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我能不能也跟着一起去?”俞信在屋里听到动静,见有这么多村里的孩子一起, 也想要跟着去。
今天他休沐, 本来是要去小镜庄看杨庄头种西瓜的。
姐姐在泡种子之前,剥过两颗西瓜子给他吃,瓜子皮又黑又硬, 里面的果仁却白生生的, 嚼起来很脆很香很好吃。
姐姐说西瓜更好吃,皮绿瓤红, 不管口感是沙甜还是脆甜, 都像一兜甜水似的, 到了夏天把西瓜镇在井里, 咬一口又凉又甜, 水气十足, 可以消暑生津。
能不能消暑俞信不知道,可他听得口舌生津倒是真的,还被姐姐好一通笑话……
俞信平日里每天上学堂都独来独往, 今天一见到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难得起了玩心, 想要跟着一起去山谷。
俞善向来是不禁他玩耍的, 遂点头答应了:“去拿上镰刀, 再把我给你订做的手套戴上一双, 不然仔细割了手没法儿写字, 又要被郑先生骂的。”
俞信吐吐舌头,乖乖找手套去了。
他有一次跟着杨黍上山去打柴,不小心被柴刀划破了手, 好几天动不了笔, 郑先生气得不行,还把姐姐俞善叫过去臭骂了一顿……
俞信还以为姐姐从此以后就要拘着他,不准他上山玩耍了。没想到姐姐一回来就去镇上,找裁缝订做了几双粗麻手套。虽然麻布粗糙些,好歹护着手不容易受伤,之后他休沐的时候,还是想干什么就可以去干什么。
俞小五看看俞善,又看看跑进屋的俞信,撇撇嘴说:“你弟弟去归去,他可是去玩的,不是干活,就算干活我也不给他算工钱啊。”
俞善气笑了:“小五哥的帐倒是算得精明,放心,信哥儿就是去玩的,不用你给他出工钱。”
俞小五才不管俞善的口气是不是嘲讽更多一些,他听了很是满意,等俞信再出来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嫌弃了:“人齐了,咱们走吧,曹广达、蒋立南……”
他点了几个超过十岁的孩童:“你们回家拿镰刀,剩下的人回家拿个篮子或者筐,然后到村西头集合,咱们最多等一柱香的功夫,过时不候。”
俞善分明看见俞小五拉着一个叫曹广达的孩子嘀咕了几句,那姓曹的孩子没忍住看了俞善一眼,被俞小五揉了一把脑袋,才一溜烟飞快的跑走了。
没过多久,曹广达后面跟着一个十三、四的女孩子,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集合,那女孩一手拎着把生了锈的镰刀,一手紧拽着个最多六七岁的小女孩,两个人都没敢看俞善,低着头就往队伍里挤。
那个十三四岁的女孩面黄肌瘦的,头发也又细又黄,有点儿像是俞信在老宅时的样子,身上衣衫破烂而短小,露着细细的手腕脚腕,她妹妹看起来要好一些,不过也是一脸的菜色,怯生生躲在姐姐身后。
俞小五见俞善的视线落在姐妹俩身上,赶忙走过来挡在前面:“你自己说的一百文把活儿包给我们,只要三天能干完就再奖励十文,可没规定我找谁干啊。”
说着,他对着那群孩子大声说:“云姐儿姐妹俩只算一个工,收一份钱,你们谁有意见?”
孩子们齐刷刷的摇头:“小五哥,我们没意见。”
“就是,云姐姐干活儿可麻利了,小雨也乖得很,不会添乱的。”
还有试图跟俞善讲情的:“善姐姐,云姐儿她们可惨啦,她后娘趁她爹去河工干活不在家,不给她们姐妹俩饭吃呐。就让她们留下来吧,我们保证不耽误干活。”
被称做云姐儿的女孩子也咬着嘴唇,一脸期盼的看向俞善:“我在家什么活儿都能干,力气可大了,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俞善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是怕自己嫌弃这姐妹俩是女孩子,不能干活……
俞善心里暖了一下,语气放缓道:“既然活计包给你们了,想跟谁一起搭伙干都随你们,只要能按时完工,我没意见。”
孩子们小小的欢呼一声,俞小五见人齐了,意气风发的一挥手:“走吧,咱们赚钱去!”
于是,一群孩子排着队,浩浩荡荡的往小镜庄山后的草场走去。
路上遇到的村民,有好奇的拦下他们询问,知道这些孩子都是俞善雇来给自家牛场干活的,还是俞小五带着头,众人反应不一,或羡慕或嫉妒,由此产生的想法也不得而知。
不过最直接的影响就是,从这以后俞善姐弟俩走在村子里,凡是遇到的人都会笑脸相迎,亲亲热热的叫上一声:“善姐儿、信哥儿。”
俞善买下的那片山坳中间有一片平缓的地势,虽然杂草丛生,乱石却不多,还有条溪流淙淙穿过,正是这条小溪绕过山坡,成为俞善那座池塘的活水源头。
山谷中原本就生长着一丛丛非常茂盛的狼尾草,这也是俞善一开始看中这片地方的原因——狼尾草也能当喂牛的青料。
因此俞善只要求俞小五他们割掉那些藤蔓杂草,捡走大块儿的石头,打算清理好以后,她再用牛翻一翻地面,撒上买来的苜蓿草籽。
紫花苜蓿虽然营养丰富,堪称“牧草之王”,其实却并不太适合用来喂牛,最多只能占饲料的两成左右,不然牛吃了会胀气。
所以俞善才会要求杨庄头种那么多玉米,除了因为玉米喜水,生长过程中会大量的消耗水分,以对抗过多的雨水之外,玉米秸秆也能切碎发酵了当干饲料用。
有这两种青草加上玉米秸秆,四十亩的草场够俞善喂上一百多头牛了。
俞善给孩子们辨认了界碑的样子,确认出草场的范围,俞小五主动挽起袖子,领着大伙儿一起动手割起杂草来。
这些孩子虽然大的大,小的小,干活都不含糊,也没有偷懒的。
俞善在心里默数了一下,加上俞小五还有云姐儿姐妹俩,一共有十一个孩子,以十岁为线,正好是大小各一半。
也是,再小的孩子也做不了什么,再大点儿的孩子要么家里给找了出路,要么已经当成正经劳力在家干活了,也就这群半大不大的孩子,才会天天跟着已经十七岁还无所事事的俞小五,东奔西跑混日子。
云姐儿姓崔,名云淑,如大家说得那样,她做活十分麻利,一会儿功夫就割出一大片干净的地面;
她妹妹雨淑提个小篮子,认认真真的跟在姐姐身后,把大大小小的石头都捡起来,捡够半篮子再吃力的提到一旁堆成石头堆。
俞信看她人小腿短走得踉跄,过意不去,主动帮小雨淑提篮子,她还很乖巧的向俞信道谢:“谢谢少爷!”
俞信吓了一大跳,还没有人这么叫过他呢。小镜庄的人习惯了叫俞善“主家”,在俞善的要求下,也只是叫俞信做“信哥儿”。
于是俞信结结巴巴的回答:“不、不客气。”然后逃也似的跑回姐姐身边。
俞信一边干活,一边小声跟姐姐八卦崔家姐妹俩:“……她们娘刚过世三天,崔大叔就把隔壁村的一个寡妇接回来了,那寡妇还带着个男孩,比雨淑妹妹还大一岁呢,长得跟崔大叔可像了,改了个名字叫崔大宝,大家都说那就是崔大叔的儿子,崔大叔对崔大宝比亲生的还好……”
俞善挺意外的看了俞信一眼,这孩子天天看着挺严肃正经一小孩,没想到对村中八卦也这么纯熟。
俞信丝毫没有察觉姐姐的目光,拿镰刀又割下一长串藤蔓,拽成团扔到一边,接着八卦道:“……崔大叔一家就他一个人要服徭役,他一走,那寡妇就把云姐儿姐妹俩赶到柴房,就是不给她们饭吃。村里人都知道,连村长伯伯都去说过那寡妇两次,可她厚着脸皮,当面答应的好好的,扭过脸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俞善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说你天天不是上学堂就是在家,要么就呆在庄子上,从哪儿听来的这些八卦?”
俞信小脸一红,小声说道:“村子里跟我一起上学堂的,除了三房智哥儿,还有村长家的老二,俞小五的哥哥俞俭,村里的大小事儿他知道的可多了,所以有时候一起下学,路上都是他在讲,我听着,不知不觉就……。”
俞俭?俞善脑子里跳出一个大小伙子的形象。
郑先生的学堂分了几个班,除了刚开蒙的孩童,像俞信这样稍有基础的,跟俞俭那样下过场学生的根本就不是一个班。
俞俭今年都十九了,连媳妇都娶了,跟刚十岁的俞信也不是一辈人啊,恕俞善没有第一时间把他当成俞信的同龄人看待,原本还以为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交集呢,谁知道会这么有话聊……
估计俞俭也是一肚子八卦无人可讲,刚好碰见一个俞信,虽然一个村子里住着,却什么消息来源都没有,刚好满足了俞俭讲八卦的要求。
好吧,问清楚了八卦的来源,俞善的好奇心也得到了满足,她伸手弹了下俞信的脑门:“这些八卦你在我面前讲讲就行了,尤其别当着云淑姐妹俩的面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们也会伤心的。”
俞信疼得嘶了一声,嘟囔着说:“知道了,我也就跟姐姐讲过而已。”
俞善一想,那倒也是,俞信上了几个月的学了,这还是头一回在自己面前讲村中的是非,确实算是口严了。
俞善动了恻隐之心,把云淑姐妹俩叫到跟前:“我庄子上最近缺人,你们要不要帮我做事,每天三文工钱,管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