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彼时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苏云落回到苏家鞋袜铺不久,便听说顾闻白也厚着脸皮进了灶房,还带来了一包切好的羊肉,说是天冷,正好将羊肉涮了吃火锅。
这人,倒是越来越将自己当作苏家鞋袜铺里的人了。
刚好今日辛嫂子带了明福来,明福见了顾闻白,十分欢喜,只围着顾老师吱吱喳喳说个不听,灶房里倒是热热闹闹。
苏云落窝在厚重的毯子中,冰冷的双脚搭在汤婆子上,好不容易才回暖,咏雪便冲进来,脸儿苍白,语无伦次:“娘子,娘子,那秦大娘,那秦大娘在学堂,被砸伤了腿!”
苏云落蹙眉:“秦大娘?”
见娘子一脸迷茫,咏雪急得直跺脚:“秦大娘便是良老师的后娘呀!”
苏云落的眼神沉下去:“顾老师可知晓了?”
“顾老师和卫大哥已经往学堂去了。”
苏云落略感意外:“他先走了?”
咏雪略有些不好意思:“原本顾老师交待,不能惊动您的,但阿元却说,定要来告诉您……”
“阿元做得对。”苏云落赞赏了自家伙计一句。虽然顾闻白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她作为女子学堂的牵头人,又曾与那秦氏有过过节,无论如何,她都有权利知晓内情。
正在施工的女子学堂中,秦氏半坐在几根断裂的木头中,一头乱发在风中飞舞,眼睛红红,一副被人欺负的模样。良誉站在一旁,表情阴沉。
几个工匠正围着顾闻白,低声说着什么。
苏云落一到,秦氏眼睛一亮,挣扎着,哑声叫道:“黄镇公,黄镇公,便是这妖女,这妖女坏了我们灵石镇的风水,黄镇公,你可不能轻饶了她!”
原来黄盛安也来了。
黄盛安从角落里走出来,旁侧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老头。黄镇安朝苏云落点头:“苏娘子也来了。”语气淡淡,并没有什么责问的意思。
苏云落朝黄盛安行礼:“奴家问黄镇公安好。”
秦氏见状,鼻子都气歪了。这黄镇公竟然先问候那妖女,可见那妖女也将黄盛安迷惑了。她正要爆发,良誉低声呵斥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秦氏恶狠狠瞪他一眼:“我虽不是你亲娘,但也是你的长辈,对你有抚养之恩,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
良誉哼了一声,别过脸去,视线却掠过苏云落的脸。前几日苏云落叫他到何家庄去,他压根没去,这几日自然也避着苏云落。此时见了人,越发的将头低下来。
苏云落没看他,看了周遭一下,见并没有无关的人,心中倒是意外。这顾闻白,清场的本事尚可嘛。
她之所以姗姗来迟,自然是重新打扮一番才出门的。
枣红色的斗篷,枣红色的口脂,便是眉梢也略略往上提了提。发髻上插了一支红玉刻成的海棠花,耳垂上是同色耳环。
早晨与顾闻白相见时那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已然全无。
顾闻白此时却愿意她是这番打扮的,早上她那副模样,他还不愿意别人看到。尤其是对她怀着不好心思的良誉。他宁愿她此时的打扮像一只斗鸡。
苏云落当然不知道顾闻白此时在想什么,她照旧抱着手炉,看着秦氏:“这位大娘,你口口声声呼我为妖女,可有什么证据?”
秦氏正等着这句话呢,苏云落话音方落,她即刻暴怒道:“自从你来了灵石镇,镇上都不平静了。你看,你又弄这个什么女子学堂,害得天怒人怨,这木头倒塌下来,将我的腿给砸伤了!”
“哎,你……”那头的工匠中,有人正要发声,却被顾闻白挡了下去。
苏云落摇摇头:“我倒是奇怪,为何这木头不砸别人,却偏偏砸与我有怨的你呢?再且,女子学堂在施工,你并非工匠,无缘无故到施工现场来作甚?”
见苏云落并不惊慌失措,秦氏慌了一下,将早就想好的应对之词说出:“我,我来寻良誉,不小心走错了。”
苏云落也不急,目光转向良誉:“良老师,今日休沐,你不在家侍奉双亲,在学堂作甚?如今还害得你的娘亲无端受了伤,实在是不孝不顺。”
她语气淡淡,神情淡淡,却将一顶不孝不顺的大帽子扣在良誉头上。
黄镇安咳了一声:“良老师,还不快快送你母亲回家?”
秦氏傻了眼,怎地她的计策才开始,就失败了?她的腿就白白伤了?这可不行!她作垂死挣扎,嘶哑着声音叫道:“妖女,你要妖言惑众,你美色惑人,你,你不得好死!黄盛安,今儿你不给我一个交代,便是帮着这个外乡小寡妇,你,你肯定与她也有……呜呜……”她的污言秽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一块脏兮兮的抹布塞了嘴巴。
卫英背着手,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
秦氏气得快吐血,怎地这些人全都站在那妖女身旁?她一把扯开抹布,一跃而起,叉着腰又要破口大骂。她要是不将她平生所藏之绝骂展示出来,她便不姓秦!
话还没有出口,就见对面的妖女睁大眼睛,枣红色的樱唇十分惊讶:“哟,秦大娘,你的腿怎么不治而愈了?”
众人的眼光齐齐落在秦氏方才的双腿上。
什么不治而愈,压根就没有伤过。
良誉暗咬牙关,沉声说:“还不快走?!”
方才被顾闻白压着不能说话的工匠们也不满起来:“秦氏,大家都是灵石镇的人,苏娘子开设女子学堂,本是功德无量的事。我们替苏娘子干活,又能养家糊口,一举两得。你别做这害人的搅屎棍,哪哪都有你。”
“就是,我们可不是良老头,任你糊了双眼,连亲儿子都不疼。”
这些工匠俱是四十左右的男人,对良家的往事那是一清二楚,对秦氏也毫不客气。
“这天气冷,我们寻一份活也不容易,还要靠着苏娘子的工钱过冬呢,你倒是哪里凉快便往哪里去!”
大家说着,一个个俱愤怒起来。
秦氏气红了眼,却不敢再出声。这些工匠都是直脾气的人,说不定还真出手打她。她狠狠地剐了苏云落一眼,转身离去。
苏云落叹了一口气,这秦氏的功力不够啊,还真是无趣。亏她还专门抹了枣红色的口脂,以为有一阵恶战呢。
她睨了顾闻白一眼,也不知道他早早跑过来处理了个什么。
优雅如苏云落,朝黄盛安道歉:“劳烦镇公了。”
黄盛安笑道:“此乃黄某的分内事。”亏他闻言后赶紧带了告老还乡的许仵作来,想帮上什么忙呢。结果苏娘子治起秦氏来,倒是干净利落。
苏云落瞧一眼工匠们:“让各位大哥操心了。”她示意咏雪,咏雪从后头捧出个红漆小盘来,上头是几个葛布做成的小荷包。
“这是压惊钱,各位工匠大哥这些日子辛苦了。天气寒冷,各位大哥到食肆切点肉,沽点酒,暖暖身子,但千万别贪杯,明儿还要上工呢。”
咏雪将小荷包端到工匠面前。
工匠们十分意外,但仍是眉开眼笑地收下来小荷包。他们暗暗掂了掂,小荷包的份量还不轻呢。这苏娘子,可真会做人。
事情既然已完满解决,还没有吃午饭呢,肚子怪饿的。苏云落与黄盛安辞别,预备打道回府。
还没跨出学堂的大门,良誉便追了上来。
“苏娘子,苏娘子。”
苏云落呼出一口浊气,皮笑肉不笑:“良老师还不回去侍奉双亲?这天儿怪冷的,双亲若是受了凉,得了失心疯,可就不好了。”
良誉语塞,见她面色不虞,知她因着秦氏的举动很是不快。他压低了声音:“这事全是我娘亲一人所为,我俱不知。我,我实在是抱歉……”
苏云落饿着肚子,浑身越发的冷,她厌恶秦氏,同样也不喜欢良誉。她对厌恶的人向来没有好脸色,当下也不想理会良誉,抬腿便要走。
良誉却是热血上了头,定要说清自己与秦氏的关系。他有几日没见着苏云落了,如今再见,更觉得她风姿更甚,处理起事情来不慌不忙,压根没将秦氏放在眼中,若是以后他将她娶回去,治起那秦氏来还不是小事一桩?还有,他娶了她,重振良家也有望了。他见苏云落抬腿要走,慌忙伸手,想拉住苏云落。
咏雪惊叫:“你想做什么?!”
苏云落自是不想让良誉的手触到自己,本想闪身一躲,却不料脚下一滑,竟然要倒向那良誉。
良誉又惊又喜,正想收手,将美人揽入怀中,却不料背后一阵阴风,他莫名便转向另一边。
而美人,却倒在顾闻白怀中。
良誉正怔愣,却听顾闻白眼神凌厉,似利刀般地射向他:“离我的女人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