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察觉到顾忱的目光,江崇不好意思地放下了茶壶:“让大人见笑了。”
“没事。”顾忱微微笑了笑,“你喝完我们再走。”
江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看大人喝茶都用小杯,倒是的确风雅,可惜我是个粗人……香不香也尝不出来,只觉得苦森森的,只能用来解渴。”
“你不喜欢喝茶?”顾忱温和地笑着,“那下次我们就不喝茶了。”
江崇更加不好意思了:“大人真是个好人。”
顾忱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待江崇喝完了茶,顾忱才拿起剑,站了起来。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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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路很好找,他们很快就爬到了半山腰。顾忱向上一望,隐隐约约看见林间露出一栋小屋的形状,应该就是赵仲齐的住处了。
他向江崇摆摆手:“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怎么行!?”江崇立刻瞪大眼睛,粗声粗气地说道,“陛下交代过,要我寸步不离保护大人的安全,离开半步都不行!我必须跟着大人去,否则回京之后,我如何向陛下交差?”
“我只是去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能有什么危险……”
“那也不行!”
“你不说,我也不会告你的状。”顾忱拍拍他肩,“呆在这儿,对了,一会儿别说我姓顾。”
虽说的确是父亲曾救过赵伯庸一命,但终究只是陈年往事。顾忱一不愿挟恩图报,二不愿强人所难,所以隐瞒身份是最好的选择。
他拿好行囊向上走去,把欲哭无泪的江崇丢在了原地。这名魁梧大汉呆呆地望着顾忱消失在视线之中,突然向前走了两步,随即又停下。
不行……陛下说过,惹顾大人生气也不行。如果他硬跟上去,顾大人一定会生气。可是陛下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寸步不离,离开半步就三十廷杖。
……这能有几百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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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忱压根不知道江崇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斗争。他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小屋门口,远远就看见门外蹲着一个小药童,面前一只小炉子,正在煎药。许是因为他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小药童抬起头,瞪大了一双眼睛:“你是谁?”
“我想找赵大夫。”
“找师父做什么?”小药童歪歪头,“你要看病吗?”
“不是。”顾忱对他温柔地笑道,“我想请他为另一个人看病。”
小药童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去叫师父出来。”
“好。”
小孩一扭身,蹦蹦跳跳地跑了进去,一边跑还一边喊:“师父,师父有人要见你!说是来请你看病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看上去能有五十多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细细观察的话,还会发现他和赵伯庸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顾忱,微微行了一礼道:“我就是赵仲齐。阁下姿容不凡,敢问是从哪里来的?”
顾忱也还了一礼:“晚辈从慎京来。有一位病人患了严重的腿疾,希望能请赵大夫帮忙。”
“慎京?”赵仲齐怔了怔,脸上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厌恶。他向来不喜朝廷,也不喜欢慎京那种鱼龙混杂之地,更不喜萧廷深。眼前这个俊美青年说自己从慎京来,这勾起了他一部分不愉快的回忆。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道:“慎京乃是京城,名医众多,我不过一山野郎中,去慎京岂不是班门弄斧?承蒙阁下厚爱,我实在愧不敢当,阁下还是另寻高明吧。”
说完他吩咐小药童:“竹沥,好生送这位公子下山。”
第十二章
“等等。”顾忱说道。他向赵仲齐一礼,“晚辈听说您缺一味雪莲入药,遍寻不得。晚辈手里有两株,不知用这些,能否换您走一趟?”
他从行囊里拿出装着雪莲的小盒子,打开后递给了赵仲齐。赵仲齐扫了一眼,不由意动,显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他看看雪莲,再看看顾忱,最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好吧。那说好了,只看病,看完病开完方子我就走。”
顾忱颔首笑道:“这个自然。”
赵仲齐收了小盒子,交给一旁的小童,嘱咐道:“我要离开几日去慎京,看顾好房子,如果有病人上门,等我回来再处理。”
小童乖巧点点头:“是,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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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仲齐收拾了一下东西,随着顾忱向山下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位病人,是你的亲人吗?”
顾忱微微摇头:“不是。”
赵仲齐有些诧异:“是朋友?”
“……也不是。”
“……”大概不能理解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赵仲齐换了个方向问:“他病况如何?有从前的脉案吗?病了几年?腿部是否有肿胀?”
顾忱沉默了片刻,苦笑:“实际上我并不知道。”
赵仲齐:“……那你居然肯为他从慎京跑到桐山来?!”
顾忱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实情说出来一部分:“赵大夫,你可知道百夷的大王子赫哲带了使团来,向我大靖求娶纯安长公主殿下?”
赵仲齐摇摇头:“不知道。”他狐疑地望向顾忱:“怎么?”
“您的病人,就是赫哲的母亲,西帐阏氏。”
赵仲齐顿时停下了脚步,脸上出现一抹深深的厌恶:“你是朝廷的人!?”
“是的。”顾忱说,“此次和亲如果成功,那么鄂南边境从此将会太平数十年再无战事,前提是需要您的帮助。”
“我一个大夫,能帮上什么忙?”赵仲齐疑惑地看着他,“你想要我借着看病的机会,杀了她?”
“您误会了。”顾忱失笑,“如果杀了她就只会引起两国的战争,您只需要好好看病就是了,这就是您最大的帮助了。”
赵仲齐慢吞吞地重新挪动了步子,眉头紧锁,显然是在思考。顾忱知道他已经有些动摇,也不催他,耐心地等他想清楚。过了许久,赵仲齐终于开口。
“如果你所言是真的,我自然愿意帮忙。”他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但如果你想利用我害人性命,我就算是死,也不会为虎作伥,这一点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顾忱说,“您放心,真的只是看病而已。”
赵仲齐轻哼一声,没再说话,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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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很快就走到了半山腰,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江崇。江崇一见顾忱,简直是立刻松了口气,喜形于色:“大人。”
“这位是赵仲齐赵大夫。”顾忱为二人介绍了一下,“这位是江崇江副统领。”
赵仲齐向江崇行了一礼,江崇连忙摆着手扶住:“哎哎,不敢当不敢当。”
三人顺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了山脚,出来时天还没黑。江崇在桐山脚下雇到了一艘小船,帮着赵仲齐上了船后憨笑着说道:“如果快一点赶路,天黑之前咱们就能离开桐山地界了。”
顾忱有些好笑:“你好像很想回京?”
“并不是。”江崇挠着头,“只不过有点想吃西坊的鲈鱼了。醉花楼的鲈鱼真是一绝……”
赵仲齐原本默不作声地听着,在这时突然轻哼一声,插言道:“江副统领是不知道桐山也有鲈鱼吧。而且味道鲜美,不比京中的差。”
“真的?”江崇一边解开缆绳一边惊奇地问,脸上满是遗憾:“早知道买两尾鱼带上船了。”
说话间,小船已经摇摇晃晃驶到了江中心。一阵风吹来,船头的顾忱突地觉得脚下一震,随即整条船身向后猛地一斜,船尾不受控制地向江中沉了下去。江崇迅速冲过去查看情况,随后骂了一句。
“有兔|崽|子凿船!”
话音未落,水里传来扑通一声响,原来是摇桨的船夫丢下了船桨,头也不回地跳进了水里,像一条迅捷的游鱼,眨眼间就去得远了,任凭江崇跳着脚叫骂也没有用。
这船夫跑得太快了,仿佛早就知道船会沉一样。顾忱心中警铃大作,从腰间抽出长剑,向着江崇大喊:“保护好赵大夫!”
“小心!”
一个浪花猛地拍来,把小船整个翻了个个儿,三人全都被掀进了水里。顾忱三下五除二抛下身上累赘的东西,好不容易从水里冒出头,发现江崇不知道被甩到哪儿去了,而赵仲齐则扒着一根浮木,漂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赵仲齐身后大约不到两丈远的位置上,有一个黑衣的蒙面人叼着匕首,正迅速向他们游来!
“赵大夫!”
顾忱情急之下脚向后猛地一蹬,不知蹬在了什么重物上,整个人猛然向前一扑,挣扎着抓住了赵仲齐抱着的那根浮木,也恰好挡在了赵仲齐和那个蒙面人之间。蒙面人向下一沉潜入水里,双手抓住顾忱的腿,用力往下拽去!
顾忱不得不松开了浮木,随之沉入水下。那人一看拽下了顾忱,抛开他便要上浮,右手取下嘴里的匕首,便要向赵仲齐刺去。顾忱伸手扯住对方的手臂,那人反手便是一刀,顾忱躲闪不及,右侧肩颈一阵剧痛,大蓬的鲜血从水底冒了上来。然而他仍然没有松手,而是抓住了那人的手腕用力一扭,劈手夺过了匕首,随后补上一脚,将他远远踹开。
他把匕首叼在嘴里正要上浮,忽地注意到赵仲齐的右前方又有一个黑影急速窜来。他立即游了过去,堪堪拦下那人刺向赵仲齐的匕首,和他缠斗在一起。二人剧斗之时,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晕,显然憋气时间太久,马上就要到极限了。
他咬咬牙,硬是补上了一刀,匕首深深刺入对方的胸膛,而这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死死拽住顾忱的前襟,无论顾忱如何击打他的手腕,他都始终没有松手,拖着顾忱一同沉了下去。
最后一小串气泡从唇角吐出,顾忱眼前一黑,最终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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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上的一丝激痛。
顾忱从黑暗中骤然惊醒,只觉靠近右肩的地方痛得厉害,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他,不多时便出了一身冷汗。
“别乱动。”
有人按住他的肩膀,顾忱分辨出是赵仲齐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到赵仲齐正低头鼓捣着他的右肩,他浑身还湿淋淋的,头发还在滴水,好在身上没有什么伤痕。
顾忱咳嗽了几声才嘶哑着嗓子开口:“赵大夫,没事吧?”
“没事。”
“江崇呢?”
“我在这儿。”回答他的是江崇的声音。他的样子也很狼狈,全身上下都在淌水,面颊上一条醒目的血痕。他恨恨续道:“妈|的,那帮兔|崽|子凿了我们的船,最后打不过就跑,一个个游得比鱼都快。”
顾忱这才注意到他们已经上了岸,正在岸边一块干爽的地方休息。他面前拢了一堆篝火,火光在不停地跳跃。他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郊野岭,周围除了干枯的树木之外再没有一个人影。
“我们是怎么上岸的?”他问。
赵仲齐看了江崇一眼,江崇吞吞吐吐半天也没个声音。顾忱疑惑地“嗯?”了一声,江崇才开口说道:“是内廷卫把我们救上了岸……”
“内廷卫?”顾忱一时没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京城内廷禁卫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那个……”江崇的眼神开始四处乱飘,“……陛下派来的。”
“……”
“陛下当时除了我……还派了一队内廷卫,暗中保护你。”
顾忱:“……”
他居然,是被萧廷深救了一命。
顾忱抿了抿唇,把头偏向一边,心想他这一次可是欠了萧廷深一份人情,但嘴角又控制不住往上翘。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心中竟然迸出一点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