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贱户的问题,在乾圣十七年得到了解决。
热热闹闹的在报纸上让人吵了大半年架,等大家已经厌倦了这件事,希望可以停止争吵,爱咋咋地之时,最后以内阁首辅商辂率领大臣联名上疏,请求令贱户脱籍,顺便废除原有的户籍制度。
朱见济当然欣然同意。
就算民间有些人不想放弃这种用身份烘托起自己特殊性的“好东西”,但当政者自己都愿意放下这东西了,谁还能阻止?
所谓的贱户,其中大部分的人也是被皇帝贬出来的。
现在皇帝要释放他们,也让别人没有足够的理由劝阻。
唯一的盾牌,就是“祖宗成法”。
可朱见济对老祖宗的态度,一向是“有用的尊重,无用的就忽视”,而且只有他才能打祖宗牌——
朕乃太祖子孙,朕都没有说话,你们拿着朕的祖宗来压朕?
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在乾圣十七年刚到,朱见济就宣布废除了贱户。
令下之日,无不涕零。
在圣旨下达之后,针对大明朝户籍的管理,朱见济也找人开了个会,决定修正一下《大明律》。
修改国家法律,这是一个意义重大的事情,也是一个十分出格的事。
但利用贱户一事把问题提出来了,大家也都承认《大明律》里面有没有赶上时代的地方,所以当皇帝讲要动一动律法之时,大家惊讶了一阵、议论了一阵,然后假装伤心对着太祖皇帝的在天之灵哭泣了一下,就把修法一事提上了流程。
还是那个理由,
天下是老朱家的,律法也是老朱家制定出来,巩固他家统治的工具。
如今老朱家的皇帝要改,他们扯淡干嘛?
乾圣天子一面打着“尊祖制”,一面有暗搓搓跟祖宗对着干的情况还少吗?
朱太宗能违背朱太祖“不征之国”的话把安南变成交趾,
朱见济虽说没有亲征的军事威望在,但只凭借把蒙古管的服服帖帖,收回西域这两样功绩,他就有能力对老祖宗的东西动手动脚了。
除了户籍方面,关于家仆的保护也要改改。
大户人家挺喜欢蓄养奴婢的,这也导致了很多劳动力被主人家给隐藏起来,难以为社会做贡献。
而且朱见济对此过历朝历代律法中对贵族家中奴仆的管理,发现大明朝竟然还有点比不过唐朝时候。
前宋虽然怂了一辈子,但对人身的管束的确松散了许多,还能让老百姓把皇帝家的糗事讨论打趣,也算是一个闪光点了。
对于他人的长处,正如朱见济常和太学生以及大臣们说的,“别人干的好不要怕,取其长补己短,知错就改就好!”
如果连前人的优点都不能够吸收利用,大明朝怎么发展的更好?
不过只是学习古人长处还不够,朱见济觉得既然要修改律法,那就得把握机会,改的更多更全面!
眼下大明朝的商业发展的很迅速,随着航路的开辟,能够获得的资源也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诞生出超越封建时代的新阶级。
这是历史的必然。
但由于华夏帝国长久以来的“重农抑商”政策,对于商人的各种行为,采取的是一些简单粗暴的压制,导致律法在商业活动上的规定有些不够。
而商人多奸诈,为了赚更多的钱,总会找机会去钻这个空子。
到时候,律法没有规定,总是不好对他们下手的。
当然了,在中国除了律法,其实道德也是对人进行强制束缚的,当地主官自然也可以依照民情,用“圣人教条”把作恶的商人给抓起来。
可朱见济觉得,那样的官员占比不多,多的则是选择官商勾结的,只依靠道德治国,政策是持久不了的,还是需要有明确的法律来进行规定。
不管这法制定出来有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反正朝廷得有这个态度。
……当皇帝越久,朱见济也逐渐反思起来了自己以前做过的事。
他小时候仗着自己深受他爹的疼爱,以及闯了祸还有他爹这个高个儿的顶着,嫌弃当初锦衣卫的指挥使朱骧不够听话,转手自己去用了阮伯山和卢忠,的确对朱老哥有点不好意思。
像朱骧这种板正刚直的人,在官场上其实是“珍稀动物”,好皇帝得好好爱护他。
不过朱见济从不后悔使用锦衣卫和东厂做自己的耳目。
腐败和贪欲永远是除之不尽的。
后世尚且会出现巨贪祸国,大明朝就更不用多指望了。
要想保证清廉度和执行力,来自君主的监督和鞭策绝对不能少!
皇权要像一把刀子一样,架在官员的脖子上,逼着他们好好为老朱家服务。
如果是心里坦荡的人,自然面不改色。
反之,也不会让那些坏东西祸害到老朱家的江山社稷上。
……
“在商律方面,你们要和东罗马的那些学者多多探讨。”
“罗马律法虽说起步时间不及我中华,但其国祚能延续千年,亦有其优点可称赞。”
“西方盛行商贾之事,多国以经商取富贵……有这样的国情在此,其国法也是多重视商业。”
“律法除了是一种束缚,防止有人作恶之外,也算是一种鼓励。”
“在经商过程中,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给人说清楚,能让那些本分经商的人大胆的做去,放心的去做……以后出了问题,也能有法可依,让双方弄个明白。”
朱见济特意把负责编修律法的那些大臣召集过来,跟他们说道。
不只有这些人,还有当初随佐安来到大明朝的罗马学者也被皇帝叫过来了。
朱见济历史学的不好,但高中教科书上对罗马好歹也是讲过一两个课目的。
作为浓缩的精华,能登上教科书的都是格局大、影响深远的东西。
朱见济对罗马别的不了解,可对“罗马法”这玩意儿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大明朝和西方建立起稳定的联系后,也没有停止对罗马残留物品的收集,特别是那啥《民法大全》,虽然在东罗马衰败之后被损坏,但通过搬运过来的残留档案,还有一些学者的补充,倒也全面。
佐安还在的时候,朱见济既然给了她一个公主的尊贵体面,那除了让她嫁个老朱家的王爷,实现东西方两顶皇冠统一之外,还请她帮忙翻译过罗马典籍。
毕竟佐安可是个精通多国语言的博学公主。
现在佐安带着孩子去海西国陪老公去了,可翻译工作在其他学者接手后,也完成的差不多了。
眼下朱见济要修改法律,还要扩充关于商业的法规,正好把罗马法搬出来,供大明借鉴借鉴。
全抄是不可能的,因为大明朝自有国情在此,可结合中华实际,让罗马法中国化也有可行之处。
所以朱见济特意让罗马学者们也跟过去,参与大明朝的商律修正。
“律法是国家行事的准绳,要想好好治理国家,就需要有符合国情民意,目光还要长远的律法。”
朱佑栎了然的点点头。
最近他也有看一些他爹写的,关于中华历代律法的总结小册子,倒是能够明白“依法治国”的道理。
汉宣帝就说了,“汉家之道,王霸杂之”。
他爹私底下也经常会背着文华阁的老师们给儿子教导私货,让他知道儒家的话听着很好,拿去管理百姓也不错,但皇帝觉得不能真把儒家的道德伦理当成天理看待。
谁当真,
谁傻逼。
“那父皇为什么对商人这么重视?他们的钱财积累的再多,可朝廷不还是能够轻易的将之抄家剥夺?”
“为什么还要在律法里承认他们的财产,鼓励商人去谋取钱财呢?”
有疑惑就发问,这是朱佑栎的好习惯。
朱见济当然也会好好的为儿子解答。
“商人不生产钱财,他们应该算是财富的搬运工……”
典型的行为,就是拿了此地的货物去彼地去卖。
“但钱财过手,其中意味就不一般了。”
“商人谋利,会想尽办法在交易的两头进行盘剥。”
低买高卖便是如此。
“等他们手里的钱财多了,就有其他的欲望……”
“他们要权力!”朱佑栎不得他爹说话,直接抢答。
朱见济点头,但之后又道,“有欲望也不能算全错。”
人欲,是天理。
人天生就喜欢享受,追求更好的生活质量,积累更多的财富,这很正常。
而别人不会轻易的把手里的钱交出去。
华夏大地地大物博是一方面,但自然的磨砺也是没少受的。
一路风雨走过来,攒钱囤粮可以说是很多人的习惯,总喜欢跟个仓鼠一样,看上去平平无奇,其实挤一挤它的腮帮子,就能从里面挤出来点东西。
鼠鼠我啊,可能藏了呢!
所以要想从这些人手里赚钱,就需要把握市场,把握先进技术。
黄氏机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
商人尝到了开发新技术的甜头,以后也会肯掏钱出去,研发一些更便利更普及的东西出来。
只要欲望得当,那就是推动人类发展的动力。
“为了钱,很多事情,他们都敢做的……”
朱见济把这些年来欧洲对炎洲的侵略告诉了儿子,还把后世西方殖民者的事迹,用“假设,如果”的形式给儿子做了些普及。
父子对话,私下没有外人,朱见济连“资本主义”都给朱佑栎讲了一些。
对于阶级问题这种死硬难啃的知识点,朱佑栎再天才,现在也只能一知半解。
但这并不妨碍他理解朱见济的意思——
第一,发展商业很有必要,只是需要把绳子抓好,不能让商人有钱有权后跟条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第二,科技是个好东西,发展科技有利于国家兴盛。
第三,西方人不是个好东西。
听说西方还有国家觊觎大明远在炎洲的那块地方,企图把它抢走。
要不是大明的力量还能延伸去那里,西方的船队力量在到达炎洲角的时候也有所受损,导致双方打了个平手,保持了原有态势,炎洲角这个海路要道早就被西方拿到手里了!
知道这事儿,朱佑栎心里满是不高兴。
可惜按照他爹的意思,大明朝有现在的领土已经足够了,再多就不好管理,而且以眼下大明朝的交通运输能力,也无法进行全球性的作战。
只有当交通条件改善,武器也更加先进,能撑起大明继续向外部投放强大军队时,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扩张。
“让人拿着枪站在热气球上和地上打架,可不可以?”
朱见济不知道儿子怎么跳到了这儿,但作为一个好爸爸,他是有问必答的。
“热气球左右飞行的速度很慢,承载能力也弱,不好用于实际作战的,勘探敌情倒是可以。”
“那它能飞得快点呢?”朱佑栎想起热气球的结构,“上下活动,可以通过调节火焰的大小控制,如果在两侧装个吹大风的,不就能影响气球的左右漂移了吗?”
“……这是你的想法?”
“不对,是工科院先生说的!”朱佑栎摇了摇头,把人供了出来。
朱见济带着儿子出宫,很多地方都会去,自然少不了工科院这个大目标。
听到具体名称,朱见济就想起了当初给自己发报告,企图利用“天空飞艇”项目来找自己要经费的家伙,当即一拍大腿,“这家伙果然贼心不死,还想着搞空天城这东西!”
这人当大明一下子实现文明跃升,前脚点了热气球这个技能点,后脚就能造航母了呢!
看儿子这模样,还有点把这项目当真了?
不过能对科技有兴趣,朱见济也不去阻止,只是让儿子自己玩去,结束了这次对话。
修法之事,重要且耗费时间,就算对原本的修正处不多,扩充条目也多在商业方面,但估计也要一两年时间才能正式颁布。
朱见济对此,也只能慢慢等待了。
……
“唐氏没了?”
乾圣二十三年,朱见济正想着把身子骨越来越强健的儿子放出去,让他独立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之时,突然被马冲通报了这个消息。
“她怎么死的?”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朱见济才问自己的心腹太监。
“是寿终正寝的。”
“不到五十就寿终正寝?她的命数倒是艰难。”
朱见济感慨一句,然后想起自己好久都没去他爹的寿陵祭拜了,心血来潮,让马冲替自己安排出行。
乾圣天子和先帝感情深厚,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前者继位之后,也会保持每年为他爹祭拜一次的频率,为自己博得了不少赞誉,都夸他孝顺。
只是今年朱佑栎快到十五岁了,差不多是后世初中毕业的岁数,朱见济就考虑起了对儿子进一步培养,导致今年差点错过祭拜时间。
朱佑栎的体格因为膳食营养补充到位,虽然没有像后世的初学生一样,膨胀成超越年龄的低龄壮汉,但也是颇为英武的。
毕竟从七岁起,朱见济除了让他读书,还会带着儿子联系骑马射箭。
太子殿下在十岁那年,还在郊外靠自己的能力,狩猎到了十来只兔子,然后拿着那些蹦蹦跳跳真可爱的小东西去投喂了自己的几个弟弟。
那段日子,兴王朱佑桂和益王朱佑榆吃兔子吃的都快吐了。
可在大哥面无表情的注视之下,只能含泪吃下去。
幸好唐氏死的及时,提醒了朱见济该去看他爹了。
“对了,把太子也叫上。”
为了延续从他爹到他儿子这祖孙三代的“父慈子孝”,还有让儿子意识到大明朝历代先帝的不容易,朱见济偶尔也会把朱佑栎带过去。
可惜孝陵在南京那边,不然皇帝还想带着太子去祭拜一下朱太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