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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78)

楚予昭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愣怔住一般,倒是元福将人赶紧拖了进来,关好门。

快进来,别让冷风把洛白吹着了。

楚予昭心跳很快,喉咙上下壁干涩地黏在一起。他既想开口问,却又不敢出声,元福替他问出了口:怎么样了?访到人了吗?

访到了。红四道。

结果怎么样?元福追问。

红四有着片刻的沉默,楚予昭赶紧低头看着地面,捏着小勺没动。

山顶是有一处道观,我敲了很久的门,里面才有人应声。听我说了来意后,那人隔着观门说,他的确是能救洛公子,而且方法也不难。

当啷一声脆响,楚予昭手上的勺子掉落在地,他整个人腾身站起。

他果真能救洛白?

是的,他虽然一直没开门,但语气非常笃定,还说洛公子目前这种病症只有他能救,只是红四说到这里停住了口。

只是什么?楚予昭哑着声音追问。

只是他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朕都可以许给他,你说。

可是要钱财?这些都可以给他,给他。元福也顾不上楚予昭就在身侧,激动地插嘴,重新修建道观也可,修得漂漂亮亮的。

楚予昭跟着道:是的,他要什么都给他,不光钱财,给封号也行。

红四犹豫了一瞬,硬着头皮低声道:臣也问过了,他说钱财利禄都不要。只是这病原本就是陛下欠洛白的,若要他出手治病,得让陛下拿出最诚恳的方式,他要感受到陛下的真心,才会出手救洛公子。

屋内安静下来,元福一脸茫然,楚予昭却踱到窗边,喃喃道:拿出最诚恳的方式,感受到真心

片刻后,他转头看着床上洛白沉静的睡颜,道:朕明白了。

楠雅山大雪纷飞,银装素裹。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凛冬,整座山被笼罩在风雪中,天地间似乎没有一只活物,只有扑簌簌的雪片飘落声。

被积雪覆盖的长长石阶上,有人正在向山顶缓慢行走。他每上到一级台阶,便跪在雪地上,虔诚地叩头,再继续往上一步。

在这滴水成冰的风雪里,楚予昭却仅仅身着一层单衣,他的唇已经冻得青紫,眉睫上也盖着冰渣,却依旧一步一叩首,向着山顶缓慢行去。

石阶仿佛没有尽头,向上蜿蜒在一片浓雾里,红四抱着楚予昭的衣物跟在不远处,双眼通红,却也不能阻挡,只能咬牙跟着。

楚予昭全身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只有心窝口还有一丝热度,红四冲上前,拔掉装着烈酒的皮袋木塞,递到了楚予昭面前。

陛下,再喝一口吧,不然撑不到山顶的。

楚予昭没有反对,伸手去接皮袋,但手指却僵得似木棍,连皮袋都握不住,红四连忙将袋口凑到他颤抖的唇边。

狠狠灌下两口酒后,红四又抖开手上的衣物道:陛下披一件大氅吧。

楚予昭却将那件大氅拨开,抬头望了眼看不到尽头的石阶,坚定而沉默地继续往上。

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慢,终于扑在了积雪里。红四惊叫一声,正要冲上前去扶,却看见他身体动了动,竟然再一次撑了起来。

无边风雪里,他虽然行走得甚是缓慢,却始终踉跄往上,一刻也不曾停歇。

好在山脚和山腰的风雪虽大,山顶却有淡淡的阳光照耀,楚予昭终于到达山顶时,便看见了一座小小的道观。

他的体力已至极限,却依旧强撑着不让红四扶,一步步挪到观门前,抬手叩击了两下木门。

像是一直在等待他到来似的,观门应声而开,一名长髯飘飘,仙风道骨的道士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楚予昭在第一眼看见他时,便认出这是曾经到过宫里,帮雪夫人传话,让他照顾洛白的那名无崖子道长。

道长救救洛白。

当说出这句话后,一直撑着他的那股力量终于殆尽,身体往后仰倒下去。

楚予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竹塌上,屋内没有其他人,只有无崖子正坐在一旁,用火钳拨弄着面前的一盆炭火。

醒了?无崖子头也不抬地问。

楚予昭低低嗯了一声。

无崖子用火钳从炭火盆里拨出几个黑黢黢的东西,捡起来又打又拍,嘴里发出嘶嘶声,接着将那东西掰开,屋内顿时腾出烤土豆的香味。

楚予昭看着他将那几颗烤土豆放在白瓷盘里,边上还放了两片交叉的竹叶做点缀,再端到自己面前。

观里也没有其他好东西,陛下就凑合着用点吧。无崖子笑眯眯地道。

楚予昭的确很饿了,也不推辞,接过那盘土豆就开始吃。无崖子又从一旁的竹筐里取出几个土豆丢进炭火盆,道:陛下的那名属下已经下山去了。

嗯。楚予昭大口大口地吃着土豆。

陛下,那皮是要剥掉的。

没事,皮也很香。

一盘热土豆下肚,楚予昭只觉体力又恢复了,他身上已经多了件皮袍,应该是方才昏睡时,红四给他穿好的。

道长,原来那个守护灵豹一族的传说是真的,你就是守护者。放下盘子后,楚予昭切入了正题。

无崖子看着炭火盆,道:是啊,贫道从小就跟着师父住在这山上,洛白的娘去世,便是贫道送走的。

楚予昭侧头思忖了下:道长,朕其实有一点不解。

陛下请讲。

既然道长是灵豹守护者,那按照常理来说,雪夫人应该将洛白托付给道长照顾,为什么还要将他送进宫?

无崖子侧头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不是已经瞧见过了吗?

楚予昭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皱了皱眉:朕瞧见什么了?

陛下前不久去过地府,应该已经瞧见洛白的本体了吧?

楚予昭有些暗惊他竟然连这个也清楚,却还是诚实回道:是,朕去了次地府,将洛白的魂体带了回来,也瞧见了他的本体,是一只彩色的小豹。

那陛下也该清楚,洛白他少了一魂一魄。

少了一魂一魄楚予昭怔怔重复后,陡然睁大了眼,如梦初醒般道:是了,那小豹身体里彩色条纹的确比其他魂体少了两道,我当时就在想,是不是少了一魂一魄。

无崖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继续翻弄那几颗土豆。

楚予昭因为无崖子的话,脑中念头开始飞转。

在地府时,洛白的本体少了一魂一魄,然而他看到自己的水中倒影时,本体不光有龙,还有一只恰好有着两道彩条的小豹。

难道说难道说

楚予昭脑中像是闪电劈过,陡然闪过一个猜测,因为这个猜测,他的血液陡然凉至冰点,牙齿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发出了一道沙哑难听的声音:道长,你的意思洛白他他曾经将一魂一魄给了我?

无崖子淡淡地嗯了一声。

楚予昭语气迟缓地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刚问出口,他就似是回忆起来,脸上露出个奇怪的表情,对了,应该是被熊抓伤的那次吧,毕竟我都奇怪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原来,原来是洛白

是的,他知道他爹以前差点死掉,是他娘用法术救活的,所以也想用同样的法术将被熊抓伤的陛下救过来。但他只从雪夫人那里偷看了记载法术的册子,字都没有认清,只随着图画依葫芦画瓢。结果到了关键的一步,便是用术法给陛下造出一魂一魄,他却造不出来。陛下当时命在旦夕,他情急之下,干脆将自己的一魂一魄填进去了。

无崖子说完,垂眸看着面前的炭火,又平静地道:因为他少了一魂一魄,所以便成了一个傻子。

楚予昭紧咬着牙关,指关节捏得发白,指甲陷入了掌心里。他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肺部的空气快被抽干,胸口一阵阵难忍的抽痛。

无崖子继续道:在陛下回宫后,雪夫人曾经去找过陛下,想将属于洛白的那一魂一魄取走。

楚予昭眼前又浮现了那一晚的场景,电闪雷鸣中,雪夫人手持长剑对准他胸口,目光和剑锋一样冰凉。

那她为什么不取走?楚予昭哑着嗓音问道。

她倒是想啊,可是到了宫里后,发现陛下的本体竟然是真龙,她根本动不了。无崖子瞥了他一眼,嘴角勾了勾,道:雪夫人没那么好心,还要留下陛下一条命,只是取不走罢了。她嘴上不说出来真实原因,只是要陛下承她一份恩情。

楚予昭红着一双眼睛道:她如果告诉我,我会亲手交出一魂一魄,也免得洛白遭受这么多年的罪。

无崖子又道:她将洛白送到宫里,既要他留在你身边,又要你对他不太亲近,也是因为虽然她取不走洛白的一魂一魄,但那魂魄却能感受到洛白的存在,会加速对你本体的修复,也称作养魂。等到某一日养魂成功,那一魂一魄便能脱离陛下身体,重新回到洛白身体里。

而她又担心你察觉到这一切,会对洛白做出什么,毕竟要留下魂魄最好的办法,就是除掉魂魄的原主人。所以,雪夫人让陛下不要对洛白亲近,只当养只猫儿狗儿般,随便丢在宫里便好。

无崖子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老道将这些缘由都对陛下讲了出来,还请陛下体谅雪夫人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不要怪责她。

楚予昭怔怔望着那盆炭火,眼底似有水光闪动:我有什么资格可以怪责她?洛白是因为救我才傻了这么些年,我又有什么资格可以怪责她?

两人都沉默下来,屋子里只听见炭火偶尔炸开的哔啵声。

良久后,楚予昭平复了心绪,问道:道长,我去地府将洛白的魂体找回来了,可他一直沉睡不醒,是因为少了一魂一魄的缘故吗?

无崖子道:是的,他少了一魂一魄,平日里倒没有什么大问题,可一旦出事,他魂体不全,没法和身体彻底相融,便不能苏醒。

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楚予昭平静地问。

无崖子转头看他,目光里带着几分探究和审视,楚予昭却神情坦然,任由他打量。

无崖子放下火钳,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让清冽的风卷着雪片吹了进来。

他就这样看着窗外,片刻后突然转身,冷声道:昨日红四统领来到观里求医,贫道说,必须要看到陛下的诚意和真心,才会答应给洛公子治病。今日陛下在风雪里仅着单衣,一步一跪到达山顶,贫道看见了,所以打开了观门。

贫道说出那番话,并非刻意刁难折辱陛下,而是真正能治愈洛白的,天下唯有陛下一人,至于要不要治好他,全看陛下的诚意和真心。

楚予昭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站起身绕过火盆,对着无崖子深深一揖,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只要他需要,只要我有,任凭拿去。

*

作者有话要说:

魂魄还在朕那里呢,你们该不会以为洛白去了地府一圈,魂魄就齐了吧。

第86章 醒来

洛白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他在梦中看到一片璀璨的星空, 下面是广袤的旷野,年少的楚予昭坐在草地上,给更加年幼的他讲着那些星宿的故事。

当风吹来, 楚予昭就将身上破旧的衣衫脱下, 将他裹得严严实实,用温柔的声音说,弟弟,回去了吧, 起风了。

回村的小道上,楚予昭将他背在背上,夜幕下的少年人肩背单薄, 却将他背得稳稳的, 两人有问有答地顺着小道往回走。

他看见稍大一些的自己, 被一群小孩子围着笑, 大声叫他傻子。他则缩着脖子低着头, 匆匆跑回家后, 靠在院门上轻声嘟囔:我不是傻子, 你们才是傻子。

他看到娘用藤条抽他, 边抽边声泪俱下,问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要用那种法子去救人,说他真正就是一个傻子。

他没有还嘴, 也没有觉得委屈, 只想娘不要那么生气难过就好了。

他看到已经成人的自己, 正坐在一张软椅上, 脚泡在水盆里。面前有人正低头在给他洗脚, 他用脚趾在那人掌心里挠了挠, 那人抬起头,眉目英俊,眼神极尽温柔。

他看到成百上千的魂体在身侧漂浮,他夹杂在里面浑浑噩噩的走,却在看见远处一个魂体时,停下了脚步。他心里的空洞在看到那魂体的瞬间,似乎便被什么东西给填补上。

他见那魂体东张西望,似在找寻什么,身上散发出和他们不同的气息。那气息既吸引着他想靠近,却又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让他心头有些害怕,本能地知道要避开,便躲到一棵老柳后偷偷的看。

但那魂体却在树后将他抓住了,摄人的气息令他恐惧。

他开始挣扎,逃跑,却在水边又被抓了回去。挣动中,他瞧清楚了对方头顶的彩色小龙,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在那朦胧的记忆力里,他似乎曾经见过这样一只彩色小龙,只是当时那小龙伤痕累累,身上的彩条也变得黯淡无光,就要熄灭。

当时他将自己的彩色小豹和那小龙放在一块时,小龙抬起了头,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小豹,身体也渐渐亮起了光彩。

这个长梦结束时,洛白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依旧澄净,依旧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却又比以前多出几分灵动光彩。

楠雅山顶最先感受到那一缕春风,积雪融成水,汇成溪流,潺潺地流往山脚。

元福正在道观的小院子里晾晒被子。今日雪霁天青,太阳也有了温度,正是晒被子的好时候。

他刚将被子搭在细绳上,目光无意识瞥向门口,整个人就顿在了那里。

只见一名五官精致,脸色却有些苍白的俊俏小公子,身着白色单衣站在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元福姨。洛白的声音还略微有些虚弱。

元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愣愣看着他,片刻后泪水就涌了出来,嘴唇翕动着唤了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