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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金釵肯與梳頭。閒花添豔,野草生香,消得夫人做。今宵燈影紗紅透,見慣司空也應羞,破題兒真難就。”
民国13年(1924)十月末,上海。
雪荷泽坐在夏令配克影戏院的楼厢里,观看由上海仙霓社名旦钱云笙所演的《桃花扇》第一折,此时正是唱到到了第六处眠香。钱云笙的李香君扮相满台流光溢彩,嗓音脆润,唱腔上无可挑剔堪称完美,表演收放自如,炉火纯青。这样深厚的戏曲表演功底,很难让人相信钱云笙才刚刚满20岁。
是的,钱云笙正直20岁,比芳龄正茂的雪荷泽还小上两岁。两年前留洋归来的雪荷泽,疯狂地迷恋着钱云笙。她是浙江督军卢永祥靡下一员地方军阀的独生女,享受着万千宠爱长大,为不折不扣的千金大小姐。
前几年,仆易生的话剧《娜拉》引发了一波追求自由恋爱婚姻的思想狂潮,“亦夫妇,亦朋友,亦伴侣”似的婚姻相处模式引得众多女性为摆脱家长专制而竞相离家出走,奔向先进的西方社会追求男女公开交往。雪荷泽深受其影响,软磨硬泡地要求父亲允她出国留学,在死缠烂打后终于得偿所愿。
作为处在新时代和旧时代交替中的女性,她因少女时期远渡重洋,留学美国,思想走在当今社会的前沿,十分新潮。
雪荷泽留着一头齐肩的秀发,白日里用烫发器烫成如海浪一般的波浪卷,她一贯身着西式服装,宽松的衣型,平行层叠的剪裁样式对于当下的上海来说颇为新颖,带着钟形帽的妙龄女子走在上海的街道上,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吸尽人的眼球。
此时的上海,大部分女性还禁锢着她们曼妙的生理特征,以传统的平胸削肩为美。女子单薄的身子配上温婉的妆容,处处透着传统的典雅韵致。雪荷泽喝过洋墨水,审美观与价值观自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反对女性在封建教条的束缚下掩盖与生俱来的柔美身姿,提倡新时代男女平等,女性要抛开陈旧礼教的桎梏展示自己。
在众多大家闺秀千金小姐中,思想进步的女子不算少,戴着眼镜围着白丝巾的摩登千金们渴望被社会关注与认同作为女性的价值,其中不乏备受青年才俊追捧的妙人儿。
作为进步女性中的一员,雪荷泽无疑是突出的。不提她空谷幽兰,月下清荷一般的姿容,大胆革新的西化穿衣风格,光是三天两头追着钱云笙到处跑的勇气,就让不禁让人钦佩她敢爱的勇气。
不过,却也丢尽了她父亲的脸。
堂堂清妍绝丽的军阀家大小姐,竟抛弃矜持地追求一位下九流的戏子,真真叫人看不起。
可雪荷泽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她偏要依着自己的喜好,我行我素,特立独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简直天真不谙世事得可爱。
“金樽佐酒籌,勸不休,沈沈玉倒黃昏後。私攜手,眉黛愁,香肌瘦。春宵一刻天長久,人前怎解芙蓉扣。盼到燈昏玳筵收,宮壺滴盡蓮花漏……”
雪荷泽听着悠长婉转极尽缠绵的唱腔,用手抚住了胸口。
手心下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这具身体还诚实地保留着对钱云笙的悸动,顾明月呼吸紊乱,情绪起伏地想。
台上的钱云笙一颦一笑动人心扉。眼若流波含情,晶亮有神。行似弱柳扶风,身段自然。动作间素雅的衣角轻摆,举手投足细腻韵致,端的是天香国色,颜色无双。
就是今日了,原文里雪荷泽与钱云笙在今晚私奔。
江浙战争结束后,卢永祥下野东渡日本,齐燮元掌有现今上海的实际控制权。雪荷泽的父亲在江浙战争结束后领军投效福建孙传芳,并把独生女许配给了其心腹下属之子。
雪荷泽自是百般不甘愿,她心里想的梦里会的全是钱云笙,岂能接受“父母之命媒约之言”的包办婚姻,于是她带着所有的钱财首饰,选在钱云笙为期三天演出的最后一天,托人带给他口信约散场后台一见。
如流萤扑火般不顾一切的爱,大多以悲剧收场。雪荷泽短暂的一生,结束在了与钱云笙私奔的路上。
于是在雪荷泽踏入到夏令配克影戏院的楼厢时,顾明月被传输到了这个任务世界。
当时正值钱云笙出场,即便坐在高处的顾明月与舞台上的那人相隔了一段能模糊人脸的距离,她仍是感受到了来自于台上灼人的目光。
有钱云笙的地方就有雪家大小姐。被出身高家世好的大小姐追逐了两年,谅他原是块冰,也该捂化一点儿了。
熟知剧情如顾明月,其实也不甚清楚钱云笙对雪荷泽到底抱有几分真情。钱云笙身为当红的昆曲名伶愿意抛下一切与雪荷泽私奔,或许根本原因在于想要摆脱那个人,那个把他一手捧红的男人……
“這雲情接著雨況,剛搔了心窩奇癢,誰攪起睡鴛鴦。被翻紅浪,喜匆匆滿懷歡暢。枕上餘香,帕上餘香,消魂滋味,才從夢裡嘗。”
在柔婉绮丽的唱词中,顾明月站起身整理衣服,再有两出这一折戏就唱罢了,她准备清点随身财物后离开楼厢去后台。
此番见到钱云笙后该露出什么样的
表情,又该如何开口去劝说他与自己私奔,顾明月心理没底儿,头一次心脏七上八下地发慌。
两年的相识不长不短,足以令钱云笙了解雪荷泽的性格。
如何扮演好一位略娇蛮任性,天真不失可爱,对钱云笙有一颗恋慕之心的大小姐而不被人发现异常,作为并不是真正生活在当下社会的顾明月,此次任务颇为考验演技。
越是接近后台钱云笙专属的化妆室,顾明月就越紧张,口干伴随着心跳加速,指尖微凉。走廊上来来回回的工作人们员见到顾明月,脸上均露出了不出所料的神情,其中一位面熟的男人用眼角余光瞟向钱云笙的化妆室,随后对着她挤眉弄眼一番,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想起来了,他是仙霓社另一位小有名气的旦角,扮相身段唱腔皆佳,表演也到位,只不过……时运不济地处处被钱云笙压了一头。
若是真的唱得没有钱云笙好,也就认命了。可是,钱云笙分明是靠里面的那位捧起来的,他温传熙哪里比不上钱云笙,处处被卖屁股的兔爷儿压着不能翻身。
雪家小姐是钱云笙忠实的粉丝,谁人不知她早已芳心暗付。平时为了讨钱云笙欢心每场戏必来捧场,偶尔送来的礼物也价值不菲。她若是知道里面那位与钱云笙的关系,那可就有好戏看了,绝对是场无与伦比的大戏……真是让人等不及了。
顾明月故作不解温传熙的意思,对他露齿一笑便握上了化妆室的门把手,在用力的一瞬间,手略微停顿……深呼吸,慢慢吐气,她沉下心快速调整好心态,然后一鼓作气地拉开了门。
化妆室里有人,里面的人又是谁,与钱云笙有什么样的关系,顾明月再清楚不过了。
雪荷泽当初在表演散场后才寻到钱云笙,因此与那个人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