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巨大 直达底部
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石江堰

冬日菜少, 现在没有了冬笋,俞善干脆把米粉浇头改成酱肉汁。

先将肥瘦相间的肉切成细丁, 在锅里爆炒到微微焦黄以后, 再加入米氏自己腌制的黄豆酱炒香,然后添水小火慢炖,不时加以搅拌。

一直炖到大部分的肉彻底融化在酱汁里, 油脂彻底激发出酱的香味, 这时酱肉的口感也会浓郁起来。

因为是酱汁,算下来成本比原来的竹笋肉臊还要便宜许多, 俞善干脆直接定价大碗肉酱米粉三文, 小碗肉酱米粉两文。

第二天, 石江堰河工现场, 俞善主动跟着杨谷、邓桃夫妇来摆摊, 顺便也看看这修建于高祖时期的石江堰坝。

石江是大岠江的一条大支流, 以石江县为分流源头,绵延七百多里,横贯四县, 其中石江县做为它的起点, 也因此得名。

石江县山多水多, 这条石江与它的各条支流, 就是最主要的水源。

然而每到雨季水量增加时, 石江就会泛滥成灾, 滋扰沿岸百姓, 令其深受水患。

数百年来朝代更迭,石江一贯如此,直到本朝初立时, 高祖一力主张, 耗费无数钱粮以及民夫心血,修建了石江堰,并硬生生靠人力挖凿出一条北渠,将泛滥的石江水分流出来,引至其他支流,沿途灌溉滋养了无数土地。

后来数十年间,石江堰坝经过不断的加固、北渠也经历了数次拓宽延伸,才形成今日的规模。

俞善看着眼前堪称宏伟的工程,心里忍不住将石江堰与举世闻名的都江堰相比,同样是前无古人的水利工程,同样惠及了无数百姓。

然而赞叹归赞叹,真正的河工做起来可没那么好受。

堰坝加固可以靠牛马拉来一筐筐沙石;

清理河道却要趁着枯水期,将河底淤积的泥沙淘干净,要靠人力将一筐一筐百十斤重的泥沙挖出、背上岸运走。

做了几天的河工,在泥沙里滚过几遭的俞三叔已经累得浑身打颤,两只脚浸在泥水里太久,直到小腿以下都没了知觉。

俞三叔呲牙咧嘴的啃着吴氏给烙的大饼,一边啃一边在心里大骂这婆娘吝啬,烙饼一点儿油盐都不知道放。

这饼搁了几天,硬梆梆的能把地上砸出个坑。费半天劲才啃下来一点,咽下去的时候直拉嗓子。

官府的饭清汤寡水的不当饱,不到晌午就饿得人透心凉,趁着歇口气的功夫,有干粮的都在抓紧时间吃东西。

此时,若是站在堤坝的高处往工地上望去,简直一目了然。

来服役的人分化很明显,像俞大伯他们这些老庄稼把式做惯了体力活儿,不管是挖河泥,还是挑石头,手脚都还算麻利。

可若是像陈小虎、俞三叔这样没怎么认真干过农活,平时偷懒耍滑惯了的,没几天下来就手麻脚软,整个人像废掉似的,拖拖拉拉怎么也干不快。

来巡视河工的石江县令杨绍光紧皱着眉头:“再这样下去,进度肯定是要延误的,到时候上头怪罪不说,若是耽误了农时,影响了今年的收成就是你我之过了。”

紧随其后的郭县尉小心回答道:“大人,以往每年的杂役,来服役的都是家中的壮劳力。这次征发力役来的人多,这数万人里有老有小,参差不齐也是常理。”

“唉!”杨绍光重重的叹一口气:“我又岂能不知这个道理,不过是心中忧虑罢了。

年前工部勘察河道,发现北渠积沙严重,钦天监又上奏说今年雨水丰沛,恐有水患,这才匆忙决定急召河工徭役,工期如此之紧,你说……唉!”

郭县尉回禀:“大人放心,加固堰坝是重中之重,我们已经选出能干的民夫送到堰坝上,等到石江堰加固完毕,再把这些人调到北渠去清理河道,想必速度能加快几分。”

杨绍光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赞同道:“你做的对,石江堰关系到下游四县数十万百姓的安危,绝不容有失。”

两人沿着河岸漫步,正说着话,一股突兀的香味飘了过来。

“什么味道?”杨绍光吸了吸鼻子:“河工的伙食做得还不错嘛。”

郭县尉心说,河工那饭食也就是勉强管个饱而已,怎么可能让你闻到这么霸道的肉香。

官府每次征召杂役做工程,都有精明的百姓跟着摆摊卖吃食,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这么想着,没顾得上吃早饭、饥肠辘辘的郭县尉也忍不住四下里张望起来,终于发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摊位。

那摊子上有两口敞开的大锅沸腾着,不知道在煮什么东西,浓郁的肉香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这样冷的天气里,摊位上方有一片白白的热气蒸腾着,在一众拎着篮子叫卖馒头大饼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暖和热闹。

这时正是半晌,还不到河工放饭的时候,摊位上却已经坐满了人。

数万人的工程只靠县城衙门那班差役是看顾不过来的,负责巡逻、监工之责的,来自于驻扎在石江县的卫所军。

这些官兵既不差钱,又不受约束,闻到俞善这边摊位上的肉香,就趁着轮班休息跑来唆一碗粉,然后手暖肚饱热乎乎的回去监工,什么都不耽误。

郭县尉看他们吸溜吸溜吃的正香,肚子忍不住咕咕叫起来,就是觉得那一碗碗雪白的米粉有些眼熟。

他仔细一想才恍然大悟,过年的时候娘子煮过一次的,可不就是这叫米粉的食材吗?

郭县尉想起来了,这米粉还是平溪村那家姓俞的女户送的节礼。

对方很细心,特意在节礼的礼单中夹了张纸,详细写了米粉该怎么泡发,怎么煮食,当时娘子把那张纸给他看了,确实美味又方便。

莫非这米粉摊位,是那姓俞的小娘子开的?

正想着,郭县尉听到 “咕”的一声,不是自己肚子发出的声音,吧?

他转头看向杨县令,杨绍光脸一红,尴尬的解释道:“我早上出门急,没用朝食。”

“那正好,下官陪您过去体验一下民情吧。”郭县尉笑眯眯的给上司递了个台阶。

杨绍光见那摊位上忙碌的夫妻二人衣着、手脚都算整洁,摊位上摆的厨具、碗筷也都挺干净,不见半点儿油污,于是矜持的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都穿着普通的长衫便服,身边没有长随,两个负责保护他俩的差役也被打发的远远跟着,因此落座的时候,除了杨谷招呼了一声,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河工开始这些天,多的是这样文士打扮的人跑来看石江堰,有的看完还诗兴大发,当场吟诗作对,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俞善呢?

她正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听一个老兵口若悬河的吹嘘自己经历过几次的河工工程:

“不是我吹牛,我当兵二十年,这已经是我第六次来石江堰做监工了,这回可是最冷的一次。”

如果只是每年循例做的河道清淤,根本用不到当地卫所的兵来负责监工,只有这样大范围召募数万河工,才需要卫所的官兵出动。

这次数也太频繁了吧?

俞善不解:“为什么北渠这么容易淤塞?”

老兵一拍大腿感慨道:“这我要是知道原因,还当什么大头兵啊?肯定是上报工部的大人们,讨个封赏去了。”

杨绍光和郭县尉互看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是啊,北渠常常淤塞,每次清理花费甚巨,朝中甚至有人建议废弃北渠,不再往这个无底洞里投钱。

虽然说这话的人无知,由此也可见,北渠的问题如何让人头疼,简直是毁誉参半。

俞善想了想今天自己对石江堰和都江堰的比较,若有所思的说:

“我以前曾见过一处堰坝,规模可以跟石江堰相媲美,但有所不同的是,那处堰坝多了一处溢洪道,使江水形成环流漩涡,能将砂石带回到外江,大大减少了内江的淤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旁人可能会把俞善这样小姑娘的话当成风,听过就算;

可对于正在为此忧心不已的杨绍光来说,无异于黑暗中的一盏微弱灯火,虽然希望渺茫,却总比没有的好。

杨绍光当下激动的站了起来,连郭县尉都没能把他拦住,大声问道:“小娘子此话当真?”

俞善一回头,见一个文士模样的人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犹疑了一下,才斟酌着开口:

“准确的说,小女是在一本书中见过这样的堰坝,不论各方面都跟眼前的石江堰很相似,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处溢洪道,书中管那处叫飞沙堰,顾名思义,是起到排砂作用的。”

“但是书中所写的情况并不能直接拿来用,事实上,江的走向,水的流速、河道宽窄都会有影响,这飞沙堰只能当成一个参考,不能凭小女一面之词就下定论,小女也确实担不起这个责任。”

俞善说得有理有据,落落大方,倒叫杨绍光高看她一眼。

郭县尉微皱眉头,上前一步询问道:“你家住何处?可是姓俞?”

俞善听他这样问,已经对二人的身份有所猜测,她恭敬的施了一礼:“小女平溪村人,确实姓俞,家父乃康平七年的秀才俞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