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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七五节 行舟而上

(朽月初十弱女复仇师徒爱恨毒医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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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他坚持之下,苏施只好将三匹马全卖了,转头雇上一条船,与扣儿一起把江朗亭安置到舱中,一边累得淌汗一边还嘀咕:真不知师父这是倔什么?这都什么关头了,为他打算好的,他却如同一个不懂事的孩童那般不听话,非要反着来。男人莫非都有肆意使性儿的一面?只是原先不曾显露出来,越是到了软弱害怕的时候,就越是像个吹了气儿的纸老虎似的张牙舞爪?

苏施摇摇头,忙活完了又赶紧进去瞧他睡得安稳不安稳。不吵不闹的时候仍旧是那个温温润润的君子模样,谁能想到今日晨间他恨不能将人活活气死?到底是心爱的男人,苏施也就是那会儿被气疯了,这会儿瞧他还是素日里那般好看。

想到这儿她凝神去盯,江朗亭昏昏睡着,那嘴巴却是张张合合仿佛在说梦话。她赶紧趴过去,听着却是“施儿”。当下,纵使吐字不真切,但她这心里甜得如同灌了蜜,摸着他的手也越发温柔,她安下心走去船头,只见扣儿独个儿安安静静抱膝坐在那儿,一手托着腮帮子仿佛是想什么特别出神。那背影真真儿是又萧条又窈窕。

此时已经过了正午,船也渐渐离了襄阳城。因着是逆流而上,再加上船夫是个年老体衰的老爷子,于是那船行得真是缓慢又稳当。

这会儿置身汉江之中,苏施抬眼向后一瞧,只见江水滔滔不绝向南奔涌,怒涛千里,叠浪千尺,似乎要流到天地尽头,情景之壮阔叫人心胸畅快;而远处对岸,可见群山连绵,笼罩在柔和的日光和空蒙的烟雾里,影影绰绰,朦胧恍惚,别有一番风致;再看沿江两岸大大小小的城郭,像是不曾扎根在地面儿似的,一个个都浮在水边;抬头仰望,那遥遥之外的天空似乎太过低垂,被汉水汹涌的波浪撞得忽忽悠悠的颤动这一切如此大开大合,妙不可言,都是苏施与扣儿平生未曾见过的景象。

也就是桩桩烦心事都了了才有心情欣赏这江上风情。

白日里真是好一番磨难,苏施心知自己一个小姑娘,扣儿一个活泼泼的小小子再加上个病得昏昏沉沉的男人。无人愿意走这趟船,因着江朗亭脸色蜡黄,无知无觉,瞧着仿佛是个不中用的,于是船夫们都生怕他活不过几个时日干脆死在自己船上。对他们这些江上人家来说,这船就是自己的命,不值当挣不了几个钱到时候还白白沾了一身的晦气,断了自己活路。

苏施当时都要哭出来了,半天才有个姓张的老儿站出来说是愿意接这活儿。见他须发花白的,众人都起哄不要散了这把老骨头。苏施也有几分小心思,但是有人送就行,还有什么可挑拣的?

如今与张大爷一条船上共生死,这会儿瞧着他佝偻的身子、慈爱的眉眼竟然很是可亲。

大爷这是条丈八小渔船:中舱六尺,舱口宽四尺,船底宽二尺五寸,船帮高一尺三寸。舱是简易的做成遮风避雨的房子模样,正对船头的门口挂着一张破帘子。船尾摇橹,船头板则是每日生火炊饭、洗衣缝补之处。许是年头略略久了,现下这船的皮板有些剥落,也瞧不出原先使得是哪样木材,应该是与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风里来浪里去熬了几十年。

一张破网收在船尾,等不着客人的时候他就捕些鱼虾换糠菜果腹,换油盐家用。这张大爷上无片瓦,下无寸土,长年累月踩着船上这点地方,在窄小低矮的船篷下摇橹荡桨,一张网撒向苍茫的水面就是是十年如一日的活法。

他跟苏施说道,自己这辈子都跟江水打交道,早先老妻病逝,统共就一个儿子还被征去屯守边疆,如今是死是活也不晓得。只剩下自己孤零零守着这破船走走水路讨个生活,到底是份产业,要等儿子回来交到他手上。他还没活够,还打量着父子团圆,就等个发财水涨的日子,顺潮而上去迎亲,掌着红布披顶,红绸缠桨,红带扎篙的轿船给儿子讨个好婆娘。

闲话完了,老人在船尾娴熟地摇橹,苏施去找扣儿。

只见江面更加开阔,两侧山峦磅礴起伏,无边无际。天色渐渐暗下来,一道残阳铺水中,江上柔和无风,流水似乎都减缓下来,江面蹙起粼粼细波,一片血红,仿佛有一瞬间叫她回到了西域那一块沙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也是这般万事万物都浸在血海当中。

她搭着扣儿的肩膀轻轻问道:“在想什么?”

扣儿不答,苏施却莫名觉得他是哭过了,于是放缓语气:“是不是想爹娘了?”扣儿却轻轻凑过去,只把下巴搁在她肩窝里,硌得苏施很是不好受,心想一个小小子,纵使男生女相也不该有如此精致小巧的尖下巴。这骨头架子从小长定了,那么往后大起来,扣儿只怕出落得比凤凰那张脸还要阴柔妖媚,难能有什么阳刚之气。

苏施这会儿只当是小兄弟思亲,刚想挣开便听他求道:“姐姐,别动好么?”那声音糯糯软软,要把她浑身骨头化开了。但到底男女有别,苏施不肯上前搂着他,只略略抚着后背宽慰,俩人就这么在船头跪着成了定格。

扣儿想家么?

他现下倒是不想家,原本就是个家里容不下才跑出来散心的人。

原本他是生在一处安乐乡,富贵窝。纵使父亲不喜爱也不曾遭过什么罪。此番也是一怒之下图个自在,因为有人逼他认命。他不想认命,也不想去体谅父亲,锦衣玉食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想自己做主的时候。

出来后,起初也很开心,可慢慢地见过这么多人间百态,世情疾苦,尤其是在洛阳,不曾想到东都那般顶顶繁华的地界儿居然有贫妇变卖女儿。那丫头的下场当然可怜,可是,那个狠心卖了自己骨肉的贫妇不也值得可怜么?到底是将人逼迫到什么地步才能忍心做这样的打算原来这世人有这般多活得不自在!

哪个不一样?谁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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