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陶瞥了眼唐糖:“什么样的古宅?”
来福这才自袖中抽出一副绢帛:“殿下于此绢帛之上亲自绘下此二处紧要,还请三爷过目。”
唐糖亦凑过去看,一个定神,画中的图样让她差点说不出话来。
齐王这两幅绢帛上绘的分明是一张狐狸脸与一匹栩栩如生的麒麟,笑眯眯的狐狸头正是他们熟悉的样子,麒麟的姿态更是让唐糖震惊:“来公公,这麒麟的原物是什么颜色?”
来福回道:“是绘与古宅照壁之上的一幅金麒麟,那古宅历经百年,那金色却璨亮如新,有如初绘,让人不敢逼视。”
纪陶又扫了眼唐糖,见她双目放光,盯望着来福问:“殿下当真是要唤我前去?”
来福只道:“三爷速速过去看一眼就好,南凉距此须得四日车程,殿下此刻就在那里恭候。”
“陛下勒令殿下必须赶在月中之前抵达封地,再迟几日,他倒不怕被指欺君?”
“呃……”
唐糖忍不住又问:“来公公,这一处狐狸脸,殿下是于何处发现的?”
“古宅入口。”
唐糖了悟道:“哦,这么说来,殿下不是不敢擅入古宅,他是压根就进不去罢?”
纪陶哼地一声。
来福笑得甚为不好意思:“想必三爷还须在此查阅译典,分身乏术……田公子乃是行家,若肯即刻替三爷随我走那么一遭,自是再好不过。”
纪陶冷笑:“来公公分明都已掐算得十分妥帖,那之前为何不径直道明来意?”
“这……殿下听闻田公子受伤,说不忍教她奔波,还让我特地带了郎中和药来……”
纪陶越是不语,来福越是冷汗淋漓:“三爷尽可安心,除却郎中,殿下更派了秦将军随我同来,一路护送同往南凉,凶险之事必是再不会遇。”
纪陶一听又多一个秦骁虎,一时间更是头大如斗,满面不愉:“殿下安排得好生周到。”
唐糖知道他满心不快,试探着悄问:“都怪我之前贪睡耽误了功夫。我们连夜加快翻阅速度,争取天亮之前将那蝌蚪文的译典翻寻出来,而后即刻上路可好?”
纪陶不禁苦笑,他方才查阅这一屋子的典籍,发现这西域文字五花八门,四夷馆整理出来的译典压根不是以古西域国别进行的归类,而是据经文进行索引,每一部经文通常注解了十好几种文字。若要掌握其中一种文字,至少要阅完十七至二十部经文,方可译出一个大概来。
纵是他有一目十行的能耐,对于这样一种全然陌生的文字,欲大略译出那一小册《道生一》的原意,少说也须得费十来日的工夫,才能读懂其皮毛。
唐糖观他神色,深知译书之事比她想得艰难得多,哪里就舍得分离,试着与来福商议:“来公公自将那南凉古宅地址与我,我们稍后去看不成么?”
那来福也是执拗:“古宅现下是由镇远军陪同殿下亲守,再过些日子是否还会有别的人来,真就不好说了。”
“来公公可否屋外稍后?我同三爷还有几句话要说。”
来福依言退了出去,苦苦相催:“二位……还请尽快定夺。”
唐糖极怕纪陶伤心,小心翼翼道:“三哥,那座南凉古宅与我的关系必定千丝万缕,我只去看上一眼,稍后便回孟州可好?”
“往南凉的路最是难走,你身子未好,这一来一回,光路上就少说八天,你只想想你只身在外,我能否放心?”
“不是还有镇远军的人马,沿途还有来福和秦骁虎,连医药之事齐王都想到了,如此周全,还能有甚凶险?”
“他周到?黄鼠狼给鸡拜年……”
“呃,就算他是黄鼠狼,我又不是鸡,三哥不好这么瞧不起人的罢,我可是很有能耐的……”
纪陶深深了解唐糖的心思,自从听闻他从孟州府处查实祖父尸身不知所踪,她心中便隐隐燃起了一丝微弱希望。会不会、万一……祖父还在世间?
虽说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然而想起唐糖当日一意孤行找寻他的执着,那样火热的情意与赤诚之心。他实是一瓢凉水都舍不得泼她。谁知从他口里道出来的言辞,居然十分哀怨:“嗯,你的能耐自然大,翅膀早就硬了,连心肠都是硬的……”
反倒要唐糖轻声哄他:“翅膀算什么,回头我给你造一双翅膀,让你插翅便可来见我可好?”
“在孙飞虎面前就是个小闷包,遇了我便巧舌如簧。”
“跟谁自然随谁,待我去了回来,定然要收拾得三哥讨饶才成。你信不信?”
“凭什么信你?小病猫。”
“我一路上好好养身体,好好练拳扎马步,想法子强身健体,回来之后给你一个惊喜……”
“你这是打算去十年八年?”
“呃,你就憧憬点好的罢……”
纪陶不理她的胡言乱语:“早知如此,方才就当不由分说逼了你先去唐府。还诓我说领新姑爷上门务必郑重,须得置办新衣新鞋方可登门……新衣新鞋何在?全然就是不打算给我名分的意思。”
唐糖一听这话骤然醒悟:“名分!名分自然是有……纪陶你且等着!”
转头她便去随身包袱里找出两卷文书模样的纸来,纪陶展开一卷凝神细看,这竟是一纸婚书,上头密密麻麻书着他与唐糖二人的姓名、八字、祖籍……立约的日子正是去年的五月末,底下立约人处,竟是同时盖了唐糖与纪鹤龄的大印。
他面上自是欢喜的:“真是奇了,我这个当事者怎的反倒不知?”
“他交与我时,我也是傻了,原来他一开头便立的是如此一份,去年爷爷只唤纪方管我要去印章,却未给我看这两张纸……纪陶,爷爷可曾告诉过你,他早知你假扮你二哥的事?”
“我只觉得他一向有所怀疑,但他老人家从不曾当面揭穿。”
“正因为他极清楚此事,担怕你为查清二哥的案子太过奋不顾身,故而当日他才强命我们成亲,盼你有个牵挂,查案的时候总不至于……太不要命。”
忆及公主墓的九死一生,纪陶仍是忿然:“爷爷他精明一世却是马失前蹄,我这头是牵挂上了,他却没曾料到,他这孙儿媳妇是个更不要命的。”
“那旧账翻它作甚?前阵子爷爷郑重唤了我去,将旧事和盘托出,又说他家三儿最看重名分……一定嘱咐我要将这两卷婚书一并交与你保管。”
“他还说了什么?”
“爷爷真是比谁都清楚,连你二哥的行踪……爷爷好像都知道些,我这才知他的确活在世上。他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要我多担待你二哥的无礼之处,还连同告诉我二哥是如何成了那样的性子……”
“爷爷都是怎么说的?”
“他说你俩八岁那年遭人绑票那回,要非二哥机警将你踢下斜坡,你俩差点遭人双双绑走。后来你得了救,二哥却被人绑到很远的地方,时隔三月方才赎回。他的性子本来不过是有些内敛,自那以后,却是变得愈发乖僻且难变通……”
“糖糖,你怎么看二哥?”
“我想想若不是他,便也没了你,心底竟有些感激他。而且他点子也是真的背,私生个儿子那么多年不能认祖归宗,好容易有了一个知他怜他的刀刀娘,他却被曹四渠去了势……最后大约为了替你还受了伤,刀刀娘更抛下他先去了,若是这会儿身上还中着毒……这样的人生,的确太过凄惨了。”
“你不憎恨他?”
“恨是不至于,不过我又不是什么圣人……我是真的怕他,他生得和你几乎一模一样,却是一个魔头。此事不堪细想……”
“难为你……爷爷必不知二哥胆敢这样待你,你别怪老人家。”
“爷爷送了我三哥那么大一个活人,我再怨他,岂非不近人情?”
纪陶这才笑了:“爷爷的确会做人情,他将我卖给了你,还偏偏说这是我看重的,两头都落了一个好。”
“你不看重?那这两个纸卷就由我保管好了。”
纪陶夺宝似的一手抢了,一并藏进前襟暗袋,笑道:“这是我的名分,自然是要亲手藏好。待你自南凉归来……”
“你允我随来公公去了?!”
“你只说我有哪一次拗得过你?”这不是重点:“不过待你归来,我定要反……咳……”
大约是太过好奇,唐糖一下将声音提得略嫌响亮:“咦?这真的很要紧么?在上还是在下……这种小事横竖无有旁人知道,三爷为何如此的好面子……”
一转头发现阿步的头恰巧探在门内,面上一阵红白:“小……小的这是刚回!”
来福也露了个脑袋,接连咳嗽了数声,对着门外低唤:“秦将军,田公子他们看来……已然,呃……决定了?”
唐糖窘得无地自容,纪陶向来难得害羞的,此刻面上亦泛起两抹桃粉,他一头扎进书海里去,半天方才恨恨道:“田书吏速去速归,我便不送了。”
三月山间的夜分明沁凉如水,此际却偏又潮闷得恼人。
作者有话要说: 纪大人:颜面无存
大纲菌:纪大人趁着分离多涨姿势争取反攻,把面子挣回来就是了!加油不哭!
第86章 八千岁
唐糖回首看了好几眼,来福一侧催着:“田公子这就随我上路罢,殿下那里守虽守着,万一被人捷足先登,终是件棘手事情。”
唐糖忧心往里唤了声:“纪陶……”
阿步一劲在旁打着哈哈,将来福往外头赶:“今晚我上山的这个路上有点潮啊,你们都记得要多加件衣裳。秦将军的双亲好意请我喝了姜茶,来公公也来喝一碗下肚如何?暖暖地上路多好……”
唐糖半天不闻动静,只道当真伤他脸面伤的狠了,又朝里唤一声:“纪陶?”
纪陶闻知门前闲人退散,无奈从书册里抬起头来,黑着脸走过来,捏了把她的鼻子:“哼。”
“你生气啦?”
“没有。”
“我要走啦。”
纪陶居然从怀中摸出对娃娃,神神秘秘塞给她:“去罢。”
唐糖忍不住摊手瞧了眼,正是那对春宫娃,却被他重新装了个样子,她琢磨了一会儿,十分奇怪:“你怎么总能装错……”
“没有。”
“真的装错啦。”
“没有装错,就是这个样子……”
唐糖领悟了些:“太高难……”
“就要。”
“好好好,”唐糖看他脸几乎是黑的,只得哄着,一转念又为他打算:“喂,这样子你岂不还是下……”
纪陶别扭道:“我不管。”
唐糖笑眯眯点点头,凑去偷亲一口:“好的好的,我懂啦,真走了哦……”
纪陶往他鼻子又捏一把:“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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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凉的那所古宅坐落一个不起眼的山坳里,一路平静无波,现在他们离那个地方已经很近了。
山边的树草杂生,几乎掩住了底下的这栋古宅。唐糖很奇怪齐王赶赴封地时日本来很紧,若是漫无目的,怎么可能特意往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绕行。
来福本来嘴巴封得甚紧,途中经不住唐糖套问,终是透了一些口风:“这是曹小姐提供的方位。”
“曹斯芳……不是一直传她连殿下的面都不肯见?”
“呃……”
“她回心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