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经同意,江兰泽立即伸手指向人群边缘的那张方桌:“他们两位是和我一起的。”
众人转身望去,一时间疑惑更甚,窃窃私语着。
“这两个又是谁,是归云的人吗?”
“不知道,从没见过,看起来也不像厉害人物。”
方桌旁坐着的青年和少年朝众人礼貌地点了下头,模样皆是平平无奇。
孟思凡仔细打量着,微微皱起了眉,天门派的另两名弟子杜衡和魏柯一齐看向他,问道:“大师兄怎么了,你认得他们?”
孟思凡不答,提声询问:“两位怎么称呼?”
戚朝夕压低了嗓音道:“在下姓柳,柳秋白。我们是受季休明季公子所托,代为陪同江少庄主的。”
反正季休明已经不知所踪,他们无处验证这话的真伪。
孟思凡极力回想,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却仍有一种古怪的熟悉感挥之不去,便将视线移向了旁边的江离:“那这位呢?”
江离看了他一眼,却不做声,戚朝夕十分自然地接过了话:“是我弟弟,”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语带叹息道,“他不便开口。”
孟思凡有所恍然,他与般若教擂台一战被毒瞎了右眼后,只能戴着眼罩度日,常常引来好奇审视的目光,最明白身有残缺的窘迫,当即歉然地收回视线,不再追问了。
不待其他人再发问,沈知言适时开口,拉回了话题,依照计划和各人的意愿划分出了两队。
考虑到天门派与戚朝夕早有结怨,他原本将天门派的三人安排在了自己身旁,以免暴露戚朝夕与江离的身份,却不料孟思凡又转头望了一眼,主动提出要加入江兰泽那一队,此时否决便显得太过蹊跷,沈知言略微一顿,与戚朝夕远远地对视了一眼,笑意不减地答应了,只是随后又将两名青山派弟子划给了江兰泽,以防意外。
一切就绪,众人再不耽搁,两队江湖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客栈,直奔镇外山中。
虽是深秋的萧索天气,群山之中多有凋零,但并不露枯败之色,高大树木伸展着半青半黄的枝叶,不算繁密,也勉强能遮掩住人身形。
江兰泽一队二十二人,沿最近的山路走了近一个时辰,终于绕至山坳北端。两侧峭壁如刀削斧砍,褐黄色的岩土缝隙里挣扎出了许多没精打采的绿意,下方林木连绵,泛黄草地夹着一条经年累月踩出的小径,遥遥地便能望见其中巡逻走动的人影。
他们俯低身形,缓慢靠近,停在了一丛矮树后观望,听不见远处有动静传来,更无从判断沈知言那一队的状况。
“沈二哥说会给我们提供时机,但怎么才能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的解决巡卫啊?”江兰泽低声道,“轻功再快,七个里面总有一个会反应过来喊人的吧?”
“试试暗器?”天门派的弟子杜衡兴致勃勃,摸向自己的袖口,“我特意带了银针。”
“这么远的距离,只能伤及对方皮毛,起到打草惊蛇的反作用。”孟思凡转头瞥了他一眼,“秦师叔都说过多少次了,让你少折腾暗器,你再这么不听劝,哪天出了事,神仙都救不了你。”
杜衡只好将掏了一半的银针塞回去,却完全不怕,笑嘻嘻道:“神仙救不了我,这不还有大师兄救我吗?”
孟思凡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视线转到了正专注观察的戚朝夕身上:“柳大侠有什么办法吗?”
“七个巡卫确实不好办,但若是把他们拆散,就有很大机会。”戚朝夕想了想,已有了决定,他转向江离,示意前方最为茂密的一株高树道,“我们去那树上等。”
然后他捡起几块石子,交到了孟思凡的手中,看着其余人笑道:“帮我们掩护,引开注意的事,就麻烦你们了。”
孟思凡瞧着掌中石子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点头道:“放心吧。”
他话音方落,戚朝夕与江离迅速对视了一眼,几乎同时腾身跃起,半空中只见虚影一闪,眼还未眨,人已飘然落在了树枝上,树枝被压得往下一沉,黄叶晃动,发出微风吹拂般的声响。
巡卫们警觉地转过头,与此同时,孟思凡射出了一块石子,打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又引起了一声轻响和晃动。
巡卫们以眼神交流,随后有三人走出,缓慢而谨慎地接近声响处,剩余四人站在原地戒备,他们的注意力全投在那片看似安静的草地中,浑然不觉头顶的树上有人在屏息注视。
那三名巡卫走近了,不见草丛有什么异样,便举目四望,忽地注意到了一丛足以遮掩人的矮树。
矮树后,众人透过枝叶缝隙瞧见巡卫再度抬步,缓缓靠近过来,心一下子跟着提了起来。天门派的魏柯死死地握着长剑,手臂下意识一动,当即被大师兄孟思凡紧紧按住了,他慌乱地看去,只看到孟思凡紧绷的侧脸。
巡卫在距矮树一步之处停下了,其中一人将手中长枪翻转,便朝树丛刺出。
然而远方一道尖锐鸣啸升空而起,骤然打破了寂静!
巡卫动作一顿,全都回首望去。
鸣镝已发。
“就是现在!”江兰泽额头满是汗水。
孟思凡与两名青山派弟子一齐冲出,准确而迅猛地扑倒了那三名巡卫,手起剑落,鲜血溅洒在枯黄草色上。
高树上同时跃下了两道身影,一名巡卫未及回神,突然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口鼻,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他的头骨,他竭力转头,只瞧见披红的剑锋穿透了身旁同伴的胸膛。
戚朝夕抽剑回转,割开了这巡卫的喉咙,随后松开捂住对方口鼻的手,任由尸体瘫软倒地。
而江离一剑横斩,雪亮光弧切开了另外两名巡卫的脖颈,其中一个立即栽倒,另一个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捂住不断涌出血泡的喉咙,跌跌撞撞地往里跑去,嘶声叫道:“有……”
话没能说完,他的头颅在紧随而至的又一道剑光后,滚落在地。
江离不敢松懈,警惕着山坳里面的人被惊动,直到江兰泽他们赶到旁边,仍没见山间有任何动静,才稍微放松了。
“我们仔细搜找,千万不能漏掉一个七杀门的人!”江兰泽道。
众人点头,颇有默契地分散开,往山坳内深入。
江离依旧收敛着声息,十几步后便发现右侧的林中有人,他提剑缓步靠近,看到了个腰后斜插着一把阔背刀的男人,对方猛然觉察,转身抽刀便砍,却仍慢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剑锋划过喉咙,几乎尝到了那冰冷的滋味。
才解决掉了这个男人,挨近山壁的方向忽又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似乎有其他人被惊动了。
江离往前走去,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看到一株半枯的老树后隐现出水红色衣裙,他毫不犹豫地拔剑削去,恰好一个姿容俏丽的少女从树后探头而出。
江离心头一惊,急忙收住剑势:“程念?”
程念紧握着长鞭,正要出手,闻言一顿,认出了江离伪装的这张脸,既惊又喜:“江……唔!”
江离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了回去,自己也跟着隐于老树后,小心地向外观察。
程念醒悟过来,配合地不再出声,也侧头朝外看去。
虽然行动有所分散,但戚朝夕并没有离江离太远,闻声已往这边走来,身后还跟了个同样听到动静的江湖人。
“刚才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那江湖人边打量着地上的那具男尸,边低声道,“我听说七杀门的门主换成了个女人后,门中女子也多了起来,唉,比起在魔教堕落,找个好人家过日子不好吗?”
没见到江离的身影,戚朝夕瞥见那老树后一角水红色,顿时了然,便不着痕迹地挡住了那江湖人的视线,漫不经心道:“这世上多的是身不由己。走吧,人应该往里逃了。”
那江湖人点头,跟着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江离才松开手,退开了一步,程念转回头,不能置信地盯着他道:“是那个般若教的左护法?你居然还留在他旁边,江离,你就算不信我,可看到他身上的纹身也该知道我说的是真的啊!”
“我知道。”江离顿了顿,“但我想相信他。”
“为什么?”程念急道,“因为他现在没有害你?也许是因为时候不到呢?”
江离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喜欢他,他也说他喜欢我。”
“……喜,喜欢?!”程念如遭雷击,连话都说不利落,“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可,可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啊……”
江离抬眼看她,道:“这也没什么不同。”
程念一时语塞,怔怔道:“是,是没什么不同,但他……”
她还想再劝,可看到江离坦然的神情,忽然说不出什么了,更何况,她也没资格说什么。
凌乱的思绪缓慢回笼,程念整个人跟着沉静了下来,她低下头,笑了笑,转而道:“这几日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却没找到机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竟然遇上了你,我难得有这样的运气。”
“离开?”
“是,”程念认真点头,“我要离开七杀门,离开这里。”
江离有些诧异:“之前你还不愿离开七杀门。”
“因为我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了。”程念的笑容有些惨淡,“师父她不爱我,不是真的在乎我,否则她不会利用我去找你的下落,不会当面提起我曾经骗了你,她明知道我会伤心。”
“……”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害怕一个人,其实始终还是一个人。”程念笑着,努力做出豁达的模样,“爱不能靠旁人施舍,所以我越渴求,就越是得不到,对不对?”
江离无法回答,只好道:“为什么想要见我?”
这次程念沉默了很久,山间无风,万物于深秋隐匿凋残,寂静到了极致,她轻轻地道:“长到这么大,我最开心的时候,是那天洞庭的聚义庄,山河盟三家共审,我在堂中被问得无路可退,你忽然挡在我前面,说你相信我。”
她突然哽咽,忙抬手擦了擦眼睛,维持着笑容:“我配不上你这样的朋友,但我还是想见你最后一面,除了你,我也没有别人可以告别了。”
“……”江离道,“你也为了我的安危,特意来提醒过我。”
程念一愣,随即笑了,泪水彻底忍不住落了下来:“江离,谢谢你。”
江离想了想,又问道:“离开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程念抬手按上自己心口,程居闲为她雕刻的玉佩就藏在衣裳下,被暖得温热,她笑道:“我想离开中原,去西域看看,沿着我爹走过的路,或许会有人告诉我关于他的故事。”
江离点了点头。
“不耽搁你了,你也该赶上你的同伴了。”程念深吸了口气,朝他一抱拳,如同许多远走天涯的江湖人一般潇洒,“山高水长,我们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江离看着她道。
程念一笑,转身便走,水红色的裙摆扬起,再无留恋,江离也转过身,快步往山坳内赶去,与她背道而行。
待望见了同队的几个零散背影,江离才稍缓了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山中林木萧瑟,空寂无人,而极目望去,天高云阔。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江离刚一赶上队伍,刻意落在后方的戚朝夕便转头看了过来,低声询问道:“程念?”
江离点了点头。
“顺利解决了?”
江离下意识地想说什么,却瞥见附近的其他江湖人,于是又点了头,戚朝夕便不多问,收回视线,结束了这短暂的交流。
被那支响彻山间的鸣镝所惊动,七杀门的人几乎都赶往声源处支援了,沿途林中需要解决的对手越来越少,前方的喊杀打斗声也渐渐清晰,昭示着江兰泽这一支二十二人的队伍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分散的众江湖人自觉归拢回队,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终于,他们望见了一片混乱的战场,山坳南端的树木较为疏散,显得颇为开阔,还能将战况看得清楚:沈知言被七杀阵困在正中,难以脱身,其他江湖人与七杀门交手已久,尚未攻破防线,各自满身狼狈,明显没讨到什么便宜,不过细看之下,却能发现他们身上也没有要紧的伤口。
一眼扫过,江兰泽这支队伍迅速锁定了他们的目标。
只见七杀门的防线后有一名身穿褐色猎装的女子,她将手中一条蟒蛇纹路的皮鞭舞得猎猎生风,狠辣地把试图突破的江湖人给抽得接连避退,还不时扬声下达命令,于七杀门门主萧灵玉不在场的情况下,显然她是此地的头领。
常言道擒贼先擒王,只要将这猎装女子拿下,击溃七杀门的计划便已成功了一半,即便对方不会轻易罢手,他们也能掌控住局面,等待青山派的沈慎思带人赶到支援。
从筹谋计划之初,沈知言就不打算只靠镇上的这些人将七杀门彻底剿灭,毕竟对方人多势众,只怕竭尽全力换得两败俱伤,最终被藏于暗处的般若教给捡了便宜,因此计划的关键在于一个“拖”字,即等候时机。
沈知言这一支队伍不求攻取,始终未尽全力,一旦有涉险可能便迅速躲闪,所以受伤不重。
七杀门那领头的猎装女子倒是考虑过反攻追击,将他们彻底解决,可又担心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不敢让门人远离山坳,于是这些门人既打不痛快,又被缠得无法抽身而退,耐心大都消耗殆尽,连猎装女子下达命令的声音也多了几分暴躁。
正是可趁之机。
“该我们了!”江兰泽低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