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空间。

以盗火者之力断绝大楼根基。

大楼的底部不断发出细小的碎裂声，那是物体被萃取后的轻响，盗火者的力量就像是一道无形而锋利的刀，切割着世界上的一切有形之物。

即使将楼房底部拦腰断开，在白雾世界这种无风甚至没有星球自转影像的特殊环境下，再加上三十多层楼自身的重量，这座大楼也不会轻易自行垮塌，但如果空间就此扭转，天下地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

随即，轰然爆响。

脱离了沉重的地基和束缚着的大地。

三十多层高的庞然大物，向着天空，坠落。

空间门开。

丹枫琉森的万米高空之上，这里已经是平流层的区域，下方一片连绵无尽的云海，三十多米高、底面积数百平方米的居民楼从幽暗的空间门冲出，在与空气的猛烈震动与摩擦声中呼啸而下，破开了密集的云海。

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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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动，爆裂，摩擦，剧烈的反作用力使整座大楼都在抖动，随着与气流摩擦所积累的热量与力量反制，楼房的表面不断剥离，飘散于空中，来回冲荡的震波不断将玻璃震碎，大大小小的碎片不断从楼房中飘飞，使这座大楼看起来，就像是被废弃后坠落地面的空间站。

向下坠落。

突破对流层的底部，突破云海，冲至平流层。

天地瞬间一空，在稀薄的云气间，下方的大地清晰可见。

这里有着紊乱的气流与更加狂暴的元素反应，精灵远征军二十四小时的法术狂攻令这里的天空都变了颜色，丹枫琉森上空密集而混乱的元素洪流是精灵法师们制造出来的，而今，却成为了即将杀死他们的武器。

要素萃取。

附着。

狂暴的元素力量顺着大楼的表面蔓延，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引发连锁的反应，火光骤然喷涌，呼啸着蔓延向整座大楼，遮蔽了它本来的模样，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团狂暴燃烧的巨大陨星，带来了死亡与灭绝的终结。

向着城外广阔的远征军大营军阵的方向坠落。

大气轰鸣。

这样的异象与声响，不可能注意不到。

事实上，在那大楼越过对流层、呼啸而来之际，精灵们就看到了。

天空的异象，旋转盘踞的赤色血云之间，庞大的火焰流星呼啸而落，宛如禁咒里记载的末日审判，带来了不可阻挡的终结。

几十秒的时间。

最狂热最暴虐的精灵士兵都停下了脚步。

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军官的口号，军人的荣耀，忠诚，祖国，女皇，正义，所有的口号都变得微不足道，这一刻，他们想到的是家乡的亲人，父母，妻子，儿女，而这即将永诀，而他们将长眠于异国的土地。

他们只是呆呆地，望着天空。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了吧。

即使是城里的歌德人们，也明白了，到底什么是禁咒。

“三十秒！”

荷鲁斯转为机械形态，背后加装的四道矢量喷口全力发动，推动着熊熊燃烧的大楼，调整着落点，地面越来越近。

他们将灰飞烟灭。

这将掀起巨大的尘埃，将引起暴虐的冲击，这些尘埃与气浪，将吞没这些可怜的精灵，也吞没更多，将歌德与暮月两个国家置于战争的阴影中，因为经此一役，暮月王朝必将展开全面复仇，累累的血债意味着此事再无转圜，已经无关对错，只关乎国家的利益和颜面。

他们将倾尽所有，对歌德展开复仇，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质量投射将出现在各大战场和精灵本土，直至暮月流尽最后一滴血，直至他们痛苦地承认失败，直至世界的霸主最终衰落。

然后再面对诸国的恶意、忌惮和恐慌。

永恒的战争，直至一切沦为废墟，无数生灵消逝。

但不这么做，又能怎么样呢？

远征军的精锐强者正在丹枫琉森中展开行动与杀戮，外面这些疯狂的精灵军队也将冲入城中，另一个选择将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谁都不知道。

正如谁也不知道，如果程心当时按下按钮，然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康德说，一切只能由历史来评判对错。

他依然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二十秒！”

已经足够近了，近到这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压迫着所有人的灵魂。

就在这时，一道火线自远方的云雾中冲出，凤鸣之音，响彻天地。

“父亲！”辅助头盔将画面传输，透过荷鲁斯的感知模块，康德看到了那只狂飙而来的凤凰，或者说，看到了乘坐于凤凰之上的精灵。

狂烈的风吹着她的长发向后狂扬。

身躯被辉煌的甲胄所包裹，面部被凤翼战盔所遮掩，王者的披风卷动着炽烈的火焰，从来没有见过的精灵，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可康德知道她是谁。

缇灵公爵塔格里斯……或者说，假扮他的凤凰王黛瑞拉。

她假扮自己的兄弟，来到瓦伦坦，与康德谈判，发生了一些故事，结下了似乎可以称之为友谊的东西。

她说她带着善意而来，带来了天外来客的情报，教给了他一些东西，她在他面前喝醉过，哭过，闹过，康德对她的身份心知肚明，似乎，凤凰王也知道康德知道她的身份，可大家默契地维持着这一层窗户纸。

黛瑞拉享受着无拘无束的放松，康德也觉得这很有意思。

但融洽的相处终结于瀑雪剑圣带来的坏消息。

那时，康德本可以去找她对峙，因为他隐隐觉得，远征军的二次突袭，黛瑞拉也许并不知情，但那个时候，父亲也失陷于非洲，两边十万火急，康德根本不敢赌，因为万一赌错了，发生在瓦伦坦的大战也许会让他永远留在那里，两边都无法拯救，一切就此终结。

所以，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也许是命运作弄，两方注定无法成为朋友。

甚至于刀兵相见，在她面前，杀死她十数万的子民，让战争延续。

康德怔怔地望着面甲上的图像，飞跃于战场的凤凰疾驰而来，仿佛是心有所感，黛瑞拉凝视着这边，仿佛能够看到康德。

人类与精灵的目光，在虚幻与真实的交织中碰撞。

十几秒的时间，毁灭就会从天而降。

任何哀求、谈判、说服、交涉都来不及了。

这短短的时间稍纵即逝，甚至不足以让黛瑞拉赶过来。

宛如凤凰啼血，女皇的声音第一次被康德所听到，或者说，被荷鲁斯的感应模块所收束，在康德的耳边震响。

“康——德——”

只是这样的呼唤，不知蕴含着多少想要诉说的话语、悲伤和情感。

“十秒！”

荷鲁斯咆哮道：“父亲！”

幽光闪耀。

停下脚步、静待毁灭的精灵们愕然看到，幽暗的光芒展开，空间涟漪宛如湖面，震荡，那恐怖的毁灭之星被无形的力量笼罩、收束和粉碎，剧烈的轰响模糊了物质的界限，被无形的力量吞噬和放逐，就在他们头顶的天空，甚至已经投射下死亡的阴影，然后，消失不见。

天地一空。

熊熊燃烧的毁灭之星已经消失了。

毁灭与新生，生与死的界限，只在一瞬之间。

足以覆盖整个远征军阵列的质量投射已经宣告终止。

劫后余生，生死一线，对于精灵士兵们来说，已经是生死回转一度，他们曾经狂热着决一死战，又在这毁灭一切的力量面前万念俱灰、悔恨和思念着，现在，他们似乎可以活下来了。

兵器坠落的声音接二连三。

视若生命、象征荣誉的武器坠入血的泥浆中。

许多精灵呆呆地望着天空，一动也不动，许多精灵与身边的袍泽相拥而泣，或者抱住胯下的战马，或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谁都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提到继续战斗。

甚至是城墙上的歌德军人，都停止了射击，城下的精灵们全都丢掉了武器，不知为何，歌德人们也意兴阑珊，他们也看到了那恐怖的力量轰向大地，看到了最后一切，一切停止，经过了二十四小时的鏖战，不知为何，他们也失去了继续作战、追杀精灵的心情。

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但安然。

白雾世界中，恐怖的高空坠物咆哮着击向地面。

响指一打。

关灯。

无边黑暗涌来，旋即，闪耀的线条重新勾画世界。

今天的白雾世界无事发生。

驾驶座内，康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冷静道：“报时。”

“正在校对分析……计算中，时差缩短，三分钟。”

开门一次，关门一次，关灯一次。

荷鲁斯说道：“父亲，赚了吗？”

“也许。”

幽芒闪耀，重返异界。

透过驾驶座的座舱罩，他看到骑乘凤凰的王者慌张地四下寻找，见到变形金刚的轮廓，她显然松了口气，驱使凤凰，冲了过来。

摘下了凤翼战盔，露出了真实的容颜。

她与塔格里斯有几分相似，女性的柔美与英武并存，只是惊人的美丽却被更加夺目的气质所遮掩，王者的威仪，高贵与骄傲，坚定的意志，指引全体国民前进的职责与使命……她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君主，这是她在女性之上的身份，柔弱、孤独与美丽，被王者的觉悟所掩盖。

只有现在，才流露出了，与身份所不符但却真实的气质。

担忧，愧疚，悲伤，无奈，后怕，感激……诸多言语，以待倾诉。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要说。

“止步。”

回应她的，是预热的引擎声，以及架起的机炮。

康德的声音传来：“与我保持距离，不要做出任何威胁举动，精灵，这是我最后一次的信任，接下来再发生任何不该发生的事情，我会把你的首都从地图上彻底抹去，到时候死掉的，就不只是这些精灵了。”

冰冷的话语让黛瑞拉停下。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咬着嘴唇，低着头，高空之上，只有彼此，旁人无从得见，泪水在眼眶中积蓄，只有他看过自己哭泣的模样。

但隔阂已经深深划下。

最终的毁灭虽然没有降临，可重启的战端所造成的无数死亡、仇恨与血债却无法消弭，她一路上看到的，如今战场上的，还有丹枫琉森的。

她想说些什么，但却发现无话可说。

不知情？我也是刚刚赶过来？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先前已经击溃了你们一次，并且勒令投降，你的将领们假意投降，却再度发起攻势，驱赶着外边的士兵徒劳地冲击城墙，而集中起来的精锐已经冲入城中，你必须立刻阻止他们，命令他们放下武器，终止这场战争，并且给我一个交代，这就是我终止质量投射的条件。”

康德平静道：“我已经做出了选择，该你了。”

荷鲁斯开始变形，准备返回丹枫琉森。

就在这时，黛瑞拉突然说道：“康德，为什么停下来？”

“自始至终，我的目的都是结束战争，而不是让战争结束一切。”

康德的回答冰冷而果决。

他此时坐在荷鲁斯的内部座舱里，通过扩音器说话。

——这时，扩音器被铁儿子关掉了。

悬停于空中的变形金刚看了凤凰王一眼，淡淡道：“父亲不想说这个，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答应过你，不会用你教他的东西对付精灵，先前这么做，是以为你背信弃义在先。”

黛瑞拉身躯一震，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荷鲁斯变形战机，回转飞去。

“……你在干什么！”

“浪费了三分钟，我心疼，帮您回点本。”

“不是，我他妈什么时候用凤凰视界了？”

“反正她也不知道。”

“所以你说这个干什么？”

“父亲你不懂。”

一边争吵，凤凰的火线已经掠向丹枫琉森。

“皇家陆军的忠诚士兵们！我是你们的王！”

凤凰之火缭绕，圣剑高举，光辉闪耀，永恒的火焰腾飞于天空，光芒大亮，所有的软弱和悲伤已经收敛，只有一个人才能看到王者的那种模样。

此时的黛瑞拉宛如永恒的火焰，闪耀着，照耀着迷茫无助的臣民们。

“战争已经结束了！或者说，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从未有任何下令再次进攻的命令！这是可耻的背叛和阴谋！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必将得到惩罚，而你们是无辜的！”

王的声音在天空回响，传递到每一个精灵的耳中。

“我来……带你们回家！”

凤凰冲入城市。

事实上，当目睹到那恐怖的质量武器轰向大地时，城内的精灵们也停止了战斗，从毁灭之星出现到消失，心情的大起大落，足以让他们怀疑这场行动的正义性与必要性……他们已经不想战斗了。

尤其是看到他们的王驾驭凤凰而来之后。

黛瑞拉降落地面，大声呼喝，在这片区域负隅顽抗的精灵们也放下武器，走了出来，围住他们的歌德军队得到命令，没有发动进攻。

对于他们而言，直视凤凰王的光辉，多少有些困难。

黛瑞拉凌厉的眼神在他们的脸上扫过。

西尔凡凯勒突然举起长剑，向自己的脖子抹去，下一刻，火焰缭绕，圣剑出手，璀璨的金火勾勒日芒，曦光领主四肢暴绽血光，魔力如流水般泄出，身体无力地坠落，面露绝望之色。

“你，还有主导了这一切的精灵，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瀑雪剑圣，阿猩，还有歌德的强者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凤凰王的那一剑让他们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若是先前的突袭战由这位王者主导，恐怕丹枫琉森此时早已经一片大乱。

钢铁之翼咆哮而落，康德从中现身。

即使没有见过他，歌德人们也知道他的身份，人群自动分开，所有人沉默地注视，包括精灵，而阿猩和希尔梅莉亚左右护持站定。

康德与黛瑞拉四目相对。

彼此的眼中只有平静的淡漠。

精灵女皇垂下眼帘，淡淡道：“你现在就要交代吗？”

康德说道：“先前的战争，各为其主，服从命令，生死无怨，但假装同意投降，又突袭冲入城中大开杀戒，这些精灵中，在城里沾了血的都得死。”

黛瑞拉的眼中燃烧起熊熊烈焰，那是凤凰视界发动的迹象。

她望向这座城市，然后淡淡道：“都在这里了。”

圣剑出鞘。

已经放下武器的军官和法师们绝不会防备自己的女皇，哪怕防备，也绝无还手之力，光焰暴起，炎刃纵横，火焰的风暴席卷，这两百多名高等精灵宛如被秋风扫动的落叶一般纷纷凋零。

围着这里的歌德军人们齐齐举起兵器，但顷刻之间，精灵们已经凋零，即使是歌德的强者们也不禁后退，一个个神色陡变。

阿猩与瀑雪剑圣已经挡在了康德面前。

在这样的距离，如果对方暴起，她们护住康德的把握，并不是百分百。

“我要带走他，他现在还不能死。”

黛瑞拉抓起了面如死灰的西尔凡凯勒：“给我一点时间。”

“请便，先去收拢你的士兵吧。”

女皇跃至凤凰背上。

康德突然说道：“你还有一句话没说。”

黛瑞拉凝视着他，然后看向了在场的歌德人。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沉重。

她轻声道：“歌德人，战争结束了。”

此言既出，瞬间静默。

而后，欢呼。

这喜悦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传向四面八方，平民，军人，贵族，欢呼声越来越大，喜悦的呼喊，还有如释重负的哭泣。

康德被他们簇拥着，耳边尽是喜悦的欢呼声，还有一张张诚挚的脸，他看到有人不断向这边赶来，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看到人群分开，蒂娜向这边跑来，少女比记忆中清减许多，哭得像个大花猫。

他笑着张开手臂，于是蒂娜便一头扎过来，死死地抱住他，然后抬头，康德只觉得嘴唇一凉，柔软的触感贴了上来。

凤凰振翼，飞上长空。

整座城市尽收眼底，还有城外的满目疮痍，无辜的士兵，战争的阴谋，无论人类还是精灵，许多生灵失去生命，梦想，爱情，未来，成就，一切在血与火中消逝，每一个人都失去了很多。

离开这座城市前，黛瑞拉下意识地回头。

她看到康德被歌德人们所簇拥，看到一位金发的少女飞奔而来，抱住了他，然后用力地吻了上去。

她看到所有的歌德人都在欢呼和鼓掌，她猜到了那位少女的身份，那喧闹和喜悦，那胜利与美好，被厚重的城墙分割，与她再无关联，失败者与胜利者，侵略者与捍卫者，阴谋者与拯救者，泾渭分明，无限遥远。

她只能远远地，投来苦涩而悲伤的一瞥。

也许在这时，她才真正明白，战争究竟夺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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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五千五百字！更新！