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懒得跟你吵,来之前我就跟你说我做了梦,噩梦,凶兆,青城三连桥不能来,你觉得我是在放屁,结果呢,我们今天下午才到这里,晚上一转眼豆豆就没了,你从来都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但凡你信我一点,我们这会就不会在这里……”
“……”
陈仰感觉自己的脑子成了一个木鱼,被人不停地敲啊敲,敲啊敲,快要裂了,他扭头找围观群众搜集孩子的信息。
还没搜集完,陈仰就见钱秦牵着一个男孩往这边来,那男孩和群众描述的一样。
围观的站开点,有人大喊:“两口子还吵啥啊,你们家娃被好心人送过来了!”
男孩攥着钱秦的手,不往爸妈那跑。
他妈妈哭叫着扑了过去,一把抱紧他,连声问他跑哪去了,为什么不听话。
“行了,豆豆没事就好了。”当爸爸的没那么情绪化。
“我们今晚就走吧,离开三连桥。”他捂着跳动的右眼皮,“我说真的,我心里头……”
孩子妈打断他,冷笑道:“你要走就自己走,我一个人带豆豆看旅游节。”
“又不是只有三连桥有旅游节,其他地方也有,我们可以等别的地方旅游节到了,再去看啊。”孩子爸看她就是不往心里去,气得大吼,“你信我一回行不行!”
年轻女人也是个固执性子,她没搭理丈夫,径自抱起孩子走了。
四周的游客里发出窃窃私语。
“带孩子出来旅行不是挺好的事吗,吵架就没意思了。”
“对啊,真不知道吵什么,的亏孩子没丢,要是丢了,后悔去吧。”
“……”
“来都来了,就看看呗,明天不就是旅游节了吗,也不差一天吧,总统都没这么忙。”
“……”
“三连桥每年都有旅游节,哪年出过事啊,还凶兆呢,这当爸的真是,为了回去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话说三连桥很多年没在旅游节前后下雪了,不知道明天下不下,走了走了。”
“……”
陈仰没再管小插曲的后续会怎样,他退出人群,叫住钱秦。
“幸好你看到了孩子,不然我一时半会找不到他,那对夫妇闹起来了,我有可能触犯禁忌。”陈仰跟钱秦道谢。
钱秦白了大半的头发上覆着碎雪,他微微驼背,一只手放在外套口袋里,一只手垂在裤子一侧,还维持着被攥的样子。
“我在你前面碰到的这场闹剧,找孩子不是为了你。”钱秦。
陈仰没改变自己的想法,尽管如此,钱秦还是有帮到他。因为他也碰到了这个事,就也要负责化解。
大晚上的,下着雪,如果钱秦没找回孩子,那还不知道要费多少时间。
平时找就找了,把景区查个底朝天都没问题,可这会不行,第一个任务正在艰难收尾,就很麻烦。
“大哥哥!”
男孩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他把手里的小汽车举高,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钱秦,眼里满是纯真和善意,“这个送给你。”
钱秦一动不动地站了会:“谢谢。”
男孩还想和钱秦待会,他妈妈把他带走了,这次他没有再能跑回头。
陈仰看钱秦蹲下来,按着小汽车在青石板上蹭了蹭,小汽车慢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一段。
钱秦拿起小汽车离开了,他外表有多孤冷沉静,内心的岩浆就烧得有多烫,骨头架子仿佛都在起火。
关东煮的香味从左侧传来,陈仰将视线从钱秦消瘦的背影上收回来。
朝简把纸杯给他。
“景区的事还挺多的。”陈仰捧着纸杯,感受一股股的热气往他手心里钻,他呼出一口气,眼睛扫视红灯笼高挂的三连桥,这块真实世界的碎片随着任务的进度推进,越来越不真实。
“小陈,怎么回事?”人群里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仰看着向他走来的刘值,脑子里是对方杀人碎尸糊墙的事,他大力咬碎一个牛肉丸:“刚才有个小孩走丢了。”
“什么,孩子走丢了?现在找回来了吗?”刘值脸上的温和瞬间就不见了。
陈仰点头:“找回来了。”
“那就好。”刘值又恢复成原来的神态,“十一点开会,没忘吧。”
陈仰说没忘。
刘值也没问查得怎么样了,只是叮嘱了一遍。
陈仰一直戒备地盯着刘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道:“快走。”
朝简带他抄近路。
陈仰吃关东煮吃得烫嘴,他不耐烦了,没吃几个就给了朝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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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到关小云家的时候,只有小部分任务者到了,大部分还在路上。
第一波到的任务者都在堂屋的屋檐下待着,没进屋。
男同志们的眼睛跟着朝简手里的关东煮转,几个女同志的眼里没有关东煮,只有吃关东煮的帅哥。
陈仰进了堂屋,开灯,他等了会,队友们陆陆续续都到了。
人数和纪念馆的时候不相符,少了十来个,其中就有郑之覃的辅导员。
这个现象让队伍里的气氛变得紧绷。
“我,我来的路上听到几个游客讨论,说是有游客不满意还有三个景点没开放,和管理处的人吵起来了。”一个小个子男生犹豫着开口。
那十来个应该是急着往关小云家赶,没管纠纷,或是彼此都抱着别人会搞定的心态,最后触犯禁忌死了。
陈仰扫了眼背对着他,站在院里抽烟的郑之覃。
那辅导员当时是和新认识的同龄女士一道走的,没和郑之覃同路,要是他们一块儿的话……
烟味混着寒气往陈仰的鼻息里扑,他的眼前浮现出郑之覃站在潘霖的尸体边抽烟的画面,以及那声“小朋友,走好”,他无声地扯扯嘴角,脚步迈了出去。
“你要不要去找找你辅导员,也许她只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来晚了。”陈仰停在郑之覃身旁。
郑之覃弹了弹烟灰:“我看到她的尸体了。”
陈仰不再多言。按照年龄,他应该喊那位辅导员一声阿姨,她给的那袋大枣还在他床头放着,没吃。
他能记得的就是她的脸很素,干练清瘦,下巴正中间有颗痣。
这还是接触过的,像那些没接触过的死了,陈仰都没印象,只会觉得,又少人了。
百人任务,百人……几乎都是几条人命,十几条人命的减少,就像是单纯的数字一样。
陈仰返回堂屋,他拐到楼梯口,脚步不停地直奔二楼。
二楼的楼梯口有个门,打开进去会有几个屋子,其中一个是关小云的房间,后来他们为了找线索,把墙壁和地板全砸烂了。
陈仰走那天将二楼的所有门窗都关了起来,有个屋子里面放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一具老年人的尸体,还有一具碎尸,那味道无法形容。
陈仰戴着口罩进去,快速开窗散味。
等味道没那么冲了,他才让队友把关小云背上来。
关小云还没醒,或者说她不肯醒,不愿意面对现实,这状态跟武玉有点类似。
“按穴位吧,按她的人中,中泉,涌泉三处。”一个任务者说。
“她不是突发性昏厥,是被敲晕的,哪能晕这么久,早该醒了。”队伍里有不同的声音。
乔小姐将关小云提到自己跟前,凑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关小云的眼皮直抖。
“醒了。”乔小姐轻笑。
刚才她说的是:你不想见见你男朋友吗,他连个给他收尸的人都没有呢。
关小云看着堵在楼梯口那扇门前的一伙人,嘶哑地问道:“他在哪?我男朋友在哪?”
“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就让你见他!”江江高喊。
关小云用一种要吃了他的眼神看他。
江江往同伴身边缩了缩,这女人爷爷的事,他是绝对绝对不敢说漏嘴了,怕她想不开,什么都没说就自杀了。
关小云垂着头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大家渐渐开始不耐的时候,她才慢慢开口。
“我以为只有我一个。”关小云两只手插进头发里,用力揪住一把,“我没想到程哥和阿宇竟然也……我不知道……阿宇为什么……呜呜……”
楼梯上的女人失声痛哭起来,这起悲剧跨度的时间很短,就是上周的事。
上周关小云跟往常一下在景区巡逻,她下班回家的时候,发现门口的信箱里有一封匿名信,信上说只要她答应做一件事,就会支付她一笔钱。
关小云以为是骗子就把信丢了,谁知当天晚上,她收到信息提示,卡里突然多了十万。
很快她就收到了第二封信,那个匿名人士透露,十万只是诚意,她开始信了。
“我起先没想答应的……”关小云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指,“那笔钱我几辈子都赚不到……我只是想过得轻松一点,有错吗,我有错吗……”
听她说的这些,众人不言而喻,她这是被金钱诱惑了。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错没错都是相对应的,他们是旁观者,不好评价。
“我不明白,阿宇为什么要和我走上一样的路。”关小云蹲下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陈仰隔着点距离,俯视她的绝望:“你明白的吧。”
关小云的身子一震。
“他妹妹的婚姻是个灾难,她想开个店换种生活方式,可是开店需要本钱。”陈仰略微一顿,“他也有了喜欢的姑娘,要为他们的将来做打算。”
关小云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肩膀抖个不停。
“程金也差不多吧,”陈仰说。孩子要出生了,有个可以摆脱困境的机会掉在了自己面前,只要抓住了,一家就能过上好日子。他即便明知有危险,还是会抱着侥幸的心理赌一把。
陈仰深吸一口气,之前郑之覃告诉他说“程关叶三人的共同点是穷”,当时他还不以为意,他认为三连桥有不少家庭的条件都差,那不算特点。
现在想来,那就是共同点,只不过人生翻盘的机会没有分散在所有疲于生机的人身上,只给了他们三人。
没谁关心所谓的报酬是多少,也不管匿名人士是猎奇还是出于什么想法,他们只想知道,关小云做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