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男人真是太堕落了!”微红着脸的岛原义正言辞地说道,“今夜是祇园祭最热闹的一天,这帮人竟然不去看一年只有一次的山鉾巡行,而跑来这里玩女人。到底是该多么好色的人才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啊。”
虽然岛原嘴上这么说,但他的双眼还是十分老实地透过这些木栅栏,任由视线在栅栏后面的每名游女身上自由游走。
而游走的地方还主要集中在脖颈、脚踝等各种没有布料覆盖到的地方……
虽然第一次进入到这种合法的大型花街的绪方,也在用好奇的目光不断打量着周围,但他的反应就要比岛原平淡许多。
“说起来——”走在前方的牧村突然道,“岛田你还没有试过鱼水之欢,对吧?”
“那、那又怎样……”岛田支支吾吾着。
“你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童男初入花街’哦。看到那里的几个游女了吗?他们现在似乎就是在笑你哦。想看的话,就大胆地去看吧。不要用这种‘想看又不敢大胆去看’的猥琐目光去看游女。”
“少少、少啰嗦!”岛田像是感到难为情了起来,讲起话来都不顺溜了。
“不需感到难为情,岛田。”绪方道,“我和你一样也是没有试过鱼水之欢的童男。”
“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我……我并不会因为我多了个同类而感到开心……”
“哦?”牧村朝身后的绪方投来好奇的目光,“绪方老兄你竟然不是童男吗?我看你这副淡定的模样,还以为你肯定是那种逛花街逛到都快得病的那种人呢。”
“我从来没逛过花街。”绪方没好气地说道。
同为初次进入大型花街的童男,绪方之所以反应要比岛田要淡定许多,全是因为——他和这个时代的审美格格不入。
光是游女们所留的发型——兵库髻,绪方就欣赏不来。
而游女们所化的那些妆容,绪方也同样欣赏不来。
因审美的不同,这些在其他人眼里美丽得不可方物的游女,在绪方眼中——也就这样吧。
……
“武士大人~~”
“别走得这么急嘛~”
“能陪奴家说会话吗~~”
……
在绪方3人从一座座游女屋一楼的“橱窗”前经过时,时不时地会有坐在“橱窗”后面的游女用娇滴滴的声音调戏着绪方3人……主要是调戏那一眼便看出是初次逛花街的岛田。
因为绪方那平淡的模样,让许多游女都和牧村一样——以为绪方是一个逛花街逛到快要得病的那种人。
有些眼力不错的游女,在看到绪方3人急匆匆地往前奔时,便认出3人不是来游玩的,所以没有出声招揽3人。
但也有些游女明知绪方3人不是来寻花问柳的,也仍旧抱着调戏的心态,对绪方3人说出一句句娇媚的诱人话语。
牧村领着绪方和岛田在岛原七转八拐,然后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朝旁边的一条小巷直直冲去。
这条位于两座游女屋中间的小巷堆满各种杂物垃圾。
每座游女屋的屋前都挂有大红色的灯笼。
红灯笼散发出来的红光,给整座岛原添上了一抹淫靡的色彩。
而这给岛原添上淫靡色彩的红光却没能照进这条小巷,使得这条小巷的光线极其昏暗,连数步远之外的物事都看不太清。
这条小巷内污水纵横,奇怪的味道萦绕在绪方的鼻尖,令绪方不由得屏住呼吸,并抬手掩鼻。
“你们两个记得注意脚下。”
牧村扭头朝身后的绪方与岛田说道。
“不要被垃圾给绊倒了。”
说罢,牧村径直朝小巷的深处大步走去。
绪方虽然心中疑惑牧村为何要带他来这种除了垃圾之外就什么都没有的小巷,但还是暂且按下了心中的疑惑,默默随同着身旁的岛田跟着。
这条小巷的长度远远超过绪方的想象。
而且这条小巷也不是直的,而是弯弯曲曲的,绪方已经不记得自己已经转过了多少个弯。
除此之外,这条小巷还有相当多的岔路。
然而不论身前出现了多少个岔口,牧村的步伐都毫不迟疑,显然——他对这块地区相当地熟悉。
就在这时,绪方突然感知到前方不远处的某片昏暗处有人的气息。
左手不自觉地抬起、按在了大释天的鞘口上。
“是谁?”躲在这片昏暗处的人似乎是一名中年,声音苍老又低沉。
“是我。”牧村简洁明了地应道。
“剑龙?”这道声音多了几分惊诧,“你回京都了?进去吧。”
这道声音的话音落下,牧村才再次领着绪方和岛田大步朝小巷深处走去。
跟在牧村的身后又走了一阵后,绪方才终于看到前方隐隐出现些许光亮。
“我们到了。”牧村这般轻声说了一声后,稍稍加快了脚步。
从这条充满异味、垃圾的小巷中走出后,绪方顿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条小巷的最深处竟别有洞天。
还算宽敞的空间内,遍布着低矮的、由木头制成的简易棚屋。
放眼望去,能看到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人在那行走。
虽然此地的空气不像刚才的那条小巷一样遍布恶臭,但也同样弥漫着一股怪味,并不好闻。
“牧村前辈……”岛田一脸惊愕,“这里是……?”
“是另一个京都哦……”牧村的眼瞳中浮现出古怪的色彩,“接着走吧,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在更深一些的地方。”
牧村再次迈开双足向前走去。
紧随着牧村继续往此地的更深处走去时,绪方抬眸打量着四周。
此地不知为何,地上都湿湿的,地上的泥土都被打湿得格外泥泞。
绪方抬起右脚,看了一眼右脚草鞋的鞋底——已经沾满了恶心的泥巴。
“此地地势偏低。”走在前方的牧村注意到了绪方这举动,出声解释道,“岛原的每座游女屋都设有排水渠,而那些排水渠的污水基本都会被引流到此地。所以此地永远都是一片泥泞,到处都是烂泥。”
在说道“烂泥”这个词汇后,牧村特地加重了语气,就像是另有所指一般。
静静地听完牧村的解释后,绪方看向设于道路两旁的那一座座棚屋。
几名身体肮脏至极的男人正窝在绪方左手边的一座棚屋门前。
因为这几个男人的身体已经脏到看不清原来肤色的地步,头发、胡须也一团乱,让绪方无法看清这几名男人的真实年龄。
只看到他们正不顾地下泥泞地坐在那座棚屋的屋门前,在那把玩着骰子,似乎是在赌博。
在注意到绪方3人从他们的身前经过时,这几名男人抬起眼眸朝绪方3人看了一眼。
和这名男人对视了一眼后,一股淡淡的寒意从绪方的心底升起。
原因不为其他,只因这几名男人的眼神实在有些吓人。
明明还活着,双眼就已经空洞无光,像死人的眼睛一般。
接着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绪方见到前方右手边的路边躺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身上的衣服就和此地的其他人一样——都不能算是衣服了,残破地和块破布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此女脸色灰黑,但绪方还能依稀看出此女的五官还是标致的,算是一个小美女。
然而此时此刻,这小美女骨瘦嶙峋,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已经没有半点呼吸。
绪方能够看到此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红斑。
望着此女身上的这些红斑,绪方在心中沉声道:
——梅毒……
还没来到这江户时代时,绪方曾在电视上看过关于性病的纪录片。
因此他认得梅毒的临床症状……
走在绪方身旁的岛田,此时也和绪方一样,不断地打量着周围,脸色也随之一点一点地变得凝重了起来。
就在这时,牧村突然幽幽地说道: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啊。”
“即使是流光溢彩的京都,也有着藏污纳垢的地方。”
“此地便是京都的藏污纳垢之地。”
“你在这里看见的每一个人,基本都是秽多、得了病、不能再接客的游女、被自己的父母抛弃的弃儿……这些没法正常地在大街上昂首行走的人,随同着那些污水,一起汇流到此地。”
“此地在京都算不上什么秘密之地,一些在京都居住时间稍长的人都知道此地。只不过都对此地讳莫如深。”
“我们都把此地称为‘秽原’。”
“京都府不想办法整治一下这块地方吗?”岛田一脸惊愕地反问道。
听到岛田的这个问题后,牧村像是被什么很有趣的笑话给逗笑了似的,轻笑了几声:
“岛田,我问你——你要怎么整治这块地方?”
“将所有的官差调来,夷平这里的每座棚屋、赶走住在这里的所有人吗?”
“那也只是把这些人的家给摧毁了而已。”
“想办法让这些人能够像普通人一般可以在大道上昂首挺胸地大步走——这才是正途。”
“只可惜啊……即使是江户幕府初开、能耐处于最鼎盛时期的京都府,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只能任由秽原存在着,让这些没有归处的人最起码能收容他们的地方。”
听完牧村的这番话,岛田不再说话,只微微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们到了。”牧村轻声道。
绪方朝牧村的前方望去。
只见前方坐落着一栋和周围的破旧棚屋格格不入的漂亮屋宇。
牧村大步走到这栋漂亮屋宇的大门前,然后敲响了大门。
“因心大人!是我!牧村弥八!”
牧村的敲门声刚落下,大门被缓缓拉开。
拉开大门的人,是一名年纪大概在20来岁左右的年轻人。
但这名年轻人似乎患了侏儒症。他的身高还没有大释天高。
“剑龙?”侏儒的眉头缓缓皱起,“2年前你无声无息地在京都消失。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虽然身体完好无恙,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也和死了差不多了。”牧村淡淡道。
“进来吧。”侏儒将房门彻底拉开,然后领着绪方等人朝屋内走去。
侏儒一直将绪方等人引到房内的客厅处。
一名年纪大概在60岁左右的老人家,此时正端坐在摆设于客厅中央的矮桌旁。
见着牧村后,这名老人的眉毛虽然轻轻一挑,但反应还算平淡。
“好久不见了啊,剑龙。”
“因心大人,好久不见。”牧村轻轻点了点头。
“这2位是你的朋友吗?”被牧村唤作因心的老人看了一眼岛田和绪方。
因心的视线最终在绪方的脸上定格。
“……剑龙,你还真是带了一个不得了的朋友过来,这不是现在正被全城通缉的绪方一刀斋吗?”
“因心大人,我此次前来,便是有事要拜托你。”
牧村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拍了拍绪方的肩膀。
“请你帮我把我这朋友藏起来。”
“帮你藏一个正被全城通缉的贼人?”因心呵呵一笑,“剑龙,你2年没回京都,难不成忘了我们秽原和京都府之间的不成文规定了吗?”
“我们秽原从不收纳这些通缉犯——这是京都府任由我们秽原存在、并给我们秽原提供保护的条件之一。”
“我知道。”牧村不假思索地说道,“但我也知道——因心大人你是一个有恩必报、绝不喜欢欠别人债的人。”
“所以——”牧村的脸上此时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因心大人,来还我的债吧。”
“4年前,若不是因为我的帮助,你早就被你的仇家给杀了。”
“我可是还记得4年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哦。”
“你说——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帮我换上这天大的债。”
“这份人情债,是时候还我了。”
听到牧村的这句话,因心的眉头缓缓皱起。
“……行吧。我就帮你把你的这朋友藏起,不过自此之后,我们两不相欠了。”
“没问题。”
“阿宫!”因心朝那名侏儒喝道,“去告诉‘吉屋’,让他们整个房间出来招待贵客!”
“是!”侏儒大声地应和了一声后,便快步从众人的视野范围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