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伊看着沐恩怔了怔,他语速很快,让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么多的信息。
做了片刻,才强挤些笑意勉强的说:“你骗我的吧。”
但其实她很清楚,沐恩是个从不欺弄、颇有古德之风的以至于某些时候显得有些古板的人。
“我是认真的。而且老师说,他哪怕用能滋补灵魂最好的灵药帮我温养,我也会在高级魔导师前就止步了。而且相信你也知道,传说中能治愈我灵魂的那些东西,离现在最近的一次现世也是在几千年前了。所以——你还会选择我和吗?”沐恩声音略显低沉,他直视着克洛伊的眼睛,似乎想从她的眼中看出答案。
沐恩的精神状态已经因为狄亚勋的手段,不会再像原来那样总是昏昏欲睡甚至于晕倒的情况了,他明亮的眼睛也不再那样显得困倦,而是透露出一股明亮。
但有得必有失,虽然如今的他显得朝气了许多,却失去了原先那种可以让人升起保护欲的柔弱感。
所以克洛伊只是看着他认真又严肃的神情,就感觉到了许多的压力。她长长的睫毛低垂了下来,似乎正在思考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少年……又像是怀着心事而让内心变得畏缩起来。
又是让相对的双方感觉到很漫长的时间后,克洛伊终于抬起头来对沐恩笑道:“没关系,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他站起身倒退了两步,微微的笑了笑,只是笑容中看起来有几分哀落。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没事,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沐恩看向一旁,发现那边的地砖缝隙中有小草奋力的生长过……只是因为秋日的到来,已经凋敝了。
然后他将实现落回到眼前人的身上,依然是两双溢美的眼睛彼此对望着,眼中的情绪都在荡漾着。
“不过此次前来找你,除了这件事情外,还有件事。”他说道。
“你说。”女孩的声音有些兴致阑珊,可能是因为还有太多心事盘旋在识海的上空。
“你知不知道西蒙在哪里?我已经清醒了很多天,但是没有他的消息。”沐恩语气平缓的问道,心里抱着一丝希望。
“那个时候是我们一直等到战斗结束我们也没有看见西蒙,他又没有魔力回路。我想可能已经……”说到最后,克洛伊没有再说下去,并且她突然很懊悔,心想现在这样的情况再说出这样话一定会更让沐恩伤心吧。
果不其然,沐恩的双眉紧皱,出声呵道不可能。
克洛伊也就不再说话,她的眼中闪烁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有伤心、有内疚,还有许多其他许多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
沐恩站在原地思量了很久,决定要回到维克行省去看看。
他不是个做出决定后还会拖泥带水的人,所以便直接转身离开,心中的情绪让他有些烦闷。
“沐恩!”克洛伊的声音在他的身后传来,那音如清歌却染猿啼之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脚步停止,回头望去。
克洛伊没有涕泗横流亦没有泫然欲泣,只是那眼神中如同丁香般清幽的伤心却做不得伪。就连沐恩这样自认为对这段所谓的感情并不算太认真的人都骤然心头一紧,似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或许每个姑娘将自己所有的脆弱都无法遏制的展露无遗却又竭尽全力抑制的样子是最美的吧,那凄然的神色足够在每个看过的人心中留下重重的伤痕。
但是沐恩强压下了想要去安抚她的冲动,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言语。
好久,克洛伊才终于将自己的情感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是当她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又开始颤抖。
“沐恩,我真的相信你可以找回自己的天赋,因为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也喜欢和你在一起。”
说完,她就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般跌坐回长椅上,将脸深深的埋在自己的手掌中,又撑在膝盖上,传来窸窣的抽泣声。
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了爱情而哭泣吗。
沐恩这样想到,只是他无法对这种情绪感同身受,因为他从来没有爱上过谁,所以甚至无法想象那种情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冲荡。
他低下头,觉得如果就这样留她在此处未免太过残忍,但是秋天的太阳带出昏黄色调的影子,他又看到了石砖缝隙中枯萎的植物。
说没有几分怨怼,那怎么可能呢?
所以沐恩最终还是在悄然中转身离开了,只在这场大秋中留下了都很寂寞的剪影。
当下课铃声再次打响,克洛伊终于抬起了头,只是那个她想要看到的人儿早已消失了多时,眼泪便理所当然的再度决堤了。
很多人不能理解为什么少年们往往因为某件“小事”而泪如泉涌,觉得少年的诗歌总是在为赋新词强说愁。只是他们忘了只有在少年时才可能拥有的那种,眼前的一件事物就比整个世界还要重要的烂漫而美好的情感,以至于还会去嘲笑某人或者自己幼时略显无端的眼泪。
或许每个人的成长都是在失去吧。
到最后甚至不懂了悲伤。
这是比悲伤更悲伤的事情。
坐在马车上,沐恩夜夜梦归少女临别的神色,这搅扰着他的心神杂乱不堪。
其实不管放在任何地方,魔导师都是不可或缺也相当受人尊敬的中坚力量。只是对于克洛伊这么大的学院派家族来说,他们不可能让自家最有天赋的后代嫁给一个终生连大魔导师都无望的人。
这是无法解决的压力与阻力,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可能年少时这样的分歧还并不明显,但是等到悠悠百年后的岁月里,双方巨大的阶级和眼界上的差距,注定让两个人都不幸福。
若是恪守婚礼上常用的那些誓言,无疑只会让两人都经受着折磨。
所以可以理解,所以终究是这样平静的离开了。
重回维克行省,沐恩通过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穆图临时的住所,只是其中有不少的波折,好在结果没让沐恩失望,穆图接待了自己,
在知道沐恩的来意后,他请沐恩做客自己的小花园,并屏退了左右。
等到确保四周无人后,这位东道主主动对沐恩说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不过这件事你最好在外面不要说,可能会让你惹上麻烦。”
“我不怕什么麻烦,只想知道西蒙是不是还活着。”沐恩的语速很快,听起来有些冲,好在穆图并不是个性子急的人,也没有跟沐恩计较这些。
“你不要着急,我可以保证他至少没有死在当场,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你也知道,要撒法阵不可能那么容易就会失效甚至被毁掉,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内鬼作祟。”
“你们怀疑他?!一个可以说是丝毫回路都没有的人,你觉得他可能做到?”
穆图伸出手,示意沐恩不要激动,容他慢慢的说。
“是这样的,那天乐团里的人因为要收拾物品道具,所以本应该在我们之后跟着卫兵离开。但是这个时候发生了爆炸,他们连门都没有出。而且那天晚上被杀上的人除了贵族就是贵族的扈从,他们这些乐师却都毫发无损,但不得不提的是,他们的回路水平都不高。”
沐恩沉皱眉道:“邪术师最喜欢杀伤这些没有反抗能力的人,为什么会不杀他们?”
穆图手心打手背拍了一下,“对啊,这就是问题的所在,而且特别重要的是那天所有乐师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好巧不巧的失踪,是谁相信我也不用多说。之后乐团的所有人和去聘请乐团的那名官员全部下狱。而且领队说西蒙是混进来的,并且不断的要求改变演出的时间,还演唱了一首和节日氛围看上去不太搭调的歌曲。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那你为什么不抓我?当初他可是很明确的说他的主子是我。”沐恩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便试探道。
“因为我知道他是无辜的,毕竟他混进乐团其实我有帮忙。”
“那乐团长没把你供出来?”
“放心,我没有亲自出面,而是找了那个原本请他们的官员出面,此人是我心腹,而且也已经洗清了嫌疑。毕竟他们的身上都没有丝毫的邪术残留或者感染的痕迹。”
“你真的确定西蒙没有死?而不是他直接被邪术给腐朽了?”沐恩突然想到了一点,再次问出了核心问题。
“你到底是想他死还是想他活啊?”穆图笑骂一声,给沐恩倒了杯茶,“放心吧,这一次的突袭非常的邪门,绝大多数都是威慑性击杀。除了一名伯爵还是侯爵的女儿脑袋消失不见只剩下尸身之外,其他人的残肢都是可以完整拼成人型的,也没有发现谁那么倒霉死的连渣都不剩。所以我敢断定他至少没有死在当场。不过事情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现在的情况估计也悬了。”
“邪术师花这么大的工夫绑票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一点做交易的想法?”沐恩有点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毕竟这次的事情和以往的邪术师作乱风格大有不同。
穆图也对此表示不解道:“我也想不明白这一点,毕竟……我的爷爷已经把事情做的很绝了。他们似乎没有理由只是过来绑架。况且连要塞法阵都被破了,他们完全可以纠结大军来把我们一举拿下。”
“他们也没有发来什么勒索的信件之类的?”
“很遗憾,毛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找都找不到。”
沐恩急的拿手直敲桌子,虽说理想要有必须坚信西蒙福大命大现在还活着,但也必须要抓紧时间想个对策,总不能像现在这样连人家在哪都找不到到就太被动了。
“诶?你能把人质的名单和伤亡名单给我看看吗?”沐恩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穆图说道。
“当然。”穆图指了指宽敞圆桌上的一摞纸,示意那就是。
沐恩拿过战报,突然笑道:“您居然已经把材料都准备好了,应该是有些别的意思吧?”
“当然,现在我们这边进展全无,受到很多的外界压力,所以我现在想要集结一切有能力的人帮我们解决这件事情。”
“我可才十四岁不到。”
“但你的事迹让我钦佩。况且,智力与志气这两样东西在我看来,跟年纪的关系不大。”
“智力需要积累?”
“不,知识才需要积累,而见微知著的能力,更多看天赋。”
“少家主过奖了。”沐恩客气了一句,看是沉下心来专心看报。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将所有他认为有关的文件都浏览了一遍,心中大概有了个脉络。但是有一件事请想不明白。
“他们为什么要抓西蒙?我看到这边被掳走的人都是贵族子嗣,就西蒙一个是我的跟班,他穿的也就那么回事,绑票他不管是从那个方面来说受益都太小了。”虽然沐恩是实话实说,但这话说出来就让人感觉相当的扎心,幸好西蒙现在不在身边,否则怕不是要跟自家大人拼命。
“可能邪术师也有精神娱乐方面的需求?”穆图揶揄道,他对西蒙可没什么感情,所以无所谓调侃。
“就你这个处理事情的态度,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你们都没进展。”沐恩直起身子,表情看上去有些不悦。
穆图耸耸肩道:“是这样的,我们这边呢,是直接把他归在了内鬼一类中,没办法,所有不寻常的事情最后的证据都指向了他,所以已经停止了对他的挖掘。”
“你如果不是这样的想法你就不该停止啊。”沐恩站起来,努力的思考着其中可能出现的疑点和漏洞。
但是他发现,似乎因为听过维克家先入为主的推理后,他也没有办法忽视掉这些理论的影响。毕竟虽然这个推理很直观也很简单,但听上去还真的蛮有道理的……
感觉就像是笨手笨脚第一次做贼的人很难不露出狐狸尾巴一样。
但是沐恩毕竟与西蒙相处了几个月了,他要是真是邪术师,当初就不至于被一队十几人的骑兵追的满世界乱跑了。
“你有什么想法吗?”穆图喝了口芳茶,问道。
“我还需要你们和这些失踪贵族家庭的关系表和来往书信。”沐恩突然想到了一个突破点,就是刚刚穆图所说的“家族中正经受很大的压力。”
但没想到穆图对这件事显得很为难。
“这是比较机密的事情,我不能把书信拿给你看,其中会涉及到一些不能透露的东西。”
沐恩想了想,虽然感觉书信很重要,但是在目前位置好像还不起决定性因素,便作罢,但依旧要求知道维克家与受难家族的关系情况如何。
这个算是公开的秘密,所以穆图也没什么不能讲的,带着沐恩来到书房,其中有一张帝国疆界的堪舆图。
在听过穆图粗略的讲解后,沐恩大致明白了眼下的状况和维克家正在承担的压力。
“有什么高见?”穆图的脸色有点悻悻然,毕竟刚刚在讲解的过程中,沐恩偶尔会问出几个有关于各家族历史但是比较让人尴尬的问题。
比如说维克家族曾经把某个行省很久之前的领主给杀掉并剥了皮,为什么现在是一副世代友好的样子。
这你说让人怎么回答?贵族最要面子了。
“我觉得很明显,只是您们的视线都被内鬼所牵引了,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先去寻找过程的痕迹,而应该着重于知晓对方的目的。”
“目的如何?”
“很显然是想让贵家族失友谊、人心和胆量。”
“呵!我们维克家族的人会没有胆量?”
“你们或许会有,但是贵族的下属终究还是普通人,他们被这样鼓噪了一番,恐怕以后你们很多的政策都难以实行了。因为我曾经读到过维克行省的的法条,是比较威权主义的体系,而经过这次的夜袭,恐怕民众会对很多高压政策产生不满,而且在以后战斗的时候,类似于你们曾在斗兽场做过的那种事,后人想再做,难免心中打鼓。”
“有见地,接着说。”
“更何况这其实还不是最主要的,毕竟恐惧终将会被时间淡化。但是利益的缺少却是实打实的,其他贵族对于这件事情的态度肯定也会和绝大多数民众站在同一阵线上。认为是因为你们的残暴行径招致了疯狂的报复。虽然每年的大节邪术师们是会搞点小动作,但是想今年这样,一整座帝国的邪术师都在为你们一家打助攻的时候还是史无前例的。”
“所以?”
“所以,对方的目的属实是一石三鸟,这样让与你们本有交好的家族感情淡薄;让想要交好的家族转而为恶;让本来没有关系的家族望而却步;让早有交恶的家族大张旗鼓的鼓吹事情的严重性。这样,你们就在帝国中被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