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离忧没有回话,用手背掀起毡门,弯腰出了毡帐。
厚重的白云压在头顶,远处的山坡隐于云雾,天空近得仿佛伸手就能触及。积云遮去光华,白昼显得灰沉沉,原野也因光的薄弱而藏起了秋色,显现浓郁的绿。
呼啸北风迎面而来,及腰的长辫们随着风与乐离忧动作起伏,在空中晃荡了会又落下阿史那博古多伸手抓住辫子的那一刻,乐离忧停下了脚步,淡然回头,问候:伽尔汀叶护。
没能让乐离忧出丑,博古多放手,笑笑道:早啊,阿纳托利。丝毫不把自己的恶作剧当回事。
拔也阿纳托利是乐离忧在突厥中的名氏。
早。乐离忧朝他微微点头,随后便继续朝着自己的目的去。博古多跟上他,与他并肩后,问:新送去的男孩,喜欢吗?
乐离忧只答:比之前的好。
确实比你带回来的那个好不愧是有着苍鹰一样犀利眼光的我。博古多沾沾自喜,拧眉,模仿猎鹰挑选猎物时的锐利眼神。
叶护这双眼用来为我挑男人,不觉得浪费了吗?
难不成需要我为你挑女人?博古多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偏要如此调侃,聪明人的喜好总是与众不同喜欢男孩就算了,年纪小的还不爱,你不就是喜欢娇小可人的吗?没必要拘泥于年龄。
我也没必要拘泥于性别。
博古多一愣,理清这是句反话后笑道:算了,你喜欢就好。
乐离忧沉默,而博古多已经习惯他的冷淡,也无意怪罪他的不敬,只问:把他扔了如何?新人更比他好,何必留恋旧人惹大汗不快?
我喜欢旧东西,更喜欢叫不出声的旧东西。
叫不出声东西?这样明显把人当玩物的说法却让博古多稍稍兴奋了起来,他抬手把胳膊搭在乐离忧肩上,道:唉,要不是对男人没兴趣,我也想陪你玩玩呢。
我对伽尔汀叶护没兴趣。
唉,聪明人总是桀骜。
阿史那琼阿利坐在主座,往下站着阿史那博古多和阿史那图尤瑞两位叶护,再往下是博古多身旁的乐离忧。
寒冬将近,图斯叶护提议趁这段默认歇战的时间里出其不备,绕过交战处,以突围之势突入长城,从内部攻入平城,夺回平原。阿伊迄特勤怎么看?
乐离忧看向图尤瑞,图尤瑞不由咽了下口水,走到摊着地图的长桌上,以便在图上比划,一边说道:窝在城墙中生活的小羊们哪有我们草原上的汉子耐寒?我们的可以现在出发,趁着初雪还未落下,从帝国西端折入
乐离忧耐着心听他说话,等他停下,才道:进攻本就比防守艰难,何况面前有高墙,脚下是积雪,背对寒风,头顶冰雪。图斯叶护有狼一样强健的身躯,我们的士兵也是不畏冬寒、冰河游泳的猛汉,但对自身实力过度的自信与对敌人极端的轻视终将导向败亡承认吧,在冬歇时进攻对我们并没有任何好处,只能成全图斯叶护的意气用事罢了。
若放在过去,听到这样的话,图尤瑞定会暴怒,但在上场战役后,他外放的性子收敛许多,尤其对于乐离忧乐离忧没说错,他是意气用事,急在如今动作,也是想快些用胜利覆盖此前的失败。
琼阿利见图尤瑞没反应,点了头,随之对乐离忧道:特勤说得不错朕还得跟图尤瑞好好说教,阿伊迄特勤先回去吧!他唤图尤瑞的本名而不是称呼,表明这话他是以一个父亲的角度说的。
乐离忧行礼,退出毡帐。待人走了好一会,图尤瑞问:大汗让我等他来此只为听他讲几句大汗也能说的话?博古多把手边大碗的酒举了起来,补充道:还打扰了阿纳托利和情人温存。
呵,琼阿利看着博古多,似乎遗忘了先开口的图尤瑞,他是真的喜欢还是做做样子给我们看?
大汗多虑,别人也许会为了情人背主,但那可是阿纳托利,他还不至于犯蠢。就算大汗因那奴隶商人的话怀疑阿纳托利确实曾在中原长居,据那人所说,中原承载着的全是耻辱的回忆,即使没有这样的过去,阿纳托利也没必要为了他国背叛故乡。
你很相信他。
博古多摇头:商人可能为了自保编了谎话,但阿纳托利也可能为了自己的颜面、为了大汗的信任说谎我看中他的头脑,这样的谎不影响他为突厥效力,也不影响我对他抱有期待。
是,琼阿利扬着嘴角,才把视线转向图尤瑞,至少他带领我们赢过几次。
图尤瑞咬牙,沉默了片刻还是仍不住开口:大汗专门把阿纳托利和博古多叫来就是为了羞辱我?
琼阿利鼻尖喷出一气:哼,羞辱你?朕是要确认如今的你对阿纳托利的态度,要是又如以前一般混账,朕的士兵全都白死了!就让拔也氏骑在我们头上?
他现下在阿史那部。朕知道你觉得听他指令失了颜面,但他是谋士,出谋划策是他的专长!身为统领,连用人所长都不会,只想着表现自己怎么?你手下的人是吃干饭的吗?自负至此,朕如何放心把突厥交给你?
图尤瑞低头自省,琼阿利接着道:你以为朕真会让他骑到你头上?他姓拔也!突厥还是阿史那氏的天下,等夺回了阴山下的要地再想办法除掉他也不迟。总不能留给拔也护,添了后顾之忧。
是!
图尤瑞抬头对上琼阿利的视线,目光坚定,而博古多安静饮酒,酒碗遮了半张脸,只留下一双眼紧盯着兄长图尤瑞。
几名少年样貌的青年盘腿坐在帐篷旁,在这层层白云下,伴随着凉风聊起他们共同的男人。
真好啊布卡羡慕地看着阿图弥,随后张开四肢,呈大字躺地上,特勤已经把我丢在一边很久了,这之前也只碰过我一次果然还是我个子太高了吗?
阿图弥在心中讥讽:光看脸,你就能与我媲美了吗?他不会把这样难听话说出口坏了他的好形象,只带着友好的笑,说:只是我来的正是时候。
怡尔丁抱着小腿,脸趴在膝盖上,道:特勤不喜欢我。
阿图弥看着这样的怡尔丁,笑而不语。
比起布卡这种神经大条的,阿图弥更厌恶怡尔丁这种即阴沉又奇怪的人,这样的人一开口就令他起鸡皮疙瘩,但为了对他要服侍的男人有更深入的了解,他又不得不借着这张娃娃脸扮出一副纯真少年的模样,拉着他们玩交友游戏纯真得他想吐。
服侍阿伊迄特勤的只有你们吗?阿图弥问。他稍加打听便知晓了男宠们的住处,但奇怪的是那顶毡帐下只住了布卡和怡尔丁,里边看上去也确实只住了两人。为了不错过迎接乐离忧回归的时机,也让乐离忧看看他的友好可爱,他特地把这二人拉到了乐离忧的主帐外,还美名其曰是为了给他们增添存在感。
这二人的姿色都不如他,他有不被比下去的自信 。
是吧布卡回答,忽地又坐了起来,啊,不是,还有一个,叫牙牙的孩子。他很久没见特勤和牙牙一起了,不好与人接触的牙牙本身也缺少存在感。
孩子?
阿图弥在被送到乐离忧床上前曾被提醒乐离忧喜欢幼态的成年男子,也真因为要兼并幼态和成年,合心意的男宠才会那么难找。对于年龄的事,博古多告知阿图弥不要把岁数说小。既然乐离忧排斥未成年,那么他应该不会要一个孩子才对。
布卡点头,解释:牙牙应该和我们差不多大,可给人的感觉是真的年少,总觉得再大不会超过十七八。
他没和你们一起住?
布卡摇头:牙牙跟特勤很久了,也一直是一个人住。
特勤和他做过吗?
当然,布卡笃定,以前特勤经常把他带到自己帐里直到你在特勤帐里长住。
这么说,这位牙牙的少年也不是他的对手。阿图弥正欲再问些什么,布卡忽然站了起来,对着阿图弥身后喊了声:牙牙!
阿图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一名抱着奶罐的少年转身看向他们,随后不言不语地走来,看上去有些腼腆。
少年朝三人微微弯腰,算是问好。阿图弥上下打量了他,光外表上看并不觉得他有什么过人之处,长相也只能说是清秀,除了一双还算大的眼睛,五官也没有过人之处,皮肤也不及阿图弥白皙阿图弥初步评判他算不上对手。
阿图弥站了起来,与面前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面对面,友善道:你好,我是阿图弥。
少年点头,没有出声。布卡解释:牙牙不会说话。
哑巴?
阿图弥脑中忽然回响起乐离忧让他闭嘴的声音,想到乐离忧在他嘴部绑上布条的画面,忽然觉得心中不适乐离忧既然不喜欢他人在做时发出声音,会选中哑巴做床伴也不令人意外。
他和你做的时候也是那么粗暴吗?阿图弥不由顺着心声问。
少年一愣,没一会,在三人的注视下竟然红了脸。
意外的纯情。
特勤喜欢牙牙。怡尔丁道,沉默寡言的他每每开口都能令阿图弥感到不适。
被称作牙牙的少年闻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随之用口型配合手势对阿图弥道:特勤喜欢你。等通过阿图弥的表情知晓阿图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便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脸。
阿图弥看着面前笑容可人的少年,倏尔想,若是特勤真喜欢他也不奇怪。
阿图弥正看着少年的笑脸出神,而不知何时出现的乐离忧伸手揽走了少年,阿图弥下意识要跟他们入毡帐,但乐离忧却停下,头也不回地道:回去阿图弥,你和他们一起住。
作者有话要说:
查了些突厥的资料。
名姓不会取,所以大多拿现成的用了(名字多是我这个文盲从读不懂的一串串abc瞎音译的)。
突厥可汗用朕自称我也挺惊讶的,也许只是先人翻译时用了朕,但我这个历史盲还是拿来用了。
PS:突厥人的名字又长又喜欢用和名字不知道有没有关的称号,我尽量写得分明orz,希望不影响阅读。
第121章 121
怡尔丁说你喜欢我乐洋举高手中的纸,几乎就要把这句话塞进面前人的眼眶里。
事实。乐离忧平淡道。
乐洋把纸放在桌上,挥笔在这行字下又写了句:要是大汗觉得你会为了我报复突厥怎么办?
他们会爱人吗?如何与我感同身受?想是如此,但乐离忧也有相同的顾虑,不然就不会收下博古多送的男宠降低外人眼中乐洋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能降低乐洋被当作筹码的可能。
我会把阿图弥带回来,晚上。
得到回复,乐洋用手势指挥乐离忧坐下,待只能仰头对视的人听话坐在凳子上,他抬起左手抚了抚乐离忧的头顶作为安慰,然这安慰的手才落了两下就被抓了个正着。乐离忧用空着的手托起了乐洋的右手,端详掌中比他小上一圈的手,那中指明显向无名指的方向侧翻了些,光看这只右手只觉得天生如此,与左手比对才能看出不对。
疼吗?乐离忧问。
乐洋摇头。
乐离忧双手握住乐洋的双腕,将他拉近了些,说:我想听你的声音。
为避免在无意中露馅,乐洋私底下也拒绝出声,然许久未听其言语的乐离忧心中隐有不安。
乐洋摇头,他被抓住的双手刚好在乐离忧脸颊两侧,于是他捧起乐离忧的脸让乐离忧与他对视,随之用口型道:以后。
我喜欢听你说话,乐离忧闭上眼,歪了脑袋贴近他的手心,以前的你总有说不完的话。
乐洋抿唇,因心中动摇,肩膀不自主地抖了下,但在乐离忧睁开眼时,他还是换回了笑脸。
见此,乐离忧柔和了眉眼:你现在的假笑,比过去好看该说有进步吗?
乐洋皱起眉头,鼓起双颊,做出生气的样子,乐离忧却是笑了,他松了乐洋的手,拍拍自己合起的双腿,等乐洋叉开腿,坐于他膝盖那端与他面对,他揽住乐洋的腰,倾斜着身子接近,下巴抵在乐洋肩上,说:别靠近他们。
乐洋想问他们是谁,却被此时的姿势限制了表达,因而只轻轻拍了拍乐离忧的后背,等他接着说
不要对他们笑。就算是假笑也不要。
他想,即便乐洋撞见了他和其他男人欢好,也只会红着脸离开乐洋根本不喜欢他,他怎奢望乐洋会嫉妒?他不希望乐洋靠近博古多送来的那些男人,不过是不想见到乐洋过于泰然的表现。
乐洋没能理解乐离忧的真意,以为他们是指阿史那部族之人,以为乐离忧是担心他的安危,以为乐离忧不希望他对曾经伤害过他的阿史那释出半点善意。
失去语言的乐洋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乐离忧,只能稍稍把身体后倾,待乐离忧抬起头,他再捧着乐离忧的脸,在这脸上落吻额头,脸颊,嘴唇轻轻地,不带任何情|欲地,他会这么做只是因为知道这样能使乐离忧开心,但这会乐离忧却是垂着眼帘,面上透不出分毫欢喜。
乐离忧抬起眼帘,问:同情我吗?
乐洋猛地摇头,然而无能用言语直述真意的他仍是只能用吻表达。乐离忧把手伸进乐洋的衣襟内,抚上乐洋的肩。
能做吗?
乐洋脑中一番挣扎,最终也没挣扎出何种结果,他只是紧紧闭上了眼,梗着脖子,一副凭君处置的模样。乐离忧没继续动作,只抱着他,沉默着等时间流逝。而他也靠在了乐离忧身上,像哄婴儿入睡般,一下又一下地轻拍乐离忧的后背。
连片的云朵渐渐染上灰色,即便如此,这天也没有降下雨雪的意思,只是随着时间流逝缓缓散开。天空露了蓝,阳光也终于再度照在这片大地上,但暖光照不散寒凉,冬雪竟伴随着晴日飘下,又在落地后消融。
零星雪沫中,两位男子骑马同行,远离人烟后才渐渐谈起正事。谈到近况之时,乐离忧提起前日被琼阿利召见一事,拔也拓问他的看法,乐离忧说道:明面上是让我现身教育,事实上大汗把我叫去,不过是为了显现我拔也阿纳托利是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