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秋锋能追到此地,容璲倒也颇有底气,自然不依不饶,伸手拽住傅秋锋的领子拉近,凉丝丝地冷笑:“回宫?等回宫之后,朕先堵了你的如簧巧舌,赏你五十大板,届时你还有力气禀明吗?”
“呃,陛下圣明,罚的对。”傅秋锋暗中给自己点了根蜡,“臣一定努力。”
容璲气急,猛地搡他一把,站起来低声骂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傅秋锋真诚地眨眼站稳,正待赔罪发誓,隔着一层房门在大厅换衣的舞女已经收拾好了,敲门进来,瞅见两人,先是一愣,随后不合时宜地脸红了红,侧头抬手挡住脸颊,似在忍笑,又似羞于直视。
这两人差不多高,但幸而都不算肌肉虬结身高八尺的大汉,蓝衣清秀朝气,红衣妖魅倨傲,舞女的目光从眼角斜射出来,在两人之间流连,若是不知道这两人是男人,她只会感叹世上竟有这般气质出众容貌上佳的女子,但知道了以后……好像更微妙的值得欣赏起来。
而且人们大多会对女子放松警惕,看着两人惟妙惟肖的女子装扮,她的紧张竟然都消散了不少。
“时候差不多了。”舞女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两位好汉……好、好姐妹,越是接近主人的观舞台,路上巡逻的人就越多,虽然不知为什么这个月撤走了不少,但一定还会有人盘问,你们就说是月初随刘妈妈来的舞女,要学习怎样伺候主人。”
容璲只得暂时放下对傅秋锋的诘问,谨慎道:“还有何处需要注意?”
“嗯……你们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舞女问,又福身道,“奴家怜玉,最好取好读的小字,还有年纪,我今年十七岁。”
傅秋锋正准备构思一个足够不引人注目又不太敷衍的艺名,就听容璲十分敷衍道:“我叫阿容,他叫阿秋,他二八少女,我年方十九。”
傅秋锋:“……”
他先不管让他鸡皮疙瘩抖一地的二八少女,心想如果大奕历代先祖知道了容璲拿国姓这么祸祸,怕是要在太庙显灵群殴这不肖子孙。
“噗……”舞女也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尽力板起脸,“我……我不是要嘲笑你们,好汉饶命。”
“我通常不对女子动手,怜玉妹妹安心。”容璲微微扬起下颌,双臂环抱胸前,“就将我们当成姐妹也无妨。”
傅秋锋愕然转头,没想到容璲是这样的皇帝,居然这么快就适应了角色,只是他像个富贵人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实在不像卖笑跳舞讨人欢心的舞女,应该有一群人围着讨他欢心才对。
“我走前面,您能不说话就不说。”傅秋锋用肩膀碰了下容璲,偏头提醒。
怜玉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容璲虽然威胁了她,但从未表现出半点鄙夷不屑,她越发好奇容璲到底是何方神圣,低了低头,深吸口气平复心跳给两人带路,同时讲上一些值得注意的零碎细节。
路上只遇到了两次守卫查问,而且并不认真,和怜玉调笑几句就放他们通过,怜玉也很是惊奇,回头低声道:“往常都要遇到三次以上的关卡,真不知这群粗鲁的官兵为什么走了。”
容璲若有所思,傅秋锋不解道:“你说他们是官兵?”
“他们有兵器,而且穿盔甲,我以前还听见主人的来客互相称呼什么大人,将军。”怜玉说,“如果不是官兵,还能是反贼不成?……天哪,不会吧。”
“即便是反贼,也与你们无关,你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容璲探听道。
“我从未见过他的脸,他一直戴着面具,也不是每天都在,但隔三差五的来,在的时候观舞台载歌载舞,他身边却从不留人过夜,没有姐妹知道他的模样,我自认相貌不错,也试过给主人敬酒,但他却不买我的账,好像什么美女都不能入他的眼。”怜玉稍减不安,放慢了脚步,身后就是容璲,她本以为会撞进容璲怀里,但容璲脚步一错闪了开来,抬手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并未触及她的身体。
“地面石板不平,姑娘小心。”容璲淡淡地说。
怜玉脸色腾地红了,她突然分外惭愧自己的心思,裹了裹罗衫纱衣:“……我觉得,主人肯定是心里有人,说不定是爱慕的女子不在了,才这样夜夜笙歌排解寂寞。”
傅秋锋心说女人总是喜欢想象美好的感情,才会轻易就受伤害,他一瞥容璲,容璲的想法也写在脸上。
容璲嗤笑一声:“把真相想象的太过凄美,最后一定会被男人伤得痛彻心扉。”
“您是在关心劝告我?”怜玉一怔,赧然道,“我……我觉得您这样的男人不会伤女人的心。”
“你并不了解我。”容璲挑了挑眉,“也许我会伤你的身。”
怜玉抿唇忍笑,垂着头快速的眨了眨眼,小声说:“反正我已经被你拉上贼船了,不管伤身伤心,你都不能扔下我,不然我就诅咒你一辈子找不到喜欢的姑娘。”
傅秋锋越听两人的对话越觉得哪里不对,他有点怪异的不爽,腹诽容璲那一后宫的绝色嫔妃放着不调情,跑出来一趟倒和舞女调情,难道真是喜欢这种野生的刺激感?
“咳。”傅秋锋干咳一声,“快到地方了吧,都小心一些。”
容璲斜睨傅秋锋一眼,在心里认定傅秋锋肯定是吃醋了,连他和舞女说几句闲话都吃醋,看着他后宫的嫔妃岂不是更堵?怪不得始终不肯对他的刻意引诱松口,一旦越过这条线,往后的日子也只会越来越酸楚无奈。
他们跟着怜玉来到一处独立的洞穴空间,洞口挂着珠帘,站着两个执戟的守卫,傅秋锋透过珠帘往内一看,只见观舞台开阔喧闹,灯火迷离。
山洞的岩石地面铺着织纹艳丽的地毯,五名女子正在跳舞,四周用石栏围起,石栏下一侧是乐师,一侧是婢女,正对面筑有高台阶梯,上摆屏风,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坐在屏风前的扶手椅上,椅背灿金耀眼,雕九龙盘踞,如同金銮殿上龙椅在山中的复刻品。
“两位哥哥,我带新人来见主人。”怜玉悄悄捏了下掌心,赔笑道,“主人今日可还尽兴?”
“我看主人心情不佳,你们小心伺候。”守卫一扬头,“快进去吧。”
“你们慢慢走过去,站在婢女那一列。”怜玉指挥道,“我去公子对面那边的帐幔后准备。”
容璲点点头,和傅秋锋悄悄过去。
台上的一舞还未跳完,水袖和裙摆扰乱了视线,傅秋锋若无其事地暗中打量台阶上的公子瑜……那应该是公子瑜无误,一样的面具,漫不经心,靠在椅背上眺望下方,有种审阅大臣的严肃感。
傅秋锋回头对容璲悄悄点头,示意他确实是公子瑜,容璲盯着高台,心头翻起波澜,他慢慢闭目压下这阵杀意,隐蔽地扫视周围,寻找不起眼的边角旮旯。
舞曲终于将尽,但珠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守卫快步进来,登上台阶,在公子瑜耳边说了几句。
公子瑜稍一抬手,舞乐顿止,所有舞女和乐师纷纷匆忙跪下,忐忑地听候发落。
守卫退出门去,山洞乍然寂静,一滴水落地的声音空旷寥远,婢女也都跪了下去,容璲尽量躲在傅秋锋身后,有裙摆遮挡,他屈膝蹲下,好在所有人都很紧张,没人在意容璲的动作到不到位,本来在帐幔后面准备下一曲的几个姑娘也都小跑出来,跪到了台上,怜玉逐渐恐慌起来,跪在一群人里有些颤抖。
傅秋锋单手放在身侧,飞快地朝身后打了两个手势,意思是若是身份暴露不可恋战,他吸引敌人注意,让容璲趁机逃走,再到走廊汇合。
容璲瞟了眼他熟练的布置,心里冷哼,伸出指尖掐了傅秋锋的手心。
傅秋锋猛然撤手,就在这时,洞口外的哀求和呼救声终于清晰起来,方才的守卫带人押来四个男人两个女人,让他们跪在台阶下,不多时又有守卫带来两个男人,这些人有的裋褐草鞋,荆钗布裙,也有的珠光宝气光鲜靓丽,只是被反绑了双手,个个都面色难看。
“这就是你们这群山匪的寨主?”一个身材魁梧的村民在台阶下仰头,怒斥道,“抓我也没用,我可不是有钱人,家里只有一口锅,背你家主子身上当龟壳吧!”
“放肆!”守卫举起剑鞘砸在村民背上,村民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断断续续的骂骂咧咧,守卫拱手对公子道,“主人,跟咱们派出去采买的婢女接触,想跟回来的就是这些人,不过属下没发现他们中有易容。”
公子瑜居高临下的打量,他站起身,却不下台阶,幽幽道:“江湖中不乏精妙的易容,当今皇帝陛下流落江湖数年,会些隐藏的手段很正常。”
傅秋锋闻言赶紧又埋低了头,听这意思是公子瑜以为容璲或者暗卫会混在这些人里企图进入山中据点。
容璲也尽量遮住自己的脸,从袖中掏了掏,拿出一块红色面纱戴在脸上。
原来那背着筐的女子只是诱饵,是公子瑜故意撒出去,给他制造潜入机会,可惜他直接摸到了入口,根本没咬这个钩。
“容璲!”公子瑜骤然张开双臂,站在扶手椅前高呼了一声,隔着一层面具,声音像沉闷炸裂之后的余波,圈圈回荡在山洞之中,吓得在场婢女乐师纷纷俯首磕头,“我知道你离开京城,知道你来到平峡镇,知道你就在这里!”
傅秋锋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但公子瑜依然仰望着洞顶错落的石笋,高台上的摆灯在他身上留下莫测的影子,他的声音似疯狂又似清醒至极,断定了容璲就在此处,但却并未看向婢女这列。
接着他的后腰被容璲戳了一下,他强行忍住蹦起来的冲动,容璲慢慢在他腰上划着什么,从上往下,应该是写了个字。
“你是为了秘密而来。”公子瑜得意地大笑,“我的秘密,和你的秘密,一个未知的东西就能令你抛下抢来的皇位,不顾安危亲身涉险,你配得上帝王之位吗?若非你逼我至此,我还不敢破釜沉舟引你前来,还不能印证你居然这般可笑又可悲!”
山洞中空灵的回响和人们不安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有个舞女吓得控制不住的抽泣起来,公子瑜伸手一指,语气顿时平淡无趣:“她敢打断我,带下去。”
那舞女崩溃地哭嚎挣扎,还是被守卫架远了,傅秋锋尽量不去看公子瑜,集中注意力,辨认出那笔画的走向似乎是“按”,接着下面是“兵”,容璲写完了两个,傅秋锋已经能听懂他按兵不动的意思,但容璲还在继续,偏要写完整。
最后的两个字已经被从腰上挤到了臀部,傅秋锋不敢乱动,忍着痒意和别扭咬紧下唇,好不容易等容璲的指尖从他屁股上挪开,他刚松了一口气,容璲又把手抬手他左腰,开始写“静观其变”。
傅秋锋不得不回手拍了一下,隔着衣服在皮肤上轻划时带来的麻痒直冲天灵让他浑身紧绷,他讨好似的压了压手指,让容璲老实点,然后却摸到了容璲的手。
“想知道你的秘密吗?”公子瑜处理了无关的声音,重新高昂亢奋起来,“容璲!你只是被仇恨冲昏头脑,你是为了报复而谋害容瑜,你根本不想做皇帝,你只想做个低贱的乡野村夫苟活一世,你欺骗自己也欺骗天下人,这就是你的可悲!”
傅秋锋还未松开自己的手,但容璲被他捏住的指尖陡然一握,反手掐住了他的手腕。
“但最可笑的是,你自以为复仇,却不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公子瑜尾音一挑,愉悦而讽刺,“容璲,出来!想知道晋王之乱时先帝带走了皇后宠妃和他喜爱的皇子公主,身为太子的容瑜为何中途折返吗?”
傅秋锋尽量向后扭头,从有限的角度瞥见容璲面罩寒霜,强压愤怒和杀气,眉眼紧紧压着,恨意几乎喷薄而出。
公子瑜终于向台下看去,目光慢慢锁定了抖如筛糠的怜玉,他手指一挥,道:“带上来,你知道些什么?”
怜玉泪如雨下,几乎脱了力,被守卫架住胳膊带上高台。
“你……你直呼当今圣上名讳。”怜玉颤声说,“你果然是反贼。”
“哦?”公子瑜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看来你已被人收买了……这是什么东西?”
怜玉呆滞地慢慢低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藏在下裳腰际层层纱裙中的药瓶竟然被公子瑜搜到了,她绝望地心想自己已经在反贼手下做事,早晚难逃一死,更不该供出两位好汉,这两人要杀反贼,想必是官家的人,她不能害他们白白送命。
“奴家没……没被人收买,那瓶子是捡的,奴家看着漂亮,就忍不住……啊!”
“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那就剁了它吧。”公子瑜一把将怜玉推倒在地,漠然道。
“我没有,真的没有!”怜玉爬到公子瑜脚边抓着他的衣摆哭着求饶,“求主人看在奴家尽心服侍您的份上,饶奴家一命,奴家对主人倾心已久,怎么会出卖主人呢!”
公子瑜不为所动,抬脚踢开了怜玉,台下的舞女和婢女们咬紧牙关不敢出声,又惊又怕地闭紧了眼睛,傅秋锋估算着这一路上见到的守卫,如果真要兵刃相向,没有一人会是他的对手……但难就难在容璲真的会直接跟他突围吗?
容璲盯着被守卫踩住了一只手的怜玉,怜玉哭的快要昏厥,死死咬着嘴唇也不肯供出他,就在守卫即将挥剑时,他松开一直紧紧扣住的傅秋锋的手腕,起身低头,将嗓音捏的又飘又柔,装作惶恐道:“主人!我好像看见她和可疑的人接触,让我与她对峙,就知道她是不是无辜了。”
傅秋锋冷汗刷地冒了出来,活动了一下手指,悄悄扣住腰带间的匕首。
公子瑜示意守卫停下,招手饶有兴趣的让容璲上去。
“我好想没见过你。”公子瑜说道。
“我是新来的。”容璲垂首慢慢走上台阶,站到了公子瑜面前,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身,“见过主人。”
“抬起头来。”公子瑜看不太清容璲面纱下的容貌,但那画着红线的妖冶眼角让他生出种熟悉感,“摘下面纱。”
“是。”容璲站在原地,慢慢把手挪到脑后,解开面纱的细绳,仍然低着头,把面纱折了一道捧在手心,自然地双手举起递到公子瑜面前。
公子瑜只看了眼那条面纱,什么机关都不可能藏,有东西要呈给他,他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眼睛始终停在容璲脸上。
傅秋锋从未感觉时间如此漫长,他不敢完全依靠兆字的警示,暗卫不是靠提醒吃饭的,他已经将匕首从腰带中抽出,左手按上地面,从跪姿换做抬起一条腿,只要台上情况于容璲不利,他不用一眨眼的时间就能赶到容璲身边。
就在公子瑜捏住那条面纱的一刹那,容璲猛地抬头,翘着嘴角,勾起一个透着快意和挑衅的笑容。
碧绿的小蛇贴着容璲的手背窜出,一口咬中了公子瑜的手腕,随即绕回容璲手上,片刻都未停留,公子瑜吃痛甩手时只有两行发黑的血从手腕内侧的孔洞流出。
容璲同时发力一踏地面,鬼魅般闪至公子瑜身后,拔下发髻中金簪抵上公子瑜颈侧动脉,尖锐的一端瞬间刺破皮肤,淌下一行鲜血,他朝周围厉色一扫,低喝道:“退下,否则让他血溅当场!”
公子瑜只来得及用左手封住右臂穴道,手背上黑紫的脉络飞速向上蔓延,他很快就感觉不到这只手的存在,右臂软软垂下,压着气急败坏的嗓音瞥向身后:“容璲!你可真是让我耳目一新!竟敢自甘堕落装成卑贱的舞女!”
“也许你的死的时候,比现在倒在地上哭的舞女更狼狈难堪。”容璲讥诮一声,“走,送朕出去。”
“呵,你不好奇吗?到底是谁害死了李清徽。”公子瑜跟着他的脚步慢慢后退,来到台阶前。
容璲气息一滞,李清徽,那是她母亲的名字。
“对,就是这种仿佛要烧尽一切的恨。”公子瑜不紧不慢地说。“太子容瑜为什么要回来?因为他珍视的皇弟没有跟上队伍,他的皇弟为什么没有跟上?因为他同样要找一个折返的人,这个人就是你的暗卫统领,韦渊。”
容璲无端感到一阵凉意,仿佛他本就冰冷的血液正在冻结。
“容瑜要救回来寻找韦渊的容翊,然后他被晋王的叛军发现包围,逃走时推了李清徽挡箭。”
“而韦渊是回来找你。”
作者有话要说:真·反派耳语
不要听,会瘸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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