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行在桌案上轻叩的手指忽然重了几声,下颚微抬,不动声色的威仪,“规矩二字,不破不立,既然从未有过那便从今日开始。”
“这……”几位大人听的瞠目,这岂不是有些儿戏?
便是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伯迁也凝了凝眉,豫声道,“赵大人,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哦?”赵景行眉梢微抬,把玩桌案上那枚青玉竹节小镇纸,此镇纸雕刻精致生动,由于是带皮雕做,竹节的造型更加逼真,以温润的青玉雕作竹节,跟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可谓相得益彰,好看的叫人移不开眼,“有何不妥?”
王拱认认真真道,“一是春闱到今日已结束,考生们历经九日,耗神费力,再重来一遍怕他们无法接受也发挥不好。二是重考之事前所未有,临时颁布,也怕百姓非议抗拒。”
他说的,字字句句皆在其理。
便是旁听的傅正咸亦颔首,“王拱所言极是。”
赵景行才当上主考官便做下令人非议的举动,与他自己而言也不是有益官声的事。
他却不甚在意这个问题,一双精湛眼眸看向不敢与他对视的孙正,“你可知,本王为何这样做。”
孙正出了一身的虚汗,竭力保持镇定,“……小人不知……”
“不知者无畏。”说话间赵景行伸手在佩戴冠顶的位置点了点,示意他动脑,“若是你,因旁人盗卷而重考,你会如何。”
若是他……孙正想到这儿竟是混身僵硬冷汗不止。
别是他怕是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了!三年寒窗,一朝春闱,可居然要因旁人不相干的事重考一遍,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不止他,其它人想必也绝无可能。
“大人的意思莫非是……”王拱若有所悟的捋了捋须。
其它几位大人也慢慢明白了赵景行的意思。
正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可一旦事情与自身相关,休戚与共时,谁又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此计妙哉。”张伯迁抚掌笑道,“想必赵大人的意思并不是真正要诸位考生重考,不过是放出风声,让其它考生对此事生出重视。”
此次前来参考的虽有那些贫寒学子,却也不乏有权有势的世家子弟。
孙正被“盗卷”一事虽看似复杂,可各方势力出击,想必过不了多久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们附声叫好这个提议的画面只将孙正看的心惊肉跳。
他不过是收了武进五百两银子罢了,却要他跟所有京中权势作对,试问若此计真施,想必最先反水的便是那几个看门的侍卫,务须太久不过几个时辰便能叫他身败名裂陷入自作孽不可活的境地!
他不过一介穷书生,试问蚍蜉如何敢不自量力的撼树?
*
“孟洵,几位考官正在里间盘问,你就别进去搅局了。”事发到现在已经几个时辰了,便是里间想瞒也瞒不住了,若非郑清跟另几位友人死死拽住孟宛清早就冲进去自证清白了。
她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考试那几日眼皮一直跳个没完,心下也莫名不安,原以为是对秋桃跟孟府的事过度担心了些,谁成想竟是发生在自己向上的这桩事!
那个孙正她分明不识得,为何如此污蔑她!
“武进……”她紧咬牙关,几乎咬碎银牙,定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她想不出还有谁人出如此卑鄙龌蹉的手段来陷害她!
不就是她不肯做他的随尾,他竟如此丧心病狂的报复!
李书跟周顾他们几个也在旁劝道,“放心,考官们一定会奉公执法,你这般贸然进去反而对你不利。”
“事发到现在,若在场诸位真要深究此事早就将我喊进去了,为何直到现在还没动静?”孟宛清不安之处便在于此了,她不是没见识过官场的黑暗,从梅姨娘被孟士宏没有理由的送进官府,而官府居然也莫须有的马上为她定下罪名,还有荣管事他们去官府诉状,状告孟府虐待他儿子荣安并毒打折磨,可结果呢?关进去的反倒是他们一家三口。
她从来不信什么奉公执法,只知官官相护。
武进既然想出了法子来陷害她,定有十之八九的把握。
孟宛清心内直如火燎,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不行,我要进去自证清白!”
除了她自己,再无人能为她表证。
“孟洵。”郑清死不松手的紧紧拽住,沉声冷静道,“若无大人传唤便闯进去可是有罪的!你千万要沉住气不能中了别人的把戏!”
“是啊。”李书也好意劝道,“再等等吧,说不定再等一下就有消息下来要将你传进去了。”
孟宛清闻言却是用力甩开拽住她的那几双手,回眸,清明的目色锐利又冷冽,“我只问一句,若今日换做是你们?你们可会如此平心静气的在这儿干等?”
这……
郑清他们几人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孟宛清也在此刻决绝转身,向着最前处坚定不移的走去。
孤身,孤勇。
“等等。”突然,身后传来郑清的声音,然后是他小跑跟上的身影,“我陪你去!”
“郑清……”孟宛清转身回看之际,有诧然,更多的却是心潮起伏间那一丝丝暖跟酸。
李书跟周顾也相继跟上,一左一右的拍着她的肩膀,笑容明灿,“我们也跟你一块儿去!”
“再怎么说我爹也是刑部尚书,王大人他们总得卖几分薄面。”
“我爹跟张大人私下的关系也不错。”周顾亦在旁补道。
这一刹,笼罩在孟宛清头顶的乌云似乎都拨云见日似的,阴霾俱散,看见的是比旭日还澄明干净的天色。
孟宛清喉头动了动,想道声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谢,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