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田野间的小路上走着一男一女, 地里干着农活的人在他们走近时，忍不住打量好一会儿, 一来是因为他们面容陌生, 没见过，感觉稀罕，二来是因为这一男一女模样都顶好, 看起来十分登对。

“这是回娘家还是干啥……”有人在心里嘀咕了两句, 猜测了一会儿，才继续干手中的活儿。

这一男一女就是苏一然和江雎瑶。

这周围的环境都差不多, 除了没有那种连绵的山林外, 都是些野草丛生的山坡, 山坡与山坡之间开垦出一些土和农田, 农田金贵, 但凡是平整一点的地方, 都弄成了大大小小的田，于是土的形状变得尴尬，多半是一些倾斜的地方, 有些土更是直接在山坡中间, 稍不注意, 还会掉落下去摔个半残。

只是大家干惯了活, 也习惯了这样的土地, 倒是从未发生过摔倒啥的事。

江雎瑶看着周围陌生又充满熟悉的风光, 感觉自己像是出来放风一般。

轻柔的风吹在她的脸上, 她的头发随着风飘动。

为了这个头发，她还专门问过了李海寿，不弄成辫子也可以, 所以她直接大大方方的把头发给披着了。

“苏一然, 我都不怕，你还那么怕，好像我才是那个名声不好的人似的。”江雎瑶这是在吐槽他，他们两个出来后，远离了山月村，苏一然才敢大大方方的走路。

她知道他是怕认识的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胡乱猜测，可这样的表现，就是让人觉得好笑。

苏一然瞧着前面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说出一句话：“还要走三四个小时才能到。”

一句话，跟绝杀似的，让江雎瑶再也笑不出来，也不再揶揄他了。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知青马诗诗嫁人的地方，苏一然之前问过马诗诗嫁到了哪里，这才和江雎瑶一起去找马诗诗。

马诗诗就是以前那个举报余长寿他们失败的那个女知青。

他们找马诗诗，并非让她站出来举报人，仅仅是想告诉马诗诗这件事，有人专门来调查这件事了，马诗诗愿意站出来揭露那些人的罪行，或者只听到这个结果就行，他们都会尊重马诗诗。

马诗诗那时候付出了那么多，失败了，如今那些犯罪的人都会得到惩罚，马诗诗应该知道这件事。

江雎瑶不认识马诗诗，但莫名的，很敬佩她，所以愿意走这一趟。

苏一然见她不再说话，觉得有些好笑：“怕远还非要亲自来。”

“你不懂。”江雎瑶转过身看他，“这是一种尊重。”

“行，就你懂。”

不过江雎瑶有些忐忑：“你说……我们去找马诗诗，她会不会觉得我们打扰了她的平静生活？”

“就是去告诉她这件事，又不是让她做什么。”苏一然不觉得马诗诗会这么想。

江雎瑶点点头，她只是觉得，或许马诗诗已经过上平静的生活，他们的到来，会让她回忆起那些人生中最糟糕的时光。

或许那些日子，是马诗诗想要截取，永不回想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湿润的头发完全干了，江雎瑶也不想被人一直盯着，所以用线把自己头发给捆了起来。

她不喜欢用橡皮筋，这里的橡皮筋是用橡胶乳胶做成的短圈，用来扎头发，用一次，头发会掉一次，有时候解开的时候还会特别疼。

她以为别人看她是因为她披着头发，但后来发现，她把头发捆着后，那些忙碌干着农活的人还是会看她。

江雎瑶回头看一眼苏一然，觉得肯定是因为他的关系，没有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哪里会被人这么看。

苏一然完全是不明所以。

两人继续走着，实在累了，就找个石头或者草丛坐下休息，休息好以后，再继续赶路。

小路旁边有些野花，江雎瑶无聊的摘了些，顺手编织了一个花环，然后戴自己头上。

反正没人认识自己，不用担心因此被人念叨。

他们走了好久，才来到了马诗诗嫁过来的村落。

这村子在一个山凹子里，周围都是树林，虽然没有山月村那样的真正山林，但看起来比山月村那边还偏僻，有种荒郊野外的感觉。

两人顺着路走下去。

村子里很安静，大人们应该都去上工了，只有一些小孩子在玩耍，一看到他们，全都停下来，好奇的打量他们。

“你们好，我找马诗诗，你们知道她家住哪里吗？”江雎瑶刻意温柔了声音。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茫然。

江雎瑶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马诗诗不在这个村子吧，想到自己走了那么远的路，莫名的有些害怕。

苏一然看着这几个孩子，想了想问道：“就是那个从很远地方嫁到你们村子里来的知青。”

孩子们果然恍然大悟，热情的指了指某个方向。

苏一然点点头：“你们能带我们去吗？”

孩子们点点头，随即飞快的跑在前面带路，热情又活泼。

苏一然和江雎瑶跟着这几个孩子，来到一户人家。

土墙青瓦，低矮的房屋，屋前一个小坝子，坝子边缘种着一些蔬菜，看不出好和不好，因为家家户户都是这个样子。

屋子的门半开，没有关上，屋里应该有人。

江雎瑶赶紧给几个小朋友道谢，孩子们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又飞快的跑走了。

苏一然上前，用手敲了敲那扇半开的门。

“谁？”里面响起了一道女声。

“这里是马诗诗家吗？”苏一然问道。

没有传来回答，但能听到里面有动静，过了一会儿，一个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走了出来。

女人把屋门全部打开，眼神警惕的打量苏一然和江雎瑶：“我不认识你们，你们找我干啥？”

这就是马诗诗……

江雎瑶认真打量对方，马诗诗很瘦，皮肤有些黑和粗糙，和这里土生土长的女性看不出任何区别，但马诗诗的一双眼睛特别有神，整个人虽然瘦，却没有弱不禁风的感觉。

马诗诗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摸着一扇门的边缘，似乎随时都要关门的样子。

苏一然看出了马诗诗眼里的防备：“我们来自山月村……”

山月村三个字落入马诗诗耳朵里，她身上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恨意，手一紧，怀里的孩子被她捏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马诗诗有些慌乱的回过神，赶紧哄着孩子。

在小孩不再哭泣后，马诗诗才重新看着他们：“你们来做啥？”

苏一然侧开身，站到一边去，让江雎瑶和马诗诗交谈。

江雎瑶吞吞口水，莫名的有点紧张：“那个，我是今年新到山月村的知青，到了山月村后，就被队长的侄子余小伟各种针对……”

马诗诗打量了一下江雎瑶的脸：“你长这个样子，他们会放过你才怪。然后呢？”

江雎瑶简单的说了一下她知道的山月村的一些事，一直到她被人耍了流氓：“我知道那个流氓是谁，那个姓李的的儿子，所以我去举报了……”

马诗诗笑得讽刺：“没用吧？那些人蛇鼠一窝，都是一路货色，举报对他们屁用都没有，反而还会怪我们，那些人怎么不去弄别的女生，只弄我们，一定是我们不检点，一定是我们风骚勾引男人……”

马诗诗越说越激动，连喘息声都变得剧烈起来。

江雎瑶等她平静了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一开始举报确实没用，然后我们想了个办法，通过某个渠道见到了秦夫人，就是县长的妻子……”

马诗诗感觉到什么，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的看着江雎瑶，连眨眼都不肯。

江雎瑶感觉到莫名的压力，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有人下来调查了，那些人犯下的罪行全都被查了出来，我问过了，山月村的事被当做典型，所有人的罪行全都从严从重，现在那些人都被关了起来，大部分都会被枪毙，不被枪毙的人坐牢也得十几二十年。”

“哈哈哈，活该，活该……”马诗诗大声喊着。

她怀里的孩子，再次哭了起来，这一次她没有哄：“报应，那些人渣就该被碎尸万段，让他们通通都去死。”

“哈哈哈，我终于等到了今天，我马诗诗终于等到了今天……”

马诗诗从狂笑变成了哭泣，整个人晃晃悠悠，江雎瑶怕她摔倒，感觉扶着她，同时也预防孩子掉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诗诗才平复了下来，有神的眼睛变得有些许茫然。

江雎瑶见她恢复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们听说了你以前做过的事，觉得无论如何，应该通知你一声。那些调查的人还在山月村没有离开，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见他们，把你当年遭受的迫害告诉他们，也把那些没抓到的人抓出来，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当我们没有来过，你知道那些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就够了。”

马诗诗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愿意……我跟你们去山月村……”

马诗诗说着，竟然立即就想走人，江雎瑶原本想劝来着，但看到马诗诗这急切的样子，到底没有劝了。

不过马上就离开，也不现实，孩子得找人看顾，还得通知马诗诗的丈夫。

马诗诗的丈夫被喊回家后，被马诗诗拉着说了一会儿话。

这个叫王强的老实巴交的男人，在知道妻子的打算后，很是局促的走到江雎瑶和苏一然面前来，搓搓手：“我可以陪我婆娘一起去不？我保证不打扰你们……要是不行，不行就算了……”

但王强的眼睛里充满了祈求。

这眼神让苏一然和江雎瑶都不大好受。

苏一然看了看江雎瑶，对王强点头：“你当然可以陪着马……知青去。”

“那就好，那就好……”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想说点感激的话，憋了一会儿，又蹦不出一个字来。

王强和马诗诗把孩子交给某个亲戚照顾，然后在家里随便烙了几个粗糙的饼子，便打算随江雎瑶和苏一然上路。

他们煎着饼子的时候，苏一然和江雎瑶站在小坝子上，苏一然看着江雎瑶的脚：“你行吗？”

当然不行，走过来的时候走那么长时间，脚酸软无力。

江雎瑶赶紧又坐下，抓紧时间多让脚休息一会儿：“不行也得行。”

就马诗诗这个样子，她说不出第二天走的话。

苏一然想说什么，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对马诗诗来说，这一天太难得了，不愿意等待。

王强和马诗诗准备好以后，四个人便一起上路了。

一路上马诗诗又问了些细节，江雎瑶能说的都说，不能说的就不说，她心里清楚马诗诗问这些，未必是真想知道，而是缓解内心的紧张。

“我都以为我这辈子等不到今天了……”马诗诗的声音里带着哭音。

王强立即安慰自己媳妇：“老天总是长了眼睛，那些混蛋总会有报应。”

“是，他们都有了报应……”

江雎瑶和苏一然走在后面，两人都不以为然，这才不是什么报应，是他们努力的结果。

马诗诗回过头看了眼两人：“谢谢你们来通知我这件事，我真的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山月村了，没想到今天我还会主动回到那个地方……要不是你们，我不晓得好久才会知道这事……真的谢谢你们……”

“我们就是跑了一回路罢了。”这样的感谢，让苏一然和江雎瑶都觉得太重了。

江雎瑶越走脚越疼，实在不舒服了，才让苏一然喊大家一起停下来休息。

她大多数时间都忍着，到后来干脆破罐子破碎，不理会脚上的感觉，直接向前走。

就是走上坡的时候还好，走下坡的时候，脚太过僵硬，她走得有些害怕，总觉得重心向前，随时会摔倒滚下去。

所以在遇到下坡的时候，得让苏一然扶着，苏一然抓着她的手臂，牵着她走下那些陡坡。

又到了一个长长的下坡，苏一然牵着江雎瑶下去。

马诗诗和王强在坡下面等着他们，见他们下来后，两人的目光有些微妙。

王强不好意思开口，马诗诗倒是没点顾忌：“你们小两口感情倒是好，人也配，啥时候结婚的？”

“我们还没结婚……”江雎瑶下意识的就说道，紧接着反应过来，这话太有歧义了。

马诗诗点点头：“我就说你们看起来年龄还小，结婚的时候通知我，我也来凑凑热闹。”

“我们不……”江雎瑶正准备解释，又觉得这解释怪怪的，要是没关系，怎么一起去那么远找马诗诗，又这样有些亲密的样子。

江雎瑶在心里叹气，哎，他们真的只是单纯的吃肉朋友，你们信不信？

苏一然轻轻拉了拉江雎瑶的手，不让她解释，江雎瑶古怪的看着他。

苏一然看着王强和马诗诗：“我在村子里的名声很不好，但都是被冤枉和误会的，只是你们也知道，村子里的人才不管这些，所以我们两个都是偷偷摸摸见面。这次她要去通知你们，路途遥远，我不放心，这才跟着她一起去了……到了山月村，我希望你们不要提见过我的事，更不要说我和她走在一起……”

“可是你们这关系不是迟早都要被人晓得？”王强不知道为啥要隐瞒。

马诗诗推了王强一下：“就你话多……”

“嘿嘿，我话是多，你们就当没听到我说的话……”王强憨憨的挠挠自己头。

马诗诗这才看着江雎瑶和苏一然：“你们放心，我们保证不提你们在一起的事。”

江雎瑶瞥了苏一然一眼，心里明白过来，他这是让他们保密……

误会就误会吧，反正王强和马诗诗也不是山月村的人，误会了这事，对他们也没有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