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宫。
这儿是宫中祭祀之所,等闲的人不能轻易进去,若不是今夜,门外那把紧扣的铜锁。
赵景行赶来之时侍卫们还在砍锁,只是这锁坚不可摧,怎么砍都砍不断。
“大人,这锁……”侍卫们抬头看见他便准备禀告。
但见赵景行抽出腰间的刀,“铮”的一声震响,那锁生生被砍断,火花四冒。
“严守四下,一个也别放过。”
一个也别放过?这是什么意思?侍卫们正望彼此却见董川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一时凛然,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要里头内大开杀戒?
赵景行进去时,静寂的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他的眼,是深的,是黑的,又在这不见天日的幽沉中显的几分杀戾。
猩hong的、锋利的,又森冷的。
一间一间,一间一间,他从进去的那刻便未推开那些门,就像是心有预感般径直便来到最后一间。
才走到门口他整个人便停住了。
“大人,没事吧?”董川他们几个也随后赶来,担心的不得了。
还有几个准备冲过来时却听赵景行喉咙动了数下,他说,出去。
声音喑哑的几乎听不见。
董川当时心便揪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立刻朝身边人吼斥道,“还不快他娘的给老子滚出去!滚!”话虽如此,他自己的眼眶却涨的血红,恨不得拿着刀子冲进去千刀万剐。
他们走后,一切归于死寂。
赵景行眸底的猩意又浓烈了几分,可他进去的脚步却如此轻,如此缓,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屋内,烛台倒在桌案上,光线昏暗。
而他放目所视之处皆是挣扎打斗过的痕迹,倒翻的桌椅、摔碎的瓷器还有破损的屏风,屋内的帘幔撕,扯的不成样子。
每一个,每一件都在生生剜他的心。
“孟洵……”
他并未看见她的身影,却肯定,她就在这屋子里。
他的脚,踩在那些碎片上发出了轻微的细响,那声响,似是惊吓到躲在床榻角落的人影,她蜷缩在那儿双手抱着头,青丝散,乱,抱在头上的双手不住的chan抖,手背还有手腕那儿一片洁白,她的手竟整个luo露在外。
赵景行生生停在了那儿。
手中的刀,无声落到地上,可他却什么都听不见般,死死的,用力的,盯着那个身影。
“别……别过来……”她嗓子都哑了,颤,着,抖,着,含带喑哑的哭腔又有无处可逃的绝望。
赵景行竟一步也迈不动了,她明明就在那儿,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没有再向前一步。
直到过了许久许久,他朝她,伸出手。
他说,是我,四叔。
她没听见。
她此刻处于巨大的恐慌跟崩溃,紧抱住头的两手用力到十指都泛着白,而她的手指上还有血,那血便如此鲜红的,一滴又一滴的滑落在他眼前。
赵景行眼眸深底剧骤着、张suo着、眼角都是猩红的。
“殿下,你不能进去。”屋外,又传来声音,是董川压抑着脾气的暴喝。
“你怎么能如此跟殿下说话。”八宝虽还了回去,可声音,到底是弱的,仿佛知道错的那头,本来就在他们。
后面陆续又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
桌上那歪倒的烛火终于熄尽,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他亦走到她面前。
“放开我放开我……”她感觉到有人靠近,声音骤然尖利,喉咙里发出哭般又混沌不清的嗓音,像在咳血。
他却在那刻一把将她抱进怀中。
“放开我!”她歇斯底里的吼叫着,小小的身子发出那般酷烈残忍的声音。
“别怕,是我。”他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抱在怀里,像是要将她嵌进自己胸膛一般,她差点无法呼吸,也正因如此才在崩溃绝望中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跟淡淡的松木香。
孟宛清起初咆哮着,挣扎着,随着他臂力一点点加劲,到她无法呼吸。
她整个人才缓缓放松了。
紧接着,他听见她用哑的几乎听不清的嗓音道,“是……是四叔吗?”
是。
他心里应着,嘴上说不出,只将脸颊在她柔软冰冷的青丝上用力mo擦,拥在她腰间的手发足了力,手指都陷,进去。
“疼……”她低吟了声,痛苦异常。
他却不肯松开,他的手mo到了她的腰,她的背,自然也能知道她肯刻是衣衫不整的,光hua的背,果露的腰,还有……整个手臂肩膀。
他额心狠狠的跳了跳,剧烈又狂躁,只,有些情绪再控制不住也不能流露半分。
尤其是现在。
“没事了,四叔带你回去。”他胸,口紧紧绷着,一丝气息都无法喘,窒住了,可开口时,声音却是这般轻,这般温。
他缓缓轻抚她的鬓发脸颊,孟宛清只是麻木,过了许久才想起什么似的两手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襟,哭哑着无声喊道,“四叔,我杀人了。”
“谁。”他冷静异常。
“二……二皇子殿下……”提到这个名字时,她浑身又开始止不住的颤栗,可再开口时,枯哑的嗓音却又充斥冷酷,“我,杀了他。”
沈曦。
听到这个名字赵景行深闭了下眼眸,语气还是像平时那般轻淡,“无妨。”
“可……”她像是一时冲动而今想起后果的不寒而栗。
可他却扳过她的脸,在黑暗中幽亮的灼人的眼眸定定望着她,一缕一缕的为她理顺头发,“今日,就算你放过他,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去。”
许是被他话语中嗜血之意震到,她在他怀里轻抖了抖,“可是……可是……”
她还在后怕。
她亲手杀了大京朝堂堂二皇子殿下。
“今日这里一切都是四叔做的,与你无关。”他说完脱下身上那袭玄色披风罩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横抱而起。
孟宛清两手紧紧的环住他的颈,脖,感受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还有他沉稳有力的胸膛。
缩成了猫儿般。
眼角未干的泪迹又有了几分热意,她说,四叔,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赵景行的心生生被人掏出来般,连脚下的步伐都生生慢下来了。
他说,宛宛。
*
今夜宫中注定又是一场剧变。
只是,赵景行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参与那些阴谋政变,他满心满脑满眼只有他怀里这个在惊慌恐惧中沉沉睡去的少女。
回到王府时,天都快亮了。
可杏娘依旧未睡,她坐在花厅彻夜等他。
“大人。”看见他回来后她脸上马上露出笑脸,只是奔过去时却发现他怀里还有一人。
是孟大人?!
赵景行没跟她说太多,只道,“为她沐浴。”
杏娘心中却疑困,却也没多嘴,只默默跟着他一块儿到沐浴的偏房里,看着他将她慢慢放在床榻。
他将她放下去时她似是醒惊了,眼中犹有警戒,直到看见是他,还有她。
今夜的孟大人有些奇怪。
她身上裹着赵景行为她披的斗篷所以看不见内里的惨烈。
“我自己洗吧。”她声音很倦,嘶哑。
杏娘听的心惊肉跳,却也不敢多问,只朝赵景行看去。
赵景行眼里只有她,听了她的话,只是无声的抚了抚她的脸,他说,好。
*
出来时杏娘仍陷在方才说不上感觉的场面里,心里踹踹不宁。
却见赵景行前进的步伐停下。
“为她找套衣衫来。”
杏娘闻言,立时点头,“是。”
原以来吩咐完毕便完了,谁知,他又回过头来,深凝了她一眼,“你的。”
“……”
大人方才是什么意思?
杏娘惊住,站在原地反复回想了一遍又一遍。
他方才的意思,是叫她,拿她自己的衣衫去给孟大人换上吗?
晴天霹雳。
*
天,微亮。
昨夜什么时候下过雪么?他竟没有察觉。
赵景行坐在清冷冷的屋里直到想起了什么才命人烧了一盆炭火,当橘色的火光燃起时,他眼底的杀气便显的明晰起来。
如此酷烈。
他的手抱过她,而她身上处处是残留的血,有些还沾到他手上了。
满是血腥的气息。
他缓缓将手放在眼前、凝视着、注目着红梅般的点点血污。
“放开我!”
“四叔,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
戎马半生尸山血海,他什么痛都尝过,却不似今日看见她的那一刻,那一眼,削肉剔骨般痛到心尖。
她的惊惧,她的惶恐,她的害怕,她的无肋。
种种种种。
他胸口深处反反复复的牵扯着,他的眉眼愈见幽邃,可他只是一遍又一遍无声的将紧握成拳的手抵在胸前,像要攥住什么又握空了满手。
“大人,孟大人她,洗好了。”
他所处之处距离她沐浴的位置不过半扇门,只要她推开,便能看见他了。
杏娘神情有些微妙,却又识相,说完这些便走了。
她走时,门便掩上,隔了一室的光。
这间屋子本就是背着光的,关上后便更沉如夜色,哪怕,天光快亮。
孟宛清便在此时缓缓的,慢慢的从相隔的那扇门里走出来。
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着火盆里橘暖的光看着那个黛色裙衫出现在视线里,顺着裙摆往上是她纤弱的腰,身,再往上,他停住了。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四叔,你是怕我穿你的衣衫太大了么?”孟宛清嗓音还有些恐惧未消的哑意,那双才清洗过的眸子却乌黑澄澈,水,光,莹,莹。
那般天真不暗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