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妻子心里还是有怨恨但终究还是放不下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过往种种皆是他对不住妻子,所以荀延看着这样的赵五娘补偿的心理愈加强烈。
现如今外人以为生不出新皇子是他顾念皇后的原因,削尖了脑袋想把家中女郎送进宫,他之前一直不表态这些人就去烦皇后,结果这次直接把他的皇后惹急眼了。
他被下了绝子药这事儿赵五娘是知道的,这些年荀延寻医问药毫无作用后颇有些心灰意冷,但赵五娘总劝他再别放弃希望,他明白妻子心里是宁可他再选秀纳妃尝试再生个皇子也不愿意让柳氏子继承皇位。
其实他又何尝想让岐王继位,这个孩子就如同他心里一根刺,每次看到他时总会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
“也罢,就选一次吧。”既然那些人心里热,那就让他们得偿所愿,荀延知道自己子嗣希望渺茫,如今选秀也不过是暂时安抚人心,也省得他们在背后编排皇后。
没几个月荀延的后宫就多了七八位嫔妃,这都是进宫意向最强烈的一些家族的女郎,赵五娘除了拦住自己娘家和外祖家的人,其余的她一概不管,任由那些人家各种操作。
既然这么有“雄心壮志”那总要给人圆一回梦不是?
宫里出来这么多出身比皇后都好的妃嫔,那热闹劲儿也很足。
赵五娘最近精力都在推广民间纺织上,宫内的争奇斗艳她似乎是完全忽略,直到前朝几位大臣突然上书要求为岐王找大儒教导的声音出现。
岐王今年已经十岁,虽然已经开蒙但是他并没有接受皇子的精英教育,反而因为他母族的尴尬一直被刻意忽略着。
可荀延如果一直没有别的子嗣,那他就是毫无疑问的唯一继承人,十岁的年纪接受教导培养其实已经很晚了。
起头的是礼部尚书,这原本也没什么,但他刚好有个女儿也进宫做了芸贵嫔,这就很耐人寻味。
楚国没人不知道皇后忌讳岐王,因为思明先太子的事,很多人都一度以为岐王是长不大的。
与备受宠爱的昭平公主不同,岐王哪怕是荀延唯一的皇子,他仍旧活得几近透明,可随着岐王年岁渐长,朝野与后宫再想忽略他就很困难。
荀延对此一直都没有表态,他其实也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心里不论有多少介意和隔膜,岐王是他唯一的男嗣这是不争的事实。
赵五娘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明确,她拒绝谈论一切关于岐王的教养问题,只要不出现在她眼前烦她其他随便。
不久荀延正式下诏为岐王选聘名师教导,同时为岐王开府安排王府属官,等王府建成岐王将移府居住。
同时芸贵嫔因“触怒圣颜”被褫夺封号降为才人迁居别宫,礼部尚书也遭到了敲打。
荀延的意思很明白,皇后虽然不会抚养岐王但他也并不想给唯一的儿子再找个养母或者后宫同盟,这次只是警告。
然而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很快有一则流言出现,昭平公主作为皇后唯一嫡出,帝后二人有意效仿华国的崔氏,想让其长女成为继承人。
这则流言没有几日就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楚国国都,一时间议论纷纷。
“啪!”
茶杯掷地被摔的四分五裂,赵五娘铁青着脸色,她知道这流言是冲着太子之位来的,可这用心太过歹毒,一旦昭平沾上这样的流言,她今后就很难再有太平日子过了。
荀氏宗亲这几日频繁进宫,甚至有人已经提出要荀延早立太子以安人心。
有些人现在就已经开始考虑站队问题了,荀延给岐王寻名师教导却让他提前离开皇宫的安排显然是让他们不满意的。
这一招釜底抽薪,为的就是逼迫荀延与她表态,若不是想要个公主继承那么承认岐王的继承地位就是最好的辟谣方式。
“请陛下送昭平去江南吧。”赵五娘最后跪请在了荀延面前。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荀延显然是以为赵五娘是在跟他赌气。
“臣妾听闻启明书院不久后要招生,陛下让昭平去江南求学吧。”赵五娘说完行了一大礼。
“昭平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如何能让她因为一些无稽之谈就远离故土去他国!”
“臣妾并非赌气,昭平虽是公主可她如今已经被人故意牵扯到储位之争里,以后只怕麻烦还会不断,与其这样还不如避开一段时间。”赵五娘想的很透彻,她必须要在这种时候把女儿摘出去。
“就算是要避开,也不能让她去崔时知的地盘儿。”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昭平只是公主并不会影响两国大局,她去异国求学只能向天下表明我大楚一心要与华国交好。”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岐王继位再所难免,那么昭平就很难善终,去华国或许是一条退路。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荀延沉声问道。
赵五娘抬起头认真问道:“陛下可会为了昭平放弃岐王,立荀氏子侄为嗣?”
荀延沉默,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就算他再怎么厉害却无法左右身后之事,岐王与昭平在未来其实是很难和平共处的。
“崔时知不一定会那么好心。”荀延这是说的女儿日后的安排。
“臣妾只求昭平平安。”拥有一个强大的联姻是昭平保住性命的唯一途径。
清河
对于楚国突然到来的国书,时知没有很诧异,她既然放出消息,自然知道赵五娘会把自己的答复传递过来。
把昭平送过来上学就是她的答复,虽然过程不是赵五娘喜欢的,但她在风波出现后立刻明白这是她的时机。
昭平未来若是想与岐王一争高低,那么就必须接受继承人之战的培养,在楚国这很难实现,首先赵五娘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政治素养培养女儿,同时皇宫里公主的教育也不足以让昭平获得能赢过皇子的能力。
帮助赵五娘培养女儿就是时知给的筹码,若是赵五娘答应这个赌约,那么她就一定会找机会把女儿送去能和时知接触的地方。
当然了昭平到底具备不具备资质,这得看她们的运气,约定的一切前提都是昭平可以合格,只有这样赵五娘和时知才能达成未来的合作。
“去准备一下,人在书院里除了安全保障其余一切跟别人一视同仁。”时知虽然决定答应,但入学考试是不会给开后门,当然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下去。
蜀州
“去了江南,你要多听多看,你必须记住在那里你不再是昭平公主,而是一个去求生存的人。”赵五娘这样叮嘱女儿。
“娘亲放心,女儿会好好学本事然后回来给母后撑腰。”昭平抱着母亲的脖子悄声道。
谁说小孩子不懂事,其实小孩子最能感知环境与氛围的不同,自从长兄去世,昭平就越来越乖巧听话,这一次娘亲说要送她去江南“学本事”,哪怕她心里再怕但表面上还是很痛快答应下来。
父亲变成“父皇”后,很多事上昭平都隐隐约约感到一种危机感,她虽然不清楚太多复杂的事,可有一点她很清楚,因为兄长死了,因为她是女孩,所以她和娘亲就很危险!
之前一些宫人私下嘀咕一些话,被她听到了,之后娘亲告诉她要送她去上学时,昭平就知道现在的她只有离开才能更好保护娘亲和自己。
“你去江南后,要时刻记得你除了是阿娘的女儿、大楚的公主外,最重要的是你是荀皎,这话现在不明白也不要紧,把这话刻在心里就好。”赵五娘临行前叮嘱着女儿,她知道要让时知满意,她的女儿就必须拥有一些吸引时知的特质。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中,赵五娘很清楚的感受到时知对个人意识的看重,赵五娘之所以希望女儿去江南也是想培养她如同时知一般,能够拥有强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来自内心,赵五娘曾经亲自感受过,她很清楚这种力量给予人的能量,她希望女儿也能够拥有这种力量。
第142章  一更
荀皎第一次见时知是到江南的第二年,那时候小姑娘已经完全适应书院的生活,因为身份特殊她一直都是以崔氏旁支女的身份示人,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只有书院的山长。
时知到江南巡视,特意到启明书院一趟一多半其实是因为荀皎。
看着眼前眉目清秀神色温和的女子,荀皎行礼后一直很安静,这其实并不想平日里的她。
“你是在紧张吗?”时知半蹲下与小姑娘平视着问话。
荀皎抿了抿嘴,她的确有些紧张,娘亲说过她得让一个人满意,可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一个不认识的人满意,今日突然被安排见一位“长辈”,她心里清楚这应该就是娘亲说的人。
“你娘亲小时候可是活泼,怎么你却是这样老成安静?”时知微笑道。
荀皎眨了眨眼:“您见过我娘亲小时候?”
时知点头:“对啊,那会儿她还是个小女郎,爱说爱笑,还喊我叫姐姐呢。”
“我没见过爱说爱笑的娘亲……”荀皎垂着眸子,她知道长兄去世后娘亲一直都不开心。
“她有你,总会开心的。”
“那您会喜欢我吗?”如果眼前的人喜欢自己,娘亲会开心吧?
时知浅笑:“你这样好看又可爱,我自然是喜欢你。”
听了这话小姑娘脸颊红了红,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时知:“真的吗?”
“我喜不喜欢你,这很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娘亲交代过她这次是学本事来的,这当然不光是书院教得本事,还要有别的本事。
“很重要!”
八岁的荀皎这段时间其实一直都压力很大,来到他乡求学,不仅要隐瞒身份还要时刻记得娘亲的叮嘱,她等了好久才有今天的机会。
小孩子一脸严肃的表情让时知觉得有些叹息,她觉得这孩子把自己逼得有些紧,其实自从荀皎到江南后她的一举一动都有人详细汇报给时知。
“那你想过为什么很重要吗?”
为什么很重要?因为娘亲的叮嘱或是对生存的紧迫感?这个问题对于此时的荀皎显然有些超纲。
时知看着荀皎的眼睛认真道:“这个世界上我可以有很多喜欢的人,可是我不会因为喜欢就去做什么,被我喜欢或者不喜欢其实并没有什么重要的。”
荀皎困惑的看着时知,她显然还不太能理解这些话背后的含义:“那您可以教我学本事吗?”
时知轻声道:“学我的本事很辛苦的,也许你会后悔。”
后悔?眼荀皎无法理解,她并不是普通懵懂无知的孩童,尤其是来江南后已经很清楚眼前这个人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之一,学她的本事怎么会后悔?
“跟我学东西你就要比别人活得更辛苦,还会有很多危险,甚至有可能走到最后你不但无法保护自己和你母亲,反而还会让天下之人都远离你、背弃你。”
荀皎听了时知的话歪了歪脑袋,她显然是有些混乱,不过她最终还是问道:“您被天下背弃过?”
时知摇头:“我还没有,但你很有可能会,人和人都是不一样的,就比如在楚国你父皇和娘亲都是很厉害的人,可他们却不可以做同样的事,又比如你与岐王都是你父皇的孩子,可在旁人眼里你们要做的事也是不一样的。”
荀皎大概明白了,她向时知郑重行了一礼:“请您教我。”
时知没有立即答应,反而继续道:“教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想问一句,你要学我的本事目的为何?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我就教你。”
目的为何?荀皎人生中的第一个难题让她陷入了纠结,一开始答应来江南她完全就是因为娘亲的期望,可她隐约又觉得自己似乎也不单单是为了娘亲。
“皎皎,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且懂事的孩子,但你还不明白让我教你这件事到底意味着是什么,你想变强大这没有错,可你要想一想为什么要变强大,想保护娘亲这个理由并不能打动我。”
时知离开后荀皎一个人在竹园待了许久,时知的话显然给她带来很大的冲击,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去思考人生也的确颇有些困难。
时知巡视江南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到尾声时,她又一次见到了荀皎,这次是小姑娘主动来找得她。
荀皎这几日一直在努力思考时知的问题,其实她很久前在朦胧之中有想过一些问题,可她从来不敢问出口,如今面对时知她却突然有了勇气。
“我想变强是因为我不服气,为何荀皖明明样样不如我,甚至父皇都不喜他,可就因他是男儿,所有人就都觉得我和娘亲以后都会因为他而下场凄惨?”
好像从她有记忆以来,所有人都觉得长兄是她与娘亲的依靠,后来长兄被害所有人就都觉得娘亲和她以后再无依靠。
“这世间既然有像您一样的女郎,那为何他们还是觉得只有儿郎才是依靠?我偏偏要让所有人都知晓,哪怕我是女儿身也一样可以强过荀皖!甚至像您一样强过这世间一切男子!”
看着眼前透露出倔强神色的小姑娘,时知摸了摸她的丫髻轻叹:“你敢这样想就已经强过很多人,可你得明白其实我并没有强过这世间所有人。”
与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相比时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多么厉害,她只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得了些许便利。
时知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心里感叹,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敏锐的政治嗅觉,看来她果真没有浪费父母的政治基因。
其实这个孩子刚到江南时就已经让时知有些诧异,小小年纪能够不动声色迅速转换身份且那么短时间内就在启明书院混得如鱼得水,这可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