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得先训练体力。
草原上的羊为了逃生,总是机敏且跑得很快,于是延景明打定主意确定了训练计划,扭头便对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儿道:“先跑步吧!”
诸位美人:“?”
阿廖莉登时就来了精神,觉得自己浑身热血熊熊燃烧,巴不得立即应和延景明的计划,一面比划着手势以母语同延景明说:“自从来了中原,我就好久没有跑步了!”
延景明深表赞同。
依他这几日在中原所见,除了秦卫征这样的武官之外,中原人好像都不怎么喜欢运动,连温慎之这种体弱急需锻炼之人,竟然也如此惫懒,长久以往,中原人怎么能变强呢?
延景明深深叹气。
中原人,不行。
……
不行就要多锻炼,锻炼第一步就该从跑步开始。
于是等温慎之下朝回来,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副奇怪的光景。
东宫之内,美人成行,正结伴绕着花园长跑。
这些小美人而哪儿吃过这种苦头,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巴不得立即停下休息,可他们身后有一只异兽正在追逐,他们不敢懈怠,而那异兽,正是延景明豢养的猎豹卡米。
卡米其实追得很是随意。
它只是跟在几个美人儿身后,一会儿扑扑蝴蝶,一会儿又去小池子边上捞捞太子养的锦鲤,等美人儿跑不动了,它就扭头回来用大脑袋蹭一蹭延景明。
延景明换了身胡服,没了大袖子大衣摆的束缚,他着实身姿灵巧得很,看起来像是一只本就该在辽阔草原奔跑的小豹子。
胡服束腰翻领,自然显得他腰极细,又踏了金锦马靴,裹着他修长小腿,温慎之移不开目光,而延景明听到声响,回首朝后一看,见是温慎之回来了,他不由弯起眉眼,冲着温慎之粲然一笑。
温慎之稍稍一怔,只觉读了许多年的诗,至今日方才品出了“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句的意思。
他抑不住心跳微促,见延景明朝他跑过来,他方抖开手中玉骨折扇,以掩饰自己略有些紧张无措的心绪,一面急匆匆要开口。
延景明:“泥早上——”
温慎之:“我早上——”
二人均是一顿,温慎之咳嗽一声,笑道:“我早上去上朝了,你睡得香,就没吵醒你。”
延景明认真点头。
他其实不知道上朝是什么意思,甚至将“上朝”当成了皇宫中的某处地方,可无论上朝是何处,都与他关系不大,此时此刻,他最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介里太小了。”延景明说道,“跑起来米意思。”
温慎之:“……”
他看了看东宫仅比御花园小一些的花园,免不了沉默,正不知如何开口,卡米也小跑着从一旁过来,用脑袋顶了顶温慎之的腿,撒着娇便蹭了上去。
“泥看。”延景明又说,“卡米也觉得米意思。”
温慎之:“……”
有温慎之同延景明说话,卡米又忙着同自己的新主人撒娇,总算没有人去顾着荣皇贵妃送来的那群美人儿了,温慎之不必他们行礼,那美人们累得瘫倒一地,一动不动,赖着便不想起来了,因而哪怕太子就在眼前,也没人还有心情理会。
此时此刻,太子当然没有躺着重要。
只除了一个人。
落羽,他真的很恨。
他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这太子妃为何便要如此作弄他,如今太子就在此处,那他哪怕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对太子发出呐喊的声音。
“殿……殿下……”落羽声音颤抖,开了口才发觉自己好似已没有了什么气力,“奴有事……有事要说!”
他有气无力,声音细微,温慎之只听清几字,他不喜欢荣皇贵妃送来的每一个人,心有不悦,却还是礼貌回应,道:“你是何人?”
落羽没力气了。
方才那痛苦长跑简直要了他大半条命,而今一开口便觉得胸口喉咙着实烧得疼,他眼前发黑,艰难蠕动双唇。
延景明知道这种痛苦!
他第一次接受阿兄训练的时候,也这么痛苦!
既然大家都感受过同一种痛苦,那就是同病相怜,更该互帮互助,延景明便好心代替落羽开口,道:“窝寄道!他叫掉毛。”
落羽:“……”
温慎之不免一怔,觉得这名字有些别致,不过他好像的确听过有人姓刁……他正发怔,身边大宫女蓝暖见状,觉得这场合,主子的确不好开口,她便清了清嗓子,代主询问,道:“刁郎君,你有何事要同殿下说话?”
落羽双眼放空,声音微不可闻:“我……我不姓……”
延景明紧张:“掉毛,泥肿么了?泥没素吧?”
蓝暖关切:“哎呀,刁郎君是体力不支吗?”
温慎之:“刁……呃,来人,去请御医。”
落羽失去理智。
昏迷前最后一刻,他隐隐约约想,皇贵妃说得没错,这位太子妃,一定是了不得的宫斗高手。
他果然不简单!
……
御医来此为累得瘫倒的落羽诊治。
温慎之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原想带延景明一道去吃个饭,可不想延景明忽而转头看向了他,眨着一双翡翠一般的大眼睛,认真问:“泥要来一起试试吗?”
温慎之:“……”
延景明:“泥身体不好,就该多多锻炼。”
温慎之:“不必……”
延景明:“窝阿兄嗦了,体弱就要多锻炼。”
温慎之:“不用了不用了,我挺好的……”
延景明这才皱一皱眉,一面在心中想——
中原人,果然不行。
……
温慎之又带延景明溜出了宫。
他今日上朝时,心中还惦念着书房的画,他想往后他是要与延景明长久相处的,那有些事,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他该早些同延景明说清楚,他也知道,西羯在这等事上颇为开放,就冲着那阿日延景明所言,他便该明白,延景明是绝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于是今日他带了两幅画,干脆带着延景明一道去了平康坊。
他是熟门熟路,领着延景明进了南曲最大的极乐楼,那楼中的人竟也识得他,楼中女子仅是笑笑与他打个招呼,并不上来纠缠,而他们唤的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见他带了个西域美人过来,还有些惊奇,甚至有人忍不住开口询问打趣,道:“文先生,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西域美人儿?”
温慎之直白回答,道:“我夫人。”
打趣那人忽而便噤了声,像是觉得带夫人来此处着实是件稀罕之事,可他也并不多言,改口同温慎之道:“文先生,还是老地方,您往阁楼去就好了。”
温慎之点了头,牵着延景明的手朝楼上走,延景明好奇不已,左右打量,他看此处的美人姐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不少人还好奇看着他,见他望来,便以团扇掩面同他笑。
待上了二楼,温慎之令他穿过长廊,长廊两侧有些屋子并未关上房门,里头便见许多人围屋而坐,中间美人载舞,延景明小心翼翼探头一看,还见有人着了大盛官服,像是下值之后就跑到了这里来。
延景明吓了一跳。
他与温慎之可是偷溜出宫的,他还好,他知道中原人对西域人大都脸盲,那些人应当是认不出他的,可温慎之不一样,人家的太子,人家认不出来才怪!
他想想总是要抓温慎之回宫的秦卫征,觉得若是叫人发现温慎之偷溜出宫,他们两便要被遣送回宫了。
他还没吃饭,饿得心里发慌,一点也不想现在被人送回宫中,他很紧张,连忙缩回来扯了扯温慎之的衣袖,小声嘟囔着说道:“里面里面——”
温慎之便朝内一看,恰好一名官员抬首,二人目光相对,温慎之微微一笑,那人吓得立马低下了头,权当做什么都不曾看见,紧张得不知该要如何才好,温慎之这才将目光移回来,道:“你放心,他们会当做没看见的。”
延景明不明白。
温慎之为他解释,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
延景明:“……男的胡兔?”
温慎之并不曾听出异样,还点了点头,以为自己又教了延景明一个中原词汇,一面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还担心得罪我呢。”
延景明听不懂。
他挠头思索温慎之所说的话,一面跟着温慎之爬上阁楼,此处与下方的歌舞喧闹相比,着实要寂静许多,屋中坐了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挺着一个罗汉肚,正抱着算盘算账,听见有人上来了,方抬起眼,朝入口处一看,面上神色登时一松,好似心头一颗大石落了地,开口便道:“文先生,你没事便好。”
温慎之并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那人左右一看,令温慎之与延景明进了屋,扭头关了房门,方才小心开口,道:“朝中好像有些变故。”
温慎之微微一怔。
“你可知近来京兆府在四处拿人,已有不少人入了狱去了。”那人低声说道,“捉的大多是些文人,说是犯了口舌之禁,妖言惑众,文先生,我原担心你也出事啊。”
温慎之还真不知此事。
忠孝王温恭肃有些专横独行,又是他的长辈,他也一贯遵循皇祖母给他的告诫,明面之上,绝不会与温恭肃起冲突,长久以往,在小事上,温恭肃并不会与他商量。
温慎之想着自己或许该去同皇叔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人将声音压得更低,道:“先生,这几日,您切莫小心一些,我听说,京兆府的名录上,好像有您的名字。”
温慎之若有所思,将画交给此人后,便领着延景明朝楼下走去。
他倒是不担心这件事,给京兆尹一百个胆子,京兆尹也不敢来拿他,当下最重要的,应当还是先带延景明去寻些吃食。
他们回了二楼,又从那半敞房门的屋前路过,延景明想着温慎之所言的“男的胡兔”四字,不由又朝着那里头看了一眼,而这一瞥,他倒是从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面孔。
正是那日在校场遇见的左瞿。
而左瞿恰好抬眼,同延景明目光相对,片刻之后,那左瞿却没有“男的胡兔”,而是猛然蹿起了身,急匆匆朝外走来。
他要行礼,可又怕引起更大的动静,温慎之也不希望引人注意,抬手止住了左瞿要行礼的动作,左瞿已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殿下,您又偷溜出宫!”
温慎之没有辩解。
“您偷溜出宫也就算了。”左瞿道,“您还带太子妃来这种地方。”
延景明疑惑开口,问:“介素什吗地方啊?”
左瞿不理会他。
温慎之想为延景明解释,左瞿却又愤而打断了温慎之的话。
“您是太子。”左瞿气恼非常,道,“您怎么可以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