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邸之外,子时已过,街市上也是全然昏暗的。
打更人路过此处,看见从水中走出来的两个人,吓的扔了手中的锣,急匆匆地逃走了。
观若从水中到岸边,夜风吹过来,皮肤是冷的,身体里却在发热。
裴俶站在前面等着她,看着那打更人觉得滑稽,笑的很高兴。
一回头看见不住地发着抖的观若,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观若将他推开了。
裴俶悻悻地收回了手,跟在观若身后,“我带你去找袁音弗,她在马车里等你。”
说完这句话,他又快步走到了观若前头,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也不管观若愿不愿意跟着他,便开始继续朝前走。
疼痛能让人失去理智,寒冷也可以。
可此时观若觉得她的身体好像越发热起来了,她没有能力去思考裴俶的话里究竟有什么不对。
勉强跟着他走了一段路,观若终于失去了意识,一下子瘫倒下去。
*
观若再醒来的时候,望见的是马车的车顶。她慢慢地睁开眼,身体随着马车前行,而微微地震动着。
今日是晴天,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已经不再像昨夜那样冷。
“你醒了?”袁音弗坐在她对面,替她将毯子往上拉了拉。
一醒过来,恢复了感官,观若觉得头疼欲裂。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身体里的力气好像又一下子被抽走了,她甚至希望她不要再醒来。
“你昨夜起了烧,到天明的时候才退下来的。我们已经出了安邑了,你不用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什么?晏既曾经也是这样同她说的。
可是裴俶照样一次又一次地潜到她身边来,一次又一次地令她感觉恐惧。
观若不想问裴俶的去向。她知道他的纠缠是不会到此为止的。
观若强撑着坐了起来,“这辆马车要去哪里?”
她遽然想到,袁音弗的话应验了,她果然上了这辆马车。
她很快又道:“不,无论去哪里,我都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这是我请眉瑾安排的,她会把这件事告诉晏明之的。”
晏既既然昨夜就已经叫人封锁了府门,他是不会放她走的。
“车外是不是还有眉瑾的亲卫?你让他们停车,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
她也不想和袁音弗有什么交集了,没必要连累了她。更何况若是她也在眉瑾安排的马车里,她同样会连累眉瑾的。
“车外没有冯副将的亲卫。”
那两个少年,昨夜都已经被裴俶杀了,尸首丢到了河里。
短暂的恐惧之后,袁音弗的眼中难得有了一点真心实意的关切,是出于同病相怜。
“你不要信裴灵献的话,晏明之根本就没有叫人封锁府门,也根本就没有派人出来寻你。如若不然,我是如何从那府邸中出来的?”
袁音弗对裴俶的怨念,比对观若要多的多。
她压低了声音,“裴灵献就是个疯子!他为了让你离开晏明之,可以不择手段。”
“之前我的确是骗了你,可是我也不得不因此而重又和你上了一条船。”
“你这一次可以试着相信我了,被裴灵献以性命相挟,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骗你的了。”
原来晏既连寻都没有在寻她,他是愿意放了她走第一条路了。
观若不知道她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悲是喜,她好像只能察觉到那种头疼欲烈的感觉。
“这辆马车,如今要去哪里?”
她勉强问出了这个问题。她想要回长安去,晏既说过,她年少时的家,屋舍还是完好的。
在长安她还有一个家。
“裴灵献只是暂时有事去处理了,他还是要过来寻我们的,他没有告诉我要前往何处。”
她甚至连方向都不知道。安邑的几处城门,只有南门是开着的,要走完这一段路程,才能知道他们究竟要去哪里。
观若无力地靠在了马车的板壁上。
她从晏既的身旁逃出来,不是为了和裴俶在一起的。
袁音弗望着她,“裴灵献要我转告你。若是有朝一日晏明之后悔了,要将你追回来,只有他能保得住你。”
“他只是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等到了那里,你可以决定要不要留下来。”
观若无声地摇了摇头。裴俶的话她是不相信的,只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裴俶说的话是对的。
与其继续心不甘情不愿地在晏既身边,令彼此成为一对怨侣,他们还是更应该分开。
谁都不要心软。
马车继续朝前走,迎面起了一阵沙尘。
车夫将马车停到了一旁,而后在车外道:“袁姑娘,前面似乎有一大对人马要进城,看这架势,应该是大家出身,我们还是先让一让吧。”
袁音弗没有说话,掀开车帘看了一眼。
观若连好奇的心思都没有,她紧紧地闭着眼睛。
“是陇西李家的旗帜,不知道又是什么大人物要过来了。”
听罢她的话,观若慢慢地睁开眼,亦掀开车帘,朝着远处望了一眼。
队列绵延数里,有士兵举着李家的旗帜走在队列最前。中间是两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为两列骑兵所保护。
今日的阳光太明亮,观若的眼睛有些疼,“是李玄耀的妻子姜氏,还有他的妹妹李家六小姐。”
晏既原本同她说,她们到来的时候,刚好能赶上喝他们的喜酒,她们确是提前到达了。
与她狭路相逢,她先让了一步。
观若的手还没有放下来,袁音弗也定定地望着窗外。
“原来李玄耀的妻子,居然从陇西李氏,赶到了河东来。是为了晏明之削了他一根手指的事,还是为了什么?”
她很快笑起来,容颜明艳如花。“是为了子嗣,对不对?李玄耀分明还是没有嫡子的。”
“可是不要说嫡子,他什么孩子都不会再有了。这就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
袁音弗原本是一朵已经枯萎的玫瑰,在李玄耀终于得到报应之后,从仇恨中汲取了养料,终于又一点一点地鲜活起来了。
观若在李氏众人快要接近的时候,松手放下了车帘。
马蹄声经过她,带起无数的尘土,又渐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