多。难为老师在教导陛下之余还要教导我了!老师是天下闻名的人物,教导太子无不可,教导我却是屈才了!”
刘彻却不同意,反驳道:“哪里屈才?若如今来看,阿嫣的剑术是男儿也不及的!”
这话半真半假,陈嫣这些年剑术确实越来越好了,一般男子也不及她。但那都是生活逼出来的,早些年在海外做事的时候总有不安全的时候,除了仰仗身边人的保护,她总得有些办法保护自己,作为最后的底牌。
可以说,她的剑术是为了求生存而成长起来的…虽说这也是剑术最本来的样子,但到底因此基础不够好,在行家眼里也就那样了。
扶了扶刘彻送她的长剑,陈嫣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和永安侯的封号一起到的还有一些别的赏赐,其中之一就是这把剑。和天子用来赏赐的‘天子剑’不同,这把确实是刘彻本人的佩剑,只不过是数年前的了。
当时刘彻还是太子。
陈嫣其实还有另一把天子剑,那是刘启的佩剑,正是当皇帝的时候所佩。只不过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既然刘彻新近将这把剑送了她,有机会的时候她自然也会选择佩戴这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